楊 朔
(南開大學哲學院,天津300071)
存在問題一直是西方哲學史上的重要話題。哲學家們最初關于存在問題的討論側重于本體論,主要討論的是世界上是否有不依賴于人的思想的東西存在。存在問題是傳統形而上學中的三大分支之一,也正是由于其形而上學性而在一段時間內被哲學家擱置一旁。20世紀以來,西方哲學向語言哲學轉向,存在問題也因此重新受到哲學家的重視,并被視為哲學體系的基礎。哲學家對存在問題的看法各有不同,關于何物存在也有著各自的見解。海德格爾在其著作《存在與時間》中提出了自己的存在主義思想,將存在問題明確分為存在問題與存在者問題,為消解傳統存在問題中的形而上學性提供了思路。存在問題討論的是傳統哲學中的存在問題,而存在者問題所討論的是人們認為什么東西存在。人們所認為的存在的東西或多或少地接近真理,卻并不具備終極真理性,并且隨著自然科學的發展而有變化。美國哲學家蒯因站在自然主義的立場上,基本上接受了海德格爾將存在問題區分為存在問題與存在者問題的觀點,并在語言哲學的角度對該觀點作了進一步的探討。
蒯因是一名傳統形而上學層面上的實在論者,認為本體論的問題是“What is there”,而答案是“Everything”[1]。從這樣一個簡單的設問中我們可以看出,蒯因認為“What is there”是本體論的提問方式,而“Everything”中包含著什么是哲學家需要探討的。解決存在問題的一個困難在于我們應該如何斷定可能存在的東西。蒯因認為現階段我們不能否認可能事物的存在,因為它們的確有存在的可能,也不能承認他們存在,因為可能根本就沒有那些被我們盲目斷言存在的東西。蒯因認為這種可能存在的東西應該隨著自然科學的發展而得到進一步斷定,若自然科學的發展沒有結束,我們關于本體論的討論就不能終止。蒯因認為與其糾結于現實世界何物存在,不如轉向討論存在者問題。其原因在于:
第一,現實世界需要通過人的感覺經驗來認知,并且需要通過人的語言來表達。我們現在所得到的知識都是從許多偶然陳述中得到的,并不具有完備的歸約性。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并不能解決存在問題,存在問題的解決是科學家的事情而不是哲學家的事情。存在者問題則是一個人關于什么東西存在的認知,這種人所認知的存在是可以通過語言進行辯論的,這是現階段哲學家可以討論的問題,這也就是蒯因為什么認為存在問題需要轉向存在者問題的根本原因。
第二,人類的經驗知識是伴隨著自然科學的發展而不斷得到擴充的,存在者所認知的什么東西存在會伴隨著自然科學的發展而有所變化。如果哲學家的眼界從存在問題轉向存在者問題,我們就可以消解傳統哲學中存在問題具有形而上學性的困難。
第三,蒯因主張站在語義學的角度談論存在。語言是我們表達知識的必備工具,只有通過語言的交流才能斷定一個人的思想,因此關于存在問題的討論必須依賴于語法、語境、語義的完善。現實世界的存在不依賴于人的思想,但人所認知的存在是可以通過人的語言來斷定的。因此,斷定存在問題的依據是自然科學,而談論存在者問題則需要語言這一工具。蒯因的這種語義學傾向具有濃重的實用主義色彩。
從以上可以看出,蒯因明顯是在弱化形而上學的存在問題,而強調存在者問題。蒯因還提出了一個標準來判斷一個人的本體論傾向,這就是著名的本體論承諾標準:存在就是約束變項的值。蒯因希望站在語義學的角度談論什么東西存在,也就是說,運用摹狀詞理論以及約束變項符號即“有一東西”“無一東西”等,將語詞放入一定的語境之中,來斷定一個人的本體論傾向。例如,可以將“《威弗萊》的作者是詩人”寫成“有一個東西寫了《威弗萊》并且是個詩人,并且沒有東西寫《威弗萊》”[1]。蒯因認為通過這種方法,我們就可以斷定一個人對什么東西存在的認知。需要注意,存在者問題的討論依賴于一個人的知識背景,也依賴于語言系統尤其是語義系統。
首先,蒯因對存在問題研究的重視是值得積極肯定的。存在問題是哲學中最基本的問題之一,是哲學家建立自身哲學體系的一個基礎問題。正是因為存在之物,有理性思維的人類才能夠認識世界。也正是因為存在之物,我們才可以通過語言的指稱功能來表達我們的思想,并在此之上建立語言系統。因此,關于“什么東西存在”的認知與探討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
