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 丹
(貴州師范大學 文學院,貴州·貴陽 550001)
電視節目是一種動態多模態語篇,少數民族電視節目作為文化類節目中的一種,也是綜合運用了圖像、文字、聲音(同期聲、解說、音樂)等形式的多模態符號系統,涉及到對不同模態或模態組合進行選擇并生成連貫話語的概念化過程。如何利用好多模態表現手段,遵循電視節目表意規律,關系到節目的傳播力以及少數民族形象建構的最終效果,因此對少數民族文化節目進行多模態話語分析具有重要意義。
多模態指的是除了文字文本之外,還帶有圖像、圖表等的復合話語,或者說任何由一種以上的復合編碼實現意義的文本。[1](P1)多模態性的研究旨在說明人們對不同符號特性的選擇、掌握和運用,以及對不同符號體系之間相互關系的了解。[2]多模態話語分析以韓禮德的系統功能語言學和社會符號學為基礎。韓禮德認為語言有概念功能、人際功能和語篇功能三大功能,[3]與其對應的就是“語場”、“語旨”和“語式”三要素,三者是情景語境的反映。本文的論述也是圍繞這個框架展開的。
綜觀現有各類研究少數民族電視節目的資料,絕大部分主要集中在從實務的角度探討節目的風格、特色、傳播現象、制作業務、發展策略等方面。很少涉及此類節目的多模態話語分析及其符號表意研究。本文試分析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的多模態符號表意現狀并提出建議,以期有利于進一步加強少數民族文化和電視媒體的對接,為更好地傳播少數民族文化和建構民族文化品牌提供參考。
“語場”指語言所要表達的話題內容,可以理解為語篇內容中發生的事,它影響語言符號的選擇。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的“語場”有其自身的范圍特點,常表達的話題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有關事物的話題,比如反映少數民族的服飾、飲食、物產、手工藝、醫藥、民居建筑、風景等等;另一類是表現人物活動的話題,比如歌舞活動、休閑娛樂、民間趣事、民俗風情、節慶祭祀、歷史文化等。
這些選題的積極意義是值得肯定的,能夠挖掘、保護、傳承并宣傳原生態少數民族的優秀文化,也能為當地留下第一手的民族文化視頻資料。對于受眾來說,這樣的節目可以普及少數民族文化知識,傳播異域風情,滿足受眾求新求異的好奇心。但是,這樣的選題多了,并沒有太多可持續發展力。首先,類型化、套路化的節目不能長期地吸引受眾;其次,少數民族習俗的文化遺產性質使其選題總有枯竭的時候。其局限性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通過觀察央視的《鄉土》、《走遍中國》等文化欄目以及一些省級衛視的少數民族文化節目發現,很多節目表現的是某少數民族群體的生活,即使是選取某一人或者一家人來進行敘事,也是采取以小見大的表達方法,選取具有代表性的例子來說明一個族群。因此構成節目內容的,多是“型符”,而不是“單符”。
美國符號學家皮爾斯在他符號的第一種分類中,就說明了“單符”和“型符”的區別。單符“是作為符號的一種實際存在物或者事件,只能根據它自身的品質而成為符號”;“型符是作為符號的一種法則,這種法則常常是由人確立起來的”,“它不是一個單獨的對象,而是一種一般的類型”[4](P50)。
節目常用的句式比如,“一個……的民族”、“……族對……充滿了熱情”、“每年的……,當地都會……”等,都是對于“型符”的表達。并且為了提高某一族群的辨識度,突出民族特色,節目往往選取某族群不同于其他族群的生活方式作為內容。這樣,一個人或者一家人成為一族人、一類人,這個族里的人沒有太多不同。這雖然能很好地把每個民族區分開來,但也造成了少數民族形象建構的扁平化,不能反映豐富的百態人生。并且當“苗族人吃什么”、“侗族人用什么”這類的“型符”多了之后,受眾可能難以記清這些區別,“特色”多了也就不是特色了。
為賦予節目更長久的生命力,應更多地在“單符”內容上進行挖掘,這并不是否定“型符”的表意,各種內容表達都有其功能和作用,只是節目制作可以多融入“單符”元素以更好地豐富內容。少數民族地區和人物也是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改變的,唯有不同命運的個體與持續不斷的變化能為節目提供源源不絕的素材。
“型符”主導的節目內容也決定了其表達方式是概念化的,表達的句式可以概括為“……是什么”,即某民族的某事物或人物活動是什么樣的。不僅反映少數民族服飾、飲食、手工藝等事物的內容是概念化的表達,而且民俗風情、節慶祭祀、歷史文化等人物活動的內容也是概念化的。即使是反映少數民族精神世界的內容,也是用解說進行概括,而不是主要用敘事去表現。
概念化思維在某種程度上就是把事物的共同本質特點抽象出來,加以概括,在它們的外延中忽略事物的差異,把這些外延中的實體作為同一體去處理它們。少數民族文化節目通常以名族名稱、名族事物或者活動為內容中心,圍繞這個中心進行過程的再現。這過程雖然看似“敘事的”,但它是在名詞和動詞為基礎設定的概念框架之間進行的,其圖像也是按照這個框架概念化地選擇視覺符號的制定,這些選擇構成了節目的先在結構。
