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東
李書義,北京市著名中醫專家,北京市首批中醫藥薪火傳承“3+3”工程“李書義基層老中醫傳承工作室”指導老師,北京市第四批老中醫藥專家學術經驗繼承工作指導老師。李書義老師幼承庭訓,后拜傷寒派大師陳慎吾為師,得其親傳,根基深厚。對于腦血管疾病的治療,針藥并用,提高了療效。筆者有幸跟隨李老侍診多年,受益匪淺。茲將李老對“真中”及“類中”的辨識進行探討。
目前認為,中風病是指在氣血內虛的基礎上,因勞倦內傷、憂思惱怒、飲食不節等誘因,引起臟腑陰陽失調,氣血逆亂,直沖犯腦,導致腦脈痹阻或血溢腦脈之外;臨床以突然昏仆,半身不遂,口舌?斜,言語謇澀或不語,偏身麻木為主證;具有起病急,變化快的特點;多發于中老年人。相當于西醫的急性腦血管病,又稱腦卒中,是一組以急性起病,局灶性或彌漫性腦功能缺失為共同特征的腦血管疾病。從病理上分為缺血性中風和出血性中風兩種[1-2]。唐宋以前醫家,對中風病因多從“外風”立論,如王永炎指出:“中風的病因學說在漢唐時代,論證皆為外因,金元以后辨證乃識內因。這是中風病因學說發展過程的一大轉折。”[3]元末明初醫家王履則首次提出了“真中”與“類中”的概念,《醫經溯回集·中風辨》指出:“殊不知因于風者,真中風也;因于火,因于氣,因于濕者,類中風而非中風也。”[4]此后,對中風病“真中”與“類中”各有側重,強調“真中”之醫家如清代蔣寶素曰:“真中風者,真為風邪所中。卒然擊仆偏枯,神昏不語等證,與陰虧火盛,陽虛暴脫之擊仆偏枯,神昏不語等證相類,而真偽難分,卻真有風形可據之證也。”[5]強調“類中”之醫家如金元四大醫家的劉河間指出:“凡人風病,多因熱甚,……俗云風者,言末而忘其本也。所以中風癱瘓者,非謂肝木之風實甚而卒中之也,亦非外中于風爾。由乎將息失宜而心火暴甚,腎水虛衰不能制之,則陰虛陽實,而熱氣拂郁,心神昏冒,筋骨不用,而卒倒無所知也。卒中者,由五志過極,皆為熱甚故也。”[6]明代醫家張景岳的《景岳全書·非風》指出:“非風一證,即時人所謂中風證也。此證多見卒倒,卒倒多由昏憒,本皆內傷積損頹敗而然,原非外感風寒所致,而古今相傳,咸以中風名之,其誤甚矣。余以‘非風’名之,庶乎使人易曉,而知其本非風證矣。”[7]強調類中之另一代表醫家為張伯龍:“類中一病,猝倒無知,牙關緊閉,危在頃刻。此癥腎水虛而內風動者多,真中風則甚少。此癥原非外感風邪,總由內傷氣血,腎水焦枯而然。”[8]現在認為,“真中風為風從外來,自表入里,由皮毛至經絡到臟腑,常先有寒熱、頭身疼痛、肢體拘急等外感表證,隨之出現口眼?斜、半身不遂、僵仆不語等癥;類中風為風自內發,無外感表現,常先有中風先兆癥狀,如眩暈、耳鳴、頭痛、肢麻、手顫、舌強等,隨之出現?僻不遂或突然昏仆、不省人事等癥”[9]。
在多年中風病的診治過程中,李老發現目前學術界對于“真中”、“類中”的概念并不十分清晰,尤其是“類中風”的內涵及外延與前賢已大不相同,對于中風病是外因還是內因致病的認識亦有所不同,必須加以辨別。李老指出,王履首先提出了“真中風”及“類中風”的概念,對中風病因學說是一大創舉,但隨之也出現了一些概念上的混淆,比如,王履所說的“類中風”是指今之以突然昏仆,半身不遂,口舌?斜,言語謇澀或不語,偏身麻木五大主癥為特征的“中風病”,而今之所謂“類中風”,是指“臨床中將一些不以中風病五大主癥為主要臨床表現的腦卒中”,即“椎-基底動脈系統及部分頸內動脈系統的腦血管病”,臨床以“突發眩暈,或視一為二,或言語不清,或不識事物或親人,或步履維艱,或偏身疼痛,或肢體抖動不止等為主要表現,而不伴有半身不遂等五大主癥,稱為類中風,仍屬中風病范疇”。“雖然中風病相當于西醫的急性腦血管疾病,但以五大主癥為主的中風病,多數相當于頸內動脈系統病變的腦卒中,而椎-基底動脈系統的腦卒中常表現為五大主癥以外的癥狀體征,不符合經典的中風病概念,稱之為類中風。”[2]148由此可以看出,王履所說的“類中風”是指今天所說的“中風病”(急性腦血管病),而今天所說的“類中風”并不是王履所說的“類中風”,而是另有所指,二者名同而實異,學者當加注意。另外,李老認為由于王履所說的“真中風”是指具有外感六經形癥的中風,即“真正中于風邪”,似包括現代醫學的“面神經炎”(即中醫之“口僻”)在內,此點尚待商榷。
