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涵生成與價值演替：變局中的民族主義及其建構

張 銳

（新疆師范大學 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新疆·烏魯木齊 830054）

民族主義作為一種理論和原則，又是一場實踐和運動，在近代中國民族國家構建過程中起到重要作用。近代民族主義一開始形成就與民族國家聯系在一起，成為貫穿中國近現代史的一條主線，支撐著中國民族國家建構的現代主題。文章從思想史的角度出發，在近代民族主義的歷史嬗變中，把事件的主題和人物的思想結合起來，掌握近代民族主義與中國現代民族國家的建構聯系，把握中國民族主義的實質及其在近現代中國歷史中所形成的特殊內涵，深入分析民族主義的建構功能，實現民族主義的現代轉型，為中國現代民族國家的建設提供思想資源。

一、漫長“盤旋”中的崩塌：“天下主義”的消解

“儒家把中國的倫理秩序視為最優，并以此來說明，確信存在一種超越種族、血緣關系的全人類共有的文化價值，即普遍的天道。”[1]直到晚清時期，中國人一直以“天下主義”為基本取向。鴉片戰爭，西方以其堅船利炮強勢打開了中國的大門，而沉浸在“天下中心”的中國人遭遇到前所未有的“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中國人的“天下”受到挑戰。“清王朝的聲威一遇到不列顛的槍炮就掃地以盡，天朝帝國萬世長存的迷信受到了致命的打擊，野蠻的、閉關自守的、與文明世界隔絕的狀態被打破了。”[2]帝國被迫卷入世界體系之中，面對的是一個新的世界秩序。中國人開始“開眼看世界”，逐漸認識到世界上還有其他國家，中國不是天下，只是世界中的一個，也不是世界的中心。中國人開始萌發的“師夷”意識，開啟從傳統與世界相融合的歷程，在科學技術和先進的管理經驗方面提倡“師夷長技以制夷”的自強運動，目的是實現富國強兵。林則徐的《四洲志》、魏源的《海國圖志》等專著，描述了世界形勢，讓中國人了解世界，培養世界意識。到了19世紀60年代洋務運動首先在實踐層面上展開探索，魏源等代表提出“中體西用”原則，即以儒家文化為本，西方文化為用。還在實踐上開辦軍事工業和民用企業，強調訓練人才，學會使用西方的技術。從“師夷長技以制夷”到“中體西用”，從理論到實踐來探索富國強兵之路，挽救民族危機，直接沖擊了傳統的“天朝”觀念，表現了傳統天下主義開始發生變化，構成了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的雛形。

中國被迫融入世界格局，一個擁有幾千年歷史的文明古國的“天下主義”逐漸消解，開始由傳統帝國向現代民族國家的轉型，可以說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那一套價值體系的崩潰。如汪暉所言：“所謂‘天朝’帝國的崩潰首先是一種世界觀的崩潰：無論帝國的視野如何恢弘，無論帝國對文化和種族的包容力多么強大，以帝國為中心和邊界建立起來的知識無法提供一種關于世界總體的知識。”[3]從此，“天下主義”在西方強力沖擊下開始發生變化，但總體上有利于中國人認清形勢，面對中國之外的世界，在不同的文明對抗中發現自己，培養國家意識和自我意識。

二、在“變”的新潮中形成：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的興起

甲午戰爭，中國遭遇重創，隨后帝國主義列強紛至沓來，瓜分中國的民族危機越演越烈。此時，嚴復的“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社會進化論影響著國人，使國人在國與國的激烈對抗中日益覺醒，認識到世界不是“天下一家”的時代了。隨后，維新派興起，認識到制度因素制約，提出變革政治體制，觸動了西方政治的核心。還成立了強學會，辦報紙等宣傳變法。這是按著現代條件和現代形勢在傳統儒家價值理念下的“變法”，目的仍是以謀求國家的自立自強。“變法”最終由于封建頑固派勢力太強大，致使改革方案不到百日就宣布夭折。但戊戍變法改革政治制度的救亡圖存嘗試和探索推動著近代民族國家觀念的發展，只是此時還沒有提出民族主義。