系統功能語言學家勒文根據圖像的特點,將語義關系區分成敘事的和概念的兩大類,其中,視覺交際中的概念過程對應于功能語法中的關系過程和存在過程,前者可以表述為“a is an attribute of x”, 后者可以簡單表述為,“something exists”,或“something happens”。韓禮德認為這兩種過程比起敘事的語義關系,表現了更為持久的狀態或者更概括的真理。敘事再現展示了發展中的行動和事件以及變化的過程,而概念再現則更為穩定,比如在類別、結構或者意義方面。[1](P2)很多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正是這樣一種概念化的再現,雖然形式上是表達少數民族行動、言語和心理的過程,但是以標簽化的、分類的、民族文化承載者意義上的部分出現。
為提升節目的可看性,節目創作應該從概念的表達向敘事的表達傾斜。電視媒體的優勢在于講故事,這也是現在真人秀節目大行其道的原因,如今歌舞類節目,游戲類節目都突出了真人秀元素。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可以更加注重對不同命運個體的敘事,這種敘事不是做秀,也不是流水賬式的記錄,而是帶有結局的不確定性,反映特定文化環境中少數民族人物命運和精神品質的故事。
“語式”指的是語言交際的渠道或媒介,以及語篇的符號組織方式在情境中的地位、作用和功能,它影響語篇的銜接風格。文本的“語式”主要分析的是,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各種模態之間的表意特點、作用和協同組篇關系。參與其中的意義構建模態主要有圖像、聲音和文字三大類,具體還可分為以下一些小類:
解說在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中占主導地位,起主要作用,很多少數民族文化節目的圖像離開解說的表述就很難被理解。而如果只是聽節目,依然能大概了解所表達的意義,因此節目的主體模態體現為解說,其余是第二性的。解說在少數民族文化節目中多用皮爾斯符號分類中的“指示符號”和“規約符號”來賦予圖像以意義。
“指示符號”能促使受眾的注意力集中到某個對象之上,與所表達的事物具有指稱關系。皮爾斯認為,“使我們吃驚的事物都是指示符”[4](P58),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的解說在點明節目的新奇異聞內容方面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它刻意地用疑問句或陳述句把受眾的注意力引向可能使人好奇甚至吃驚的內容上面。并且,解說使得圖像所表達的個體成為其族群特征的指示符,在解說的作用下,某穿著、飲食或活動等就指示了其人群屬于某個少數民族。
解說還表達大量“規約符號”,“規約符是由這樣一種符號構成,這種符號之所以成為符號,僅僅是(或主要是)因為它被這樣使用或被這樣理解”,它可以取決于解釋者的約定、習慣或生性。[4](P60)在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中,每個少數民族都有其特定的規約符,比如銅鼓是白褲瑤虔誠禮拜的神器,或者某種圖騰、象征、示范等等,是大家約定好的一種信號,解說起到了點明這些意義的作用。并且,如上一點所說,因為節目主要是概念化的表達,而概念本身也屬于規約符,因此整個解說的表達都是規約化的,可以說,節目旨在傳遞少數民族文化中的規約意義,并且試圖使這種規約意義更加明確。這也會使得節目的意義表達比較概括簡練,尤其是介紹少數民族性格、精神世界和對世界的態度的時候,只用一些只言片語,如“……族崇拜太陽神”、“對大自然有敬畏之心”、“……族性格豪爽”等來表達。
因此需要提升解說的深度,播音員作為解說的載體之一,應致力于提升節目的品牌形象,以獨特的個性魅力,形成風格化的內容表達,節目編導需要有深厚的人文知識和濃厚的人文情懷,對內容進行深度敘事。
圖像。電視的最大長處是圖像,圖像本應很重要,然而在現階段很多少數民族文化節目中,圖像的作用是對解說進行直觀反映、印證、補充和強化,因此它只能是次重要的一個模態。圖像能生動地反映形象,反映服飾、色彩、活動的方式等等??梢哉f,其主要是通過皮爾斯符號分類中的“質符”和“像似符號”表達一種具體化的“品質”,少數民族人物服飾的柔美或繁富、活動的歡快氛圍、活動的具體過程都由像似符號忠實地記錄下來。但是,節目也存在視覺概念化的現象,因此在人物性格、情感的展現方面不夠豐滿立體。并且,圖像有一些局限,比如在表現少數民族神話與祭祀方面存在欠缺,神話與祭祀內容包含著神秘的符號、偉大的史詩以及瑰麗的想象空間,可是經圖像一表現,就只看見一場普通的農村活動。
