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曉芬 范新干
(1.華中師范大學 文學院,湖北·武漢 430000;2.安順學院 人文學院,貴州·安順 561000)
由于近年來旅游業的大力開發,社會經濟發展迅速,以往閉塞而落后的黔中布依村寨依托自身的旅游優勢,敞開大門,迎接八方來客??梢哉f,布依人的社會生活也越來越多元化。語言上的頻繁接觸也是可以想見的,這帶來了布依語言系統語音、句法、語意的變化。同時,對母語的認同也發生較為明顯的改變。本文以黃果樹風景名勝區者斗村和石頭寨兩個布依族村寨為例,探討兩個村的語言使用及語言認同情況,這對我們進一步了解黔中地區布依語的語言態度,有效開展布依語的保護工作有重要意義。
者斗村與石頭寨同屬貴州安順市黃果樹風景名勝區管理委員會管轄,二者都是布依村寨。前者約200戶人家,距黃果樹瀑布7公里,村內有旅游景點——神龍洞;石頭寨約500戶人家,距黃果樹瀑布約5公里;蠟染成為該村的主要經濟來源之一。兩個村的村民平時以布依語為主要交際語言,對外也用不太純正的腔調說當地漢語方言。另有極個別家庭因有外地嫁來的媳婦,日常交際也使用當地漢語方言。在跨村寨的交際中,與本族人交談主要使用布依語,與其他民族交談則以當地漢語方言為主。
語言能力指掌握語言的能力,具體指人們對某種語言系統中的詞匯、句子、語法的溝通和駕馭能力。者斗村和石頭寨在長期與漢族的頻繁接觸中,不僅能在內部范圍使用自己的民族語交流,而且在外部范圍也能使用當地的漢語方言甚或普通話,成為多語人。
據調查獲知:黔中地區布依語的交際能力比普通話要略低些(52.4%<71%),其中完全能夠用布依語交流和溝通的占52.4%,能明白含義但不能表達的占36.2%,既聽不懂也不能表達的占11.4%;聽得懂普通話也能表達的占71%,能聽懂但不能表達溝通有困難的占9%,完全不會的占20%。從性別特征看,女性對布依語的駕馭能力大于男性(29.5%>22.9%);普通話能力則是男性強于女性(40.2%>30.8%)。從年齡來看,老年人的布依語能力要大于青少年(21%>3.6%),這說明老年人對本族語的感情更為強烈些;而青少年與中青年的普通話能力普遍高于老年(26.2%>12%、28.7%>12%),這說明黔中老中青三代布依族對布依語和普通話的駕馭能力存在顯著差異。在聚居的村落中,者斗村與石頭寨對布依語的駕馭能力最強,交際幾乎沒有障礙的是60.1%;而鎮寧縣城的布依族的布依語能力極為薄弱,交際幾乎沒有障礙的僅為2.7%,這說明相當一部分居住在城鎮的布依族已缺失母語,出現母語的斷層現象。鎮寧縣城與兩個村對普通話的駕馭能力都有所提高,但縣城更高些,完全不能交際的僅占0.5%。這以老年人為主;而在兩個村聚居的布依族中,完全不會的占18.7%,這說明在社會、經濟等因素的影響下,大多數的布依族已成為較熟練的雙語人。
者斗村和石頭寨由于與外界的接觸逐漸體現出深度和廣度,因而自身的語言能力也發生深刻變化。大部分布依族不僅能夠講本族語,而且還能夠熟練地講當地的漢語方言甚或普通話。徐世璇認為,語言接觸所引起的語言變化有不斷豐富和趨于衰退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首要原因取決于語言使用功能的揚抑,語言衰變是不斷地從量變到質變的,在衰變過程中的不同階段語言使用功能的衰退和結構系統的弱化互為因果、相互作用。[1]目前有一部分布依人已成為漢語的單語人,完全不會布依語的占11.4%。當前很多詞匯年輕一代已不會說了。布依語得不到有效傳承的話,那么經過幾代人之后,很有可能被漢語完全取代。因此,如何有效遏制這一現象,并提高布依語的威信與聲望,建構和諧、穩定的雙語關系是當前布依語保護的重要工作。
語言態度又稱語言觀念,是人們對所使用的語言價值的評價及其行為傾向。它反映了語言使用者的主觀愿望、看法和評價。且它又具有可變性。結合費希曼的語域理論(“家庭域”、“朋友域”、“宗教域”、“教育域”、“工作域”),我們將從內外兩個語域探討黔中布依語的語域使用情況。內語域主要指調查人與家庭成員在內部場合的語言交際;外語域主要指調查人與朋友、同事、同學等在機關單位、超市、學校等外部場合的語言交際。
