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端平
草根批評的福地
謝端平
一年前任芙康老師到深圳鳳凰書院做講座時,我有幸得以拜見。當得知林少華是他見過的熟人,我心中陡然一震,擔心拙作《林少華的浮夸》(《文學自由談》2014年第1期)破壞了他們的關系??扇卫蠋煾嬖V我,《文學自由談》六親不認,而“六親”們大多也已習慣了。確實,一直以來該刊在批評對象方面追求一種自由,一切作家、作品,一切文學事件、文學現象,都可以一視同仁地成為置疑、評點的對象。而在批評主體方面,該刊也毫無拘束,無名又無半點關系的我能在其上發表作品,即是他們“不推敲人際關系”、“不著眼作者地位”的結果。
進入新世紀,中國文學批評進入了“天下三分”的格局,因為批評主體所處的位置不同,三派發出的聲音往往不同。“學院派”注重思想體系、文化譜系、學術規范等,卻可能拘泥于體系而忽視藝術感覺;“作協派”緊貼當下文學創作和社會生活,對作家和讀者起著某種引導作用,卻難免缺乏思想深度和獨立品格;“媒體派”重在宣傳和造勢,往往流于浮泛膚淺。故有人精辟地總結,作協派近官,媒體派近商,學院派近迂。在某些研討會上,三派歡聚一堂,發些不痛不癢的言、“折”些皆大歡喜的“衷”、“拍”些熱熱鬧鬧的“照”,很少提出深刻而中肯的批評意見;他們習慣于表揚和總結,將某地區的某些作家和作品一錘定音,裱上當代文學史的大墻,使文學批評淪為圈子活動、娛樂(自娛和娛他)、職稱晉升的手段等。通俗作家村上春樹在中國大暢其銷,即是三派缺位的結果。這里說的缺位,并非指沒有參與,而是指沒有深入研究并發表獨立見解。事實上,媒體派對村上春樹極盡炒作之能事,著力制造各種花邊新聞;作協派常表欽慕之情,拋出各種論調予以贊美;學院派則熱衷于資料匯總,膚淺地宣揚“中國情愫”等陳詞濫調。
中國社會正在走向多元,草根批評順應時代異軍突起,大有破舊革新之勢,成為文學批評一支不可忽視的新生力量。葉匡政先生稱贊道:“大眾文化對所謂文學精英的顛覆,并不是一次完成的,需要一個很長的時間,一次一次事件。這種來自草根的大實話,有助于作家回歸?!碑斘膶W批評不再天下三分,所謂文學精英的顛覆就指日可待,而更多文學精英將脫穎而出。有人揣測評論界有廟堂和江湖之分,而《文學自由談》更側重于江湖。這種揣測可能過于簡單化,不過從該刊確實可嗅出來自江湖的草根批評氣息,如唐小林發表的大量文章就摒棄了“官商迂”的全部缺陷,發出的是清新尖銳之音。
草是很卑微的植物,可生命力極其頑強,哪里有土壤哪里就能生長,哪里有陽光哪里就會燦爛,而且自榮自枯又自榮,“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草根展示了一種樸素而又不屈不撓的精神,必定要沖破一切障礙和屏蔽長出地面來。草根批評至少有三個鮮明特征:一是不媚主流甚至叛逆,敢于挑戰現成理念。在中國文壇對村上春樹一邊倒的宣傳炒作的環境里,批判他要冒很大風險,但《文學自由談》刊發并非四平八穩的拙作《村上春樹的通俗大法》,顯示了對草根批評的扶持;二是著眼于細處,徹底告別假大空,貼近底層甚至遠離宏大敘事;三是摒棄學術氣,崇尚新鮮味,不拘一格求創新。我將余華當成文學路上的標桿,研讀了他的全部作品,對飽受詬病的《兄弟(下)》和《第七天》也喜愛有加(因為欽佩他對社會的批判和在寫作上突破),但很反感他倚洋自重,遂寫了視角比較獨特的《“西方”到底有多遠》,承蒙該刊抬愛亦予以發表。
我自知很幼稚——其實草根批評和眾多草根評論家都很幼稚,但幼稚不是壞事。正如魯迅先生所說:“幼稚尤其沒有什么可羞,正如孩子對于老人,毫沒有什么可羞一樣。幼稚是會生長,會成熟的,只不要衰老、腐敗,就好。”如果批評缺乏自由,那么幼稚將會未老先衰、未腐先敗,反之才可能發展壯大。無疑,《文學自由談》是文學草根批評的福地,為眾多幼稚的生長和成熟助了一臂之力,在此恭祝它越辦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