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鳳
(青島大學 外語學院 西班牙語系,山東 青島 266100)
淺析《百年孤獨》中馬爾克斯的童年追憶
王鳳
(青島大學 外語學院 西班牙語系,山東 青島 266100)
魔幻現實主義的代表作《百年孤獨》描寫了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坎坷傳奇的故事及加勒比海沿岸小鎮馬孔多從建立、發展、繁榮到毀滅的百年滄桑,濃縮了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丁美洲19世紀初到20世紀前葉的歷史演變與社會現實。
魔幻現實主義 童年追憶 《百年孤獨》 《番石榴飄香》
這部經典之作的確是一部拉丁美洲史詩,但是它首先是對某種體驗的記述,這種體驗可以放大適應整個人類的運行,也可以縮小到適合一個家庭的生命故事。關于《百年孤獨》的創作初衷,馬爾克斯在《番石榴飄香》中這樣回答好友門多薩的提問:“我要為我童年時代的全部體驗尋找一個完美的文學歸宿。”平凡普通的童年家庭生活恰是孕育魔幻《百年孤獨》故事種子的土壤。《百年孤獨》中隨處可見馬爾克斯童年家庭生活的痕跡:家庭孕育了馬爾克斯并影響其文學創作的個性,直接為《百年孤獨》提供故事舞臺、主要人物和故事情節。正是外祖父家那座幽靈遍布的大屋,外祖母那繪聲繪色活靈活現的幽靈鬼怪故事,構成了馬爾克斯一生揮之不去的記憶之核,這份記憶不僅培養了他豐富的想象力,更給他的絕大部分作品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素材。
對于中國當代文壇來說,幾乎沒有比《百年孤獨》更重要的外國文學了,它深深地影響了包括莫言、陳忠實、余華在內的大批作家。作品通過描寫了布恩迪亞家族七代人坎坷又傳奇的故事,以及加勒比海沿岸小鎮馬孔多建立、發展、繁榮到毀滅的百年滄桑,濃縮了哥倫比亞乃至整個拉丁美洲19世紀初到20世紀前葉的歷史演變與社會現實,作品融合了神話、傳說及宗教故事,巧妙運用象征主義手法將現實與想象糅合在一起,揭示了拉丁美洲民族深層的文化和心理特征,指出了孤獨落后所帶來的嚴重危害,表達了作者對于拉丁美洲民族命運的深層思考和熱情關注。這部構思了18年,近30萬字的作品,是加西亞·馬爾克斯的代表作,也是拉丁美洲魔幻現實主義文學作品的代表作。加西亞·馬爾克斯贏得1982年諾貝爾文學獎,奠定了世界文學大師的地位,評論界稱贊他的《百年孤獨》為“20世紀用西班牙文寫作最杰出的長篇小說之一”,這部小說所采用的創作手法“魔幻現實主義”至此才廣為世人接受,人們因此開始閱讀這一文學流派的其他作品。
毫無疑問這部經典之作的確是一部拉丁美洲史詩,但是它首先也是對某種體驗的記述,這種體驗可以放大適應整個人類的運行,也可以縮小到適合一個家庭的生命故事。實際上,根據馬爾克斯的說法,早在18歲的時候他就打算要寫這部長篇小說了,最初的題目就叫做 《家》(又譯為 《大屋》),因為他當時設想所有故事都應該在布恩迪亞家族中展開。而且關于《百年孤獨》的創作初衷,馬爾克斯在《番石榴飄香》中這樣回答好友門多薩的提問“我要為我童年時代的全部體驗尋找一個完美的文學歸宿”。“追憶童年體驗”這是馬爾克斯針對“為什么要寫《百年孤獨》這部小說?”