布依語在內語域中是比較活躍的,石頭寨人同自己不同的家庭成員交際時,使用比例是45.3%—76.4%,而當地的漢語方言和普通話都相對要低(23.6%—48%)。與祖父母交談時,比例達到76.4%,即能用布依語和祖父母交流時,絕大多數都使用布依語,因老年人基本只能熟練使用布依語。當對象由祖父母到子女時,布依語的使用比例從76.4%下降到48.9%,而同時漢語方言的使用比例由23.6%提高到48%。這表明不同年齡、身份的人出于不同的目的,對語言的使用情況有所不同。在外部語域中則是當地漢語方言比較活躍,使用的布依人達38.3%以上;在工作、學習、經商等環境中使用普通話的達39.4%。布依語的使用機率是:趕場時為27.3%,與本族人交談時達57.2%。布依語的語域正不斷縮小。綜合內外兩個語域的使用情況看,越來越多的人選擇當地漢語方言進行語言交際。數據顯示:在內外語域多種環境下使用的人數多達38.3%以上;而在一些特定的外部語域出現更多的是普通話,如學校、機關、廠礦等。布依語的使用則主要集中在內部語域,顯然,使用范圍正迅速縮小。
語言情感功能的認同主要指語言使用者對所接觸的語言的情感傾向、所交際的語言情感認同、視母語作為第二語言的情感認同及對長期遠離母語環境的本族人的情感認同等。
(1)布依族對布依語有著濃厚的感情和明確的認同感。者斗村布依族認為自己講得最流利的語言是本族語,且人數和比例遠遠高于漢語方言和普通話(86>3>1,95.5%>3.3%>1.1%,N=90);石頭寨布依族認為如果從外地打工、學習、工作回來,不再愿意說布依語的話,持可以理解的人數和比例是13和13%,反感的是48和49%,聽著別扭的是14和14.2%,不習慣的是14和14.2%(N=98);者斗村布依族在母語環境之外使用母語的行為傾向和心理認同是:“當在鎮寧縣城有人用布依語與之交流”時,感到很親切的人數和比例是69和69%,有點親切的是10和10%,不想交談的是2和2%,立刻用當地漢語方言的則都為0(N=100)。這說明布依人使用母語的場合仍較多,而且都有濃厚的感情。另外,持“可以理解”和“無所謂”的是出于尊重他人選擇和受答題的客觀條件的影響,并不一定表示他們對母語的感情淡化。
(2)對族群中其他成員的語言情感認同。被試者對族群中其他成員的語言情感認同基于兩個方面:一是如果在家庭成員中有存在對母語背叛的行為,二是在族群中存在其他成員背叛母語的行為,他們所持的態度。如果孩子放學回家跟父母講漢語,石頭寨人選擇痛罵他一頓的人數和比例是6和10%,用母語跟他講的是41和68.3%,用當地漢語方言跟他講的是9和15%;如果子女外出務工回家跟父母講漢語,選擇痛罵他一頓的人數和比例是5和8.3%,用本族語跟他講的是41和68.3%,用當地漢語方言跟他講的是9和15%,無所謂的是10和16.7%(N=60)。如果本村人外出務工回來只用當地漢語交流,者斗村布依族選擇痛罵他一頓的人數和比例是6和10%,用母語跟他講的是41和68%,用當地漢語方言跟他講的是9和15%,選擇無所謂的是4和6.7%;如果本村人外出務工回來只用普通話交流,選擇嘲諷一番的人數和比例是8和1.3%,不搭理的是5和8.3%,跟他講普通話的是3和5%,覺得很奇怪的是40和66%(N=60)。
(3)對語言文字的感情認同。布依人對學習和使用漢語文以及兼用漢語文持認可態度,并且愿意盡可能地為子女創造學習漢語文的條件。石頭寨布依族認為學習和掌握本族語很有用的人數和比例是85和57%,有點用的是45和30%,沒有用的是20和13.3%;迫切希望本族人都掌握母語和漢語的人數和比例是97和65%,順其自然的是34和23%,無所謂的是19和13%,不希望的則都為0;迫切希望本族人成為母語單語人的人數和比例都為0,順其自然的人數和比例是50和33.3%,無所謂的是20和13.3%,不希望的是80和53.3%;迫切希望本族人成為漢語單語人的人數和比例都是0,順其自然的是43和29%,無所謂的是28和19%,不希望的是79和53%(N=150)。大部分布依族都不希望丟失母語,且又“不希望”只會說漢語。他們認為成為雙語人是明智的選擇。