同期聲。同期聲就是同期錄音的意思,而不是后期在錄音棚里配音來完成。同期聲的類別比較豐富,包括記者采訪、少數民族人物說話、環境音響等,三者的排序分別代表了它們的主次地位。記者采訪處于相對主導地位,整個話題都是出鏡記者所引導的,少數民族說話通常是簡短的回答,因此也不能充分反映人物的性格,這種扁平化的人物形象難以給人心靈的震撼。環境音響更是起陪襯作用,無法吸引人注意。
音樂。音樂在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中出現較少,有時是節目中的配音,有時以片頭片尾曲出現。音樂的作用其實較大,好的音樂優美又能抒情,具有民族特色的音樂還能提升少數民族辨識度,但它沒有被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廣泛的運用。
文字。書面文字在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中運用不多。文字本身在電視媒介中就處于邊緣地位,除了字幕以外,其作用不大。
從上述幾個模態的特點來看,為了有效實現節目的整體意義,需要充分利用視覺模態的作用,圖像在當代社會中獲得了前所未有的重要性,電視相對于其他媒體的優勢也在于圖像,所以應多用圖像敘事,用畫面營造意境,潛移默化傳達少數民族的人生觀、價值觀。另外,音樂也是很重要的模態,少數民族精神與特色需要歌的傳誦,也可以用音樂營造氣氛。
“語旨”是指參與者的社會地位和彼此間的關系,以及特定語境中語言使用的真實目的,它體現了人際互動意義。本文研究的“語旨”是少數民族電視節目制作者的意圖以及與節目所表征的事物和受眾之間的相互關系。這里包括以下方面的內容:
從影響節目導向與意識形態的角度看,我國少數民族電視節目的制作主體大體分為兩個層面:國家與電視媒體。
國家層面。政府作為管理者,一直致力于促進各民族的團結與發展。我國少數民族文化傳播政策是影響節目基調的深層原因。建國以來,我國就發布了一些少數民族文化傳播工作的文件,從宣傳愛國和民族團結,幫助少數民族發展政治、經濟、文化等建設事業,到突出少數民族特色,理解和尊重少數民族的風俗習慣,禁止民族歧視和丑化少數民族人物形象,以及2000年以后要進一步辦好少數民族作品評獎活動的要求,《國務院關于進一步繁榮發展少數民族文化事業的若干意見》,中宣部、國家民委發布的《黨和國家民族政策宣傳教育提綱》以及三個民族政策白皮書的出臺等等都對少數民族文化繁榮等方面表現出高度的重視。因此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總是反映少數民族積極正面的形象,以宣揚民族文化為話語基調。
媒體層面。電視媒體在網絡時代的沖擊下遭遇激烈的競爭,不得不尋求更多的娛樂元素來吸引受眾。因此在制作少數民族電視節目的時候,也試圖使得內容通俗易懂、輕松愉快,很多節目以趣味、神奇的內容為賣點。并且,采取了一些吸引注意力的表達手法,比如在節目導視或隔斷的地方提煉精華、拋出問題并設置懸念,融知識性和趣味性為一體。但是,這導致了節目出現平民化和娛樂化的傾向,而使得人物的神韻不能很好地表達出來,停留在對少數民族風俗表象獵奇的層面上,久而久之,落入了一種俗套。當然這也有客觀原因的限制,對于電視臺來說,一方面承受著經營的壓力,不得不注意節目制作成本,一方面還得克服異域采風的辛苦。而往往少數民族電視欄目采編人員相對少,精力有限,因此導致部分節目內容浮光掠影。對于這個問題,電視媒體應該克服困難,加強民族類電視節目的團隊建設,全面、深入地了解少數民族的生產、生活、思想和愿望。
基于上述客觀原因,節目在內容的選擇上就產生了一定的傾向,比如對少數民族服飾、飲食、節慶等這些表面上的內容拍攝報道得多,而敘述少數民族生存境遇的故事,揭示文化傳統變遷下的人際關系,展現其面對當代現實生活的困惑,以及捕捉人性閃光點等人文精神內涵層面,開掘的深度不夠。節目的內容更多地展示好玩、好看、好吃等內容,造成了重物質、輕精神的效果,滿足觀眾的低級別需求。
少數民族電視文化節目中“文化”的重點應是“人文”,它既是表現人物、人品,同時又能提升受眾的審美情趣和人文素養。民族文化特色并非奇風異俗,應注重反映民族人物形象、精神情感以及深刻的社會主題,表現社會規則中人物的命運,人物命運的戲劇性發展才是吸引受眾注意的法寶。畢竟,少數民族文化節目的宣傳功能也是以收視率為前提的。因此敘事應該人性化、細節化,使得節目具有感染力(但不是故意煽情)。總之,少數民族電視節目應該在提供給受眾感官享受的同時,傳遞更深層次的思想內涵。
[1]李戰子.多模式話語的社會符號學分析[J].外語研究,2003,(5).
[2]胡壯麟.談多模態小品中的主體模態[J].外語教學,2011,(7):2.
[3]朱永生,嚴世清.系統功能語言學再思考[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1:120.
[4](美)皮爾斯.皮爾斯:論符號[M].趙星植,譯.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