給予的正面答復。在馬爾克斯的作品中,“追憶往事”是一個反復出現的、關鍵性的細節。《百年孤獨》那經典的開場白“許多年之后,面對行刑隊,奧雷良諾·布恩地亞上校將會想起,他父親帶他去見識冰塊的那個下午”就是故事主人公對其童年往事追憶的經典金句。在評論家們對其創作意圖的深邃而又復雜的發掘背后,馬爾克斯認為如果有復雜的創作意圖,那么也是不自覺的。“他們沒有想到,《百年孤獨》這樣一部小說,根本不是什么一本正經的作品,書中有很多給最親密的朋友的暗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發現。”這番話中固然有作者自謙的成分存在,但是也直接明了地告訴讀者——平凡普通的童年家庭生活恰是孕育魔幻《百年孤獨》故事種子的土壤。《百年孤獨》中隨處可見馬爾克斯童年家庭生活的痕跡:家庭孕育了馬爾克斯并影響其文學創作的個性,而且直接為《百年孤獨》提供了故事舞臺、主要人物和故事情節。
馬爾克斯從小是跟著外祖父母生活的,一直到八歲時外祖父去世才回到父母身邊生活。他的童年是在外祖父的歷史和外祖母的想象中度過的。外祖父與外祖母是截然不同的兩類人:他,開明,務實同時又充滿理想主義;她,迷信、虛無但是又非常殷實。
外祖父曾經參加過1899-1902年席卷哥倫比亞的“千日戰爭”,是自由軍上校,滿腦子歷史,他的世界是現實的、歷史的,他的時空觀是縱向的、發展的。他身材矮胖,面色紅潤,笑容可掬,但性情剛烈,為人謹慎穩重:在生人面前不茍言笑,在熟人面前卻談笑風生。加西亞馬爾克斯幾乎不折不扣地繼承了外公的這些性格特征。“他是我生平理解得最為透徹、交往最為融洽的一個人。”而且在馬爾克斯八歲回到父母身邊生活之前,外祖父就是他心目中非常牢固的父輩形象。
外祖母既是現實生活中照顧年幼的馬爾克斯生活的人,更是藝術的化身。她是一個健康活潑的女人,身材小巧,性格堅毅。整天忙里忙外,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她總是邊說邊忙,像是《百年孤獨》里的烏蘇拉。她的世界則是虛幻的,她的時空永遠停留在原來的地方,一切都是靜止的、平行的。“(外祖母)堂娜特蘭基利娜—家來自瓜希拉,那是個滿是熾熱砂地的半島,印第安人、走私犯和巫師比比皆是。對外祖母來說,生者與死者之間并沒有什么明確的界限。鬼怪神奇的故事一經她娓娓道來,便輕松平凡,仿佛聊家常似的”。外祖母口中描述的世界使年幼的馬爾克斯既著迷又恐懼。特別在馬爾克斯7歲在學校里接觸到《天方夜譚》之后,魔鬼、飛毯、神燈等,神奇的故事展示了一個與外祖母口中相似的世界,“外祖母的故事不僅是可信的,而且是存在的”。
雖然離開外祖父家之后馬爾克斯坎坷曲折的人生經歷對其藝術創作的指引作用毋庸置疑——外祖父的去世,父母生活的窘迫,少年時期獨自在異地求學,大學時期為了文學輟學,蹩腳編輯的清貧的工作,為追求新聞真實本質而惹惱軍事政府被迫流亡,為文學夢想流浪法國,艱苦的創作條件等都導致了他內向的個性,但是也加強了他對文學的執著愛好——其外祖父外祖母對馬爾克斯是最早的影響,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堪稱他文學之樹的“種子”。