變法后，維新派的代表梁啟超流亡日本，閱讀了大量由日本人翻譯的西學著作，了解了民族主義在歐洲民族國家形成過程中的巨大作用。隨后根據中國的形勢提出：“民族主義者，世界最光明、正大、公平之主義也，不使他族侵我之自由，我亦勿侵他族之自由。其在于本國也，人之獨立；其在于世界也，國之獨立。”[4]這是他受到西方民族主義理論的影響而引發對國內問題的思考。他是中國最早提出民族主義并進行概念界定的人，還要通過民族主義的途徑抵抗帝國主義列強的侵略，明確自身所處的歷史發展階段以及人類未來的可能變化。此時，他把民族主義和建立民族國家聯系起來，為近代民族主義提供了歷史資源，奠定了現代民族國家建構的理論基礎。

當民族主義興起后，梁啟超開始對國民性進行反思。他認為中國人素質低下，缺乏民族意識和自治能力，阻礙中國社會前進，并揭露了國民性根本缺陷是中國幾千年的專制制度造成的。中國的天下觀念是在傳統農耕文明和宗法制度的基礎形成的，只知道關心家族和其所在的鄉土，長期以來形成缺少對公共事務的觀念，更沒有團體意識和國家意識，進而推出中國是家族和朝代更迭的歷史。他還提出要改造國民性，認為一個國家最重要的是國民素質，只有具備了現代國民意識，明確自身身份，才能維護和忠于自己的國家，才能用民族主義救國。他的民族主義是由“新民”來實施，“故今日欲抵擋列強之民族帝國主義，以挽浩劫而拯生靈，惟有我行我民族主義之一策。而欲實行民族主義于中國，舍新民末由。”[4]現代國家的建立必須先培育國民意識，然后將民族主義與國民聯系起來。他受西方近代民族主義的影響，從維護和建立現代意義上的民族國家而開創了一套頗具特點的主張，這是他從世界民族主義產生和發展的角度，提出了近代意義上的民族主義，并賦予其中國的內涵，體現了時代的轉折。中國人有根深蒂固的“天下主義”觀念而沒有現代國家觀念和國民意識，而這恰是需要民族主義來建構的主要內容。這個階段最具有代表性，最能體現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的特征。

三、山重水復中的“激蕩”與“突變”：民族主義建構的實現

梁啟超率先提出民族主義，而后被孫中山繼承，并同革命結合起來，推動了中國的總體形勢。孫中山最初提出“驅除韃虜，恢復中華”，這是孫中山民族主義的最初表現。隨著革命思想和革命團體的興起和發展，同盟會上提出“三民主義”，并把民族主義置于首位，強調民族獨立、人民民主和民生富裕。此時仍是以推翻清朝的封建專制統治為直接目的，但帶有種族情緒，有明顯的局限性。“由傳統意識所維系的民族心理防線在震蕩中的接替便成為20世紀初年中國社會的顯著變化之一。”[5]孫中山通過革命的方式解決國內滿漢民族關系，追求中華民族的獨立和解放，建立民主共和制度。他將民族革命和民主革命聯系在一起，這正是近代中國民族主義的最根本的內容，體現了中國近代資產階級的救國方案。辛亥革命推翻了延續兩千多年的封建專制統治，建立了中華民國，這是多年積累起來的民族主義體現。它標志著中國帝制國家的結束，使中國走上全面轉型的時代。不久，頒布了《中華民國臨時約法》，規定了國家性質，還根據西方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方案，結合中國的國情設計了依法建國的軍政、訓政、憲政的政治程序、采用五權憲法和五族共和的民族政策等建構了一套現代民族國家的框架和制度。使中華民國有了建國之本，也使民族主義有了充實的內容，反映了現實要求，具有開創性，為建立多民族統一的現代國家奠定了基礎。

單就當時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的性質決定了反帝反封建的主要歷史任務來說，辛亥革命沒能完成這個歷史任務，相應的民主國家體制也沒有真正實施起來。他設定的“三民主義”、“五權憲法”等制度框架沒能付諸實踐，現代民族國家沒有真正建立起來。辛亥革命后，國家依然處于分裂狀態，軍閥混戰，中華民國也成了一塊招牌，甚至革命之后反復出現帝制復辟的現象。為維護民主共和，孫中山重新開始拿起革命的武器，堅持中華民國的立國精神，進行了“二次革命”、“護法運動”以及“護國運動”等斗爭。此時，他想通過民族主義來團結國民，創造一個民有、民治、民享的現代民族國家。為此，孫中山按照西方自由、平等、博愛的口號分別解釋了三民主義。此時他要建立的民國“就是以政治最修明，人民最安樂之國家，為民所有、為民所治、為民所享者也。”[6]進而提出“民族融合論”，否定了“五族共和”。認為“五族共和”不利于國家團結，有缺陷，而“民族融合論”可以像美利堅民族一樣融合成一個中華民族，推動人們對民族共同體認同，維護整個國家統一。