正是由于王履首先提出了“真中風”與“類中風”的概念并對后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所以必須對此加以甄別,從而更好地指導臨床治療及處方用藥。此為正確立法及處方用藥的前提。誠如張錫純所言:“審證不確即兇危立見,此不可不慎也。”[11]李老指出,漢唐以前醫家認為中風病必有外感六經之形癥,故治療皆從外風論治,所用藥物均不離發散外風之品,尤其是“小續命湯”,因方名“續命”,又經孫思邈加減推廣應用,故混淆多年,影響頗深,不可不察。李老認為只有分清真中與類中,才能針對病因,正確指導臨床治療及處方用藥。否則,若真中、類中不分,外風、內風不辨,麻桂姜附,一味升散,本為內風卻濫用風藥,不但于病無補,甚至會導致嚴重后果。如王永炎指出,“中風的治療,……驗之今日臨床,內風動越之證必不以外風治,故續命諸方已用之極少”。目前認為,中風病發病的基礎是“臟腑功能失調,氣血虧虛”,而“勞倦內傷、憂思惱怒、飲食不節、用力過度、或氣候驟變等為發病誘因”,“在此基礎上痰濁、瘀血內生,或陽化風動,血隨氣逆,導致腦脈痹阻或血溢腦脈之外,腦髓神機受損從而導致中風病的發生”[2]138。因此,李老根據多年的臨床實踐認為臨床上真中極少,類中居多。目前學術界亦持此觀點,如郭淑云“臨床類中較為常見,真中則較少見”[9]。“隨著對中風研究的不斷深入,對內風是根本原因,外因只是一個誘因已經取得共識。”[11]
患者,男,53歲。因“左側半身不遂,語言謇澀近40天”于2009年12月22日就診。患者于40天前晨起時自覺左側肢體沉重無力,不能持物,漸至左側肢體活動不遂,語言謇澀,口角?斜,被家人送至某醫院,經頭顱磁共振成像檢查后診為“腦梗塞”,住院治療,經治病情有所好轉,但遺留有左側偏癱,語言謇澀,口角?斜,走路跛行等后遺癥,出院后慕名求診于中醫。診見左側肢體活動不遂,語言謇澀,口角流涎并向右?斜,伴失眠,急躁易怒,腰膝酸軟無力,小便色黃,大便秘結,舌紅,苔黃膩,脈弦細,尺脈弱。李老診察過病人后,認為患者屬“中風病,類中風”,證屬“肝腎不足,痰瘀阻絡”,治以“滋補肝腎,活血化瘀,除痰通絡”為法,處方:桃仁10 g、姜黃6 g、僵蠶10 g、生薏苡仁30 g、橘紅15 g、橘核12 g、杜仲炭15 g、懷牛膝 15 g、白芍 10 g、山茱萸 15 g、首烏藤30 g、枸杞子15 g、覆盆子12 g、雞血藤12 g、炙黃精 15 g。7劑,水煎服,日一劑。李老指出,既是類中,故加覆盆子、山茱萸、枸杞子、杜仲補益肝腎,重用牛膝引血下行。不加熟地黃者,乃因舌苔黃膩,恐有滋膩之弊。二診時(12月31日),癥狀明顯改善,已能自己行走,但仍覺左側腰膝酸軟,雙下肢無力,語言仍顯謇澀,口角稍?斜。舌質紅,苔薄黃微膩,脈弦細,辨證為“肝腎不足,瘀血阻絡”,治以“滋補肝腎,活血祛風通絡”為法。三診(2010年3月11日)時,患者已能獨立行走,不需攙扶,前方稍作調整續服7劑痊愈。
[1] 王永炎,高穎.中風病[M]//中華中醫藥學會發布.中醫內科常見病診療指南·中醫病證部分.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08:56.
[2] 王永炎,張伯禮.中醫腦病學[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7:137,138,148.
[3] 王永炎中醫心腦病證講稿[M].郭蓉娟,張允嶺,整理.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2:74.
[4] 元·王履.醫經溯回集[M].邢玉瑞,閻詠梅,朱岳耕,注釋.上海:上海中醫藥大學出版社,2011:37.
[5] 清·蔣寶素.醫略十三篇[M]//裘慶元輯.珍本醫書集成(第二冊).2版.北京:中國中醫藥出版社,2012:148.
[6] 劉河間.素問玄機原病式[M]//金元四大家醫學全書.太原: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2:20.
[7] 明·張介賓.景岳全書·上冊[M].李繼明,整理.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7:231.
[8] 清·張伯龍.類中秘旨[M]//裘慶元輯.國醫百家·雪雅堂醫案.太原:山西科學技術出版社,2010:407-413.
[9] 郭淑云.中風病[M]//周仲瑛,蔡淦.高等中醫藥院校教學參考叢書·中醫內科學.2版.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8:486.
[10] 張錫純.重訂醫學衷中參西錄.上冊[M].柳西河,重訂.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06:460.
[11] 鄒憶懷,曹克剛.中風病[M]//晁恩祥,孫塑倫,魯兆麟.今日中醫內科·上卷.2版.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2011: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