外祖父、外祖母不僅是《百年孤獨》中主要人物的原形,而且在現實生活中直接影響了作者的個性形成:剛柔并濟,感性兼具理性。在《番石榴飄香》一書中,當好友門多薩問起影響其寫作技巧的人物時,馬爾克斯首先提到的就是自己的外祖母,正是她那種不動聲色講述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的本事,啟發了馬爾克斯創作《百年孤獨》的寫作技巧:沉著冷靜,繪聲繪色,使故事聽起來真實可信。恰是這種一本正經的夸張和不動聲色的虛構,為其魔幻現實主義奠定了基礎。外祖父謹慎穩重的個性對他的外孫的影響也極大。他聽孩子發表意見并回答他所有的問題,要是什么時候回答不了,老人會說:“我們看看字典上是怎么說的。”年幼的馬爾克斯從此學會用敬佩之情看待那沾滿灰塵但是能解決一切難題的書。生活中的馬爾克斯既保留了外祖母感性的一面,又延續了外祖父理性的一面。他既重視直覺,相信預感,迷信諸如黃色玫瑰會掃除霉運而燕尾服會帶來霉運,等等;更注重調查求實,堅持在創作的時候不陷入虛無:“我認為想象只是粉飾現實的一種工具。但是,歸根結底,創作的源泉永遠是現實。”
“大屋”是馬爾克斯對其外祖父家的稱呼。也許是因為孩童的視角緣故,幼年時眼中的東西總是大得出奇。“和阿拉卡塔卡一帶的幾乎所有房子一樣。‘大屋’由前院、房子和后院三大部分組成,房子頗具加勒比風格:寬敞,明亮、綠蔭翳蔽而且房間很多(據說有二十幾間)”。加西亞·馬爾克斯總把它和外公外婆及兒時的記憶聯系在一起。據加西亞·馬爾克斯回憶,“大屋”的很多房間是空著的,其所以空著的原因是它們的居住者死了——可能是哪個親戚,比如他的舅老爺拉薩羅科特斯、姨奶奶佩特拉科特斯或者姨媽瑪爾加的塔為了紀念他們,房間一直空著。
“馬孔多”:《百年孤獨》故事發生的地點,是一個與世隔絕的小鎮。據有關專家考證,“馬孔多”一詞源自非洲班圖語系,意為香蕉。加西亞·馬爾克斯筆下的馬孔多,便是由種有這種大樹的拉蒙·加西亞的莊園演化而來的,進而擴大為阿拉卡塔卡地區,再擴大為哥倫比亞或整個拉丁美洲。當然,馬孔多也有其深層含義,馬爾克斯曾說:“與其說馬孔多是世界上的某個地方,還不去說是某種精神狀態。”
這所“大屋”正是《百年孤獨》中布恩迪亞家的主要藍本。在這個家里,“孤獨”家族從在馬孔多扎根落腳,到生兒育女,繁衍生息,然后生老病死,愛恨情仇,七代人的故事在這個舞臺上依次展開,直到現實生活中的“大屋”在外祖父外祖母逝世多年以后因為生活所迫被母親出售,《百年孤獨》中的房子隨同馬孔多在一場突如其來的颶風中隨塵而去。
閱讀過《番石榴飄香》,讀者不難發現馬爾克斯在書中有很多給最親密的朋友的暗號。《番石榴飄香》(1982年出版)是一本談話錄,它是加西亞·馬爾克斯與另外一位哥倫比亞作家兼記者也是其生平好友P.A.門多薩的談話錄,其中具體、生動、詳盡地敘述了加西亞·馬爾克斯的生平、文學修養、創作實踐和社會活動。這些來自拉丁美洲本土的第一手資料,特別是馬爾克斯本人親口講述部分的第一手資料非常重要,因為作者對自己的作品總是最有發言權的。透過《番石榴飄香》咀嚼《百年孤獨》,換個角度,通過作者本人及其摯友寫實的敘述和評論分析作者魔幻的故事,別有一番滋味,就像觀賞帶有“脂批”的《紅樓夢》,遍是參透作者留下的暗號后的喜悅。