十月革命和五四運動的發生，催生了孫中山對民族主義的進一步理解和深化。為此，他重新解釋了民族主義，明確提出以反帝為主要目標，三民主義并因此轉變為新三民主義。新三民主義結合了“聯俄、聯共和扶助農工”的三大政策，還在《國民政府建國大綱》中進一步完善了以黨治國的程序，其中融合了整體的中華民族的構想。至此，孫中山的基于民族主義建構民族國家的理論基本完成，標志著其建國思想的現代轉化。總的來說，由于國內國際形勢，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的民族主義處于不斷發展變化中，而民主共和始終是他追求的目標。但由于孫中山的逝世，國民黨內部發生分化，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派借助民族主義來實現建國的任務沒能完成。

五四運動后期，馬克思主義傳入中國，隨后中國共產黨成立，中國探索現代民族國家的建構之路出現了轉折。中國共產黨把馬克思主義與中國革命實際相結合來解決國家獨立和人民解放的歷史任務，開展民族革命與民主革命，并在復雜的社會歷史環境中走上了民族主義革命道路。在具體的革命建構運作中，根據不同時期的歷史任務，逐漸確定革命的性質和目標，注重通過動員社會廣大民眾，積極發揮民族主義的巨大力量，并最終通過北伐、土地革命、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等，打敗日本帝國主義者和國民黨，推翻三座大山，取得了民族國家的統一，使中國社會發生了前所未有的變化。尤其是在抗日戰爭中，還把民族主義和共產主義融合在一起，同時也注重人們的民主權利，民族主義因此具有了中國特有的內涵。中國共產黨真正探索到了一條獨立自主的民族民主革命道路，體現了民主共和國的目標，給近代中國歷史形勢中的民族主義指明了正確的方向，其沿著從民族到國家的思路展開的國家建構思路，統一了思想，體現了中國民族主義建構現代民族國家的功能和要求。中國近代歷史表明，中國需要一個強有力的政黨組織來充當現代國家建構的主體，而中國共產黨構成了這一角色。中國共產黨是中國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又是中華民族解放的先鋒隊，聯合各階級、各階層的力量，實行群眾運動，始終圍繞實現國家統一和人民解放的歷史任務展開，最終實現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構建重任。

四、曲折軌跡后的歸宿：結語

隨著近代中國內外交困、民族危機加深的背景，民族主義興起。中國人民的民族意識覺醒后，開始探索和融入世界。從洋務運動剛萌發的民族主義意識，經戊戍變法，然后到革命派等一系列革命，最終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通過發揮民族主義的巨大力量，取得了民族國家獨立統一的建構任務。帝國主義對中國侵略，打破了傳統天下主義，“中國即世界”變為“中國是民族的國家”的格局。正如列文森說：“近代中國思想史的大部分時期，是一個使‘天下’成為‘國家’的過程。”[7]中國在世界格局的地位不斷變化，民族主義的內容和形式也相應發生著變化，呈現了特殊的內涵。新時期，隨著社會的發展，文化多元以及網絡技術的發展，民族主義出現了許多問題。反觀民族主義在近代史的歷程，重要的是要了解民族主義的來龍去脈，促進民族主義的現代轉型。對此，哈貝馬斯的“憲法愛國主義”即以立法的形式轉換和確定民族主義內容和形式，才能穩定并保障其建構功能，為當下的中國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借鑒。當前我們要根據經驗思考民族主義及其建構問題，不斷認識其在中國政治文明建設中所肩負的國家建構和文明復興的使命，推進中國發展。

[1]郭洪紀.儒家的華夏中心觀與文化民族主義的濫觴[J].河北學刊，1994：(5).

[2]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691.

[3]汪 暉.現代中國思想的興起第二部（上）[M].北京：三聯書店，2004：741.

[4]梁啟超.梁啟超全集[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459-657.

[5]陳旭麓．近代中國社會的新陳代謝[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2：211.

[6]孫中山全集（第6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5：159.

[7]約瑟夫·列文森.儒教中國及其現代命運[M].鄭大華等，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8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