第二,蒯因重視從人的角度看待世界。蒯因否定了傳統的兩個經驗主義的教條,即分析綜合兩分法以及還原論,這使得蒯因成為最徹底的經驗論者。蒯因相信只有從人的感覺經驗角度出發才能認識世界,更有意義的存在應該是人所認知的存在,存在者問題才是哲學家需要討論的問題。筆者認為蒯因對存在者問題的重視是值得贊賞的,這是因為我們的思維認識以及在此基礎上形成的科學理論體系都依賴于人的感覺經驗,盡管人們對什么東西存在的認識有一定的局限性。同時,我們也應該抱有懷疑精神,隨著自然科學的不斷進步和我們知識體系的不斷擴大而更正我們的信念。
第三,蒯因對問題探討的創新性是值得我們學習的。很多哲學工作者都在簡單地批判他人的哲學思想,很少通過借鑒他人的理論思想形成自己的理論體系。蒯因對存在問題的認識,吸納了海德格爾的存在理論中的部分思想,也吸收了斯特勞森的思想。斯特勞森是一個反實在論者,認為我們應該研究的是我們認為世界存在什么,而不是世界存在著什么,世界存在著什么在斯特勞森的思想中是沒有任何意義的[2]。蒯因是在二人觀點的基礎上作出了自己的努力,使得關于存在問題的思想別出心裁,具有一定的說服力,并且與蒯因自身的哲學體系融會貫通,為解決存在問題提供了新的方法和出路。
最后,很多人認為蒯因關于存在問題的一系列認識具有強烈的約定主義色彩,將存在問題分為事實存在和人們所認識的存在,并且提出了一個本體論承諾標準,這種本體論承諾標準具有非常濃厚的約定論色彩。筆者承認蒯因的這些理論具有約定論色彩,但認為這個約定論色彩是必要的。這是由于我們的語言符號本身就帶有約定論色彩。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確保我們的概念系統具有相對的確定性與穩定性,才能知道我們所談論的東西是什么,并正常地運用語言進行談論。因此,筆者認為約定主義對于概念系統的建構以及擴大是必須的。在這一點上,筆者認可蒯因存在思想中的約定論色彩。
首先,一些人認為蒯因在論證其存在思想的過程中所涉及的一些理論是不正確的,例如對意義理論的刻畫。蒯因認為我們應該避開探討傳統存在問題的一個主要原因在于,對于某些問題我們由于缺少完整的感覺經驗而不能進行完整的論證,而意義理論是其在論證過程中的重要論據。蒯因不承認意義這樣一個實體存在,也不承認意義有任何外延,也就是說意義不能作為一個領域存在。蒯因的意義理論是刺激-反應理論,站在心理學的角度上抹殺了人與動物的區別性[3]。筆者同意這一觀點。隨著當代認知科學的發展,這一極端的行為主義觀點已經受到眾多指責。我們面對刺激時必然作出不同的反應,根據刺激-反應理論,意義會成為一種極不確定的東西。根據這樣的一個理論,我們是無法對語言作出有效的語義解釋的。當代哲學對于意義的討論依然在激烈地進行著,而蒯因的意義理論基礎則是值得商榷的。
其次,很多人都認為蒯因對存在者問題的解決方案過于依賴一階邏輯,尤其是約束變項。蒯因的本體論承諾理論與古典語義學是緊密結合在一起的,這就要求古典語義學具有完備的表達能力。但是,現代邏輯表明,古典語義學表達能力有限,不能滿足我們對邏輯哲學的研究需求。在蒯因的哲學體系中,他并不承認在一階邏輯基礎上所建構的擴充邏輯。但是,現代研究以及實踐已經表明,在一階邏輯基礎上所建構的擴充邏輯如模態邏輯、認知邏輯等都是具有很大的實用性的,這明顯與蒯因濃重的實用主義哲學傾向相悖。
最后,蒯因忽視了存在問題在形而上學上的探究,筆者并不十分認同。蒯因是一個自然主義者,并不認同有先于自然科學的第一科學即哲學的存在,他認為哲學是自然科學的一部分。筆者認為這忽視了哲學在科學發展中的特殊作用,即哲學在歷史發展中一直具有引導的作用。對存在問題的形而上學式的討論是有一定的導向作用的,有助于存在者對存在問題的認識,從而促使我們對存在的認識更加深刻、合理,甚至在此基礎上進一步創新、發展。因此,對存在問題本身即事實存在的忽視是不應該的。
存在問題是哲學的基礎問題之一,一個哲學家對存在問題的認識意味著這個哲學家有什么樣的哲學基礎。蒯因的存在思想理論是由其自然主義思想認識論引導的,必然帶有自然主義的色彩。蒯因對存在問題的思考依然受到哲學界的眾多質疑。蒯因試圖消解存在問題形而上學的困難以及提出的本體論承諾標準問題對我們關于存在問題的探討仍然是十分有益的。
[1]蒯因.蒯因著作集[M].北京:人民大學出版社,2007.
[2]江怡.20世紀英美實在論哲學的主要特征及其歷史地位[J].文史哲,2004(3).
[3]陳波.蒯因哲學的體系、特征和缺陷(下)[J].自然辯證法研究,199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