布依族基于對布依語、漢語方言及普通話不同的使用目的,能夠做出比較客觀的評價。石頭寨認為布依語很親切的人數和比例是:45和18%,而認為當地漢語方言和普通話親切的都為0;認為三者都有用的則是5和2%,26和10.4%,56和22.4%;認為三者跟得上潮流的是:0,3和1.2%,0;認為三者都是民族特征的是115和46%,0和0;視三者都為無所謂的人數和比例也為0(N=250)。他們意識到不僅要會當地的漢語方言,而且還要學會普通話才行。值得注意的是大部分人,包括很多沒有文化的都能準確把布依語定位“民族特征”,一方面他們都有較強的民族意識;另一方面也希望在自己的家鄉普及布依文字,把布依文化傳承下去。因此,被試者的態度都極為認真。不同文化層次的人對語言文字的學習動機和目的各有不同。者斗村認為學習布依語是為了便于與本族人交流的人數和比例是80和55%,是了解本族文化的是50和34.4%,是工作、學習及業務的是15和10.3%;認為學好漢語是為了便于與外族人交流的人數和比例是60和41.3%,了解漢族文化的是25和17.2%,是工作、學習及業務的是60和41.3%;認為學習布依文字是為了記錄整理民族文化遺產的人數和比例是82和56.6%,是增強民族自尊心和自信心的是43和29.7%,認為不值得學習的是20和13.8%。選擇“了解本族文化”或“漢族文化”的多是初中以上文化水平較高的人,而認為學好漢語是為了“工作、學習、業務”的多是高中以上學歷的年輕人,他們更看重漢語的實用價值。認為學習布依文字是為了“記錄整理民族文化遺產”的大部分是有一定文化的中年人,當地沒有普及布依文字甚或在公共場合懸掛有布依文標識的牌匾等,也即是說布依語還沒有提倡到公眾認識的層面。因此,部分人很希望當地政府出臺政策保護民族文化。
黔中布依語的語言能力與語言使用盡管是布依語認同較高,漢語認同較低,但在布依人看來,母語的社會地位與實用功效是遠不及當地漢語方言和普通話的。布依語在家庭中已出現代際差異,甚至分散居住在城鎮的很多人已成為漢語單語人。當前黔中布依語出現瀕?,F象,這是對語言多樣性和文化多樣性的嚴重挑戰。我們認為有必要開展如下工作:
第一,大力發展雙語教育。政府制定雙語教育的諸多優惠政策。通過雙語教育,達到雙贏。一方面可以有效預防布依語的丟失;另一方面,便于不同族群之間加強溝通和聯系,促進不同文化的和諧發展,實現文化的多樣性。這有利于他們增強民族自尊心與自信心,為國家的建設發展做出應有的貢獻。建構和諧的生態語言,從而建構民族關系的和諧和國家的和諧。通過雙語人才培養戰略,使他們能產生強烈的民族文化認同感,同時更好地適應現代生活的發展。我們可以借鑒云南西雙版納傣族自治州的基諾族,他們就很好地實行了“基諾語和漢語的雙語制,出現全民使用母語兼用漢語的情景”。[2]但雙語教學的和諧發展,需“對號入座,分類解決”。[5]
第二,依托地方高校,雙管齊下。一方面大力培養具備布依語教學的人員,譬如有計劃、有規模地對安順學院的在校生進行培訓,尤其是文科類懂得布依語的學生,充分利用他們作為雙語人的優勢,培養其語言學素養。這一部分學生畢業回到家鄉,就可以從事相關的教育工作。當然,政府要給予政策上和經濟上的大力支持;另一方面,該校語言學專業的相關教師應著手對布依語資料的保存工作,譬如開展大量的田野調查,整理黔中地區布依語的語言系統,包括記錄布依族的民間歌謠、故事、傳說、寓言、史詩等,做好史料的記載工作。
第三,當前,黔中旅游發展態勢良好,布依文化亦是黔中地區豐富的歷史、民族文化資源的一部分,結合語言上的特色探索一條適合布依旅游文化建設的模式是可行的。將旅游與文化緊密結合,在帶來經濟效益的同時,也帶來文化效益。從中達到提升布依語的聲望和語言認同效應。當前,屯堡文化開發已在這方面作出了有效的嘗試,布依旅游文化也可借鑒這方面的成功經驗,共同推進黔中地區經濟社會的迅速發展。
[1]徐世璇.語言接觸性衰變的階段性和質變標志[M]薛德才.語言接觸與語言比較[C].上海:學林出版社,2007.
[2]戴慶廈.構建雙語和諧的多語社會[J].民族教育研究,200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