外祖父,參加過“千日戰爭”,曾經的自由軍上校,和自己的表妹結婚,育有兩男一女三個孩子,開有一間首飾作坊,家境殷實。作為馬爾克斯“一生中最重要的人”,心目中最牢固的父輩形象,許多人會誤以為外祖父就是《百年孤獨》中上校的原形。但是,馬爾克斯直接告訴我們:“跟我外祖父相似的唯一一個人物就是《枯枝敗葉》中那個沒有姓名的上校。”至于《百年孤獨》中奧雷里亞諾·布恩迪亞上校,馬爾克斯說:“上校跟我心目中外祖父的形象是完全相反的。我外祖父身材矮胖,面色紅潤,而且非常好吃。我后來還了解到,他在男女私情方面也是肆無忌憚的。”據說老人在全鎮有幾十個私生子。他是一個德高望重的自由黨人,畢生只碰到一個人膽敢對他出言不遜,后來此人給他一槍結果了性命。這些故事我們在《百年孤獨》中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第一代布恩迪亞和自己的表妹結了婚,卻因為怕近親會生出帶尾巴的孩子而被妻子拒絕同房,后來因為被嘲笑性無能用標槍殺死了朋友,被冤魂糾纏,背負內疚遠走他鄉;第二代布恩迪亞“上校”在戰爭期間留下17個私生子,某一天突然齊聚上門認親,又在一夜之間被上校的敵人暗殺;上校在革命失敗之后埋首實驗室沉迷于冶金術和制作小金魚;第三代布恩迪亞胃口奇徍,性欲旺盛。還有《百年孤獨》中老布恩迪亞帶著年幼的上校去馬戲團看冰,這正是外祖父帶著年幼的馬爾克斯去看冰塊的經歷被原封不動搬到書中。外祖父不僅成為《百年孤獨》中第一代布恩迪亞的人物原型,而且他的故事被馬爾克斯搬到故事中,安插到整個布恩迪亞家族男子的身上。
外祖母,作為馬爾克斯的文學啟蒙,外祖母勤奮,堅強,同時充滿魔幻氣質,毫無疑問是《百年孤獨》中老祖母烏蘇拉的人物原型。但是,事情并非如此簡單。烏蘇拉是馬爾克斯心目中理想的婦女形象,是經典的拉丁美洲母親的形象,塑造這個人物之初,馬爾克斯并沒有打算采納自己母親的形象為基礎,因為自己與母親并不十分親近而是 “嚴肅有余”,但是事實令人意外,“隨之母親年事漸高,她跟我心目中烏蘇拉的總體形象越來越接近,她性格的變化也主要是這個意義上的”。可見《百年孤獨》中烏蘇拉這個偉大的“美洲母親”形象是糅合了馬爾克斯外祖母這個心靈母親與他生身母親為一體的。
父親與母親,報務員與上校之女。馬爾克斯的父親加布列爾·埃利希奧·加西亞因為家庭貧苦放棄了大學醫學專業,作為一名電報報務員來到阿拉卡塔卡,作為一名異鄉人,他與馬爾克斯母親的戀情起初并未得到女方家長的認可。年輕姑娘被她的母親帶到別的省份和邊遠的城市長途旅行,父母們希望距離可以斬斷情絲。但是年輕的異鄉人利用工作的便利條件,用電報傳情。這個情節被馬爾克斯變幻為“黃蝴蝶”纏著《百年孤獨》中的電工馬烏里肖·巴比倫,向嚴厲家教管束下的麗貝卡·雷梅黛絲 (梅梅)傳達著柔情蜜意。眾多兄弟姐妹和親戚:馬爾克斯是家中長子,據統計他的父親有11個婚生子女及4個非婚生子女。他有個妹妹名叫馬戈特,在她八歲之前一直有偷吃泥巴的習慣,這正是《百年孤獨》中吃土的瑞貝卡的生活原型。馬爾克斯還有眾多名字完全相同的親戚,“他們向來搞不清楚幸福和瘋癲的區別”。于是《百年孤獨》中整個布恩迪亞家族男性的名字就在“阿爾卡蒂奧”與“奧雷里亞諾”之間輪回,在布恩迪亞家族漫長的歷史中,一再出現相同的名字。
美國著名的作家海明威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作家最大的不幸是擁有一個幸福的童年。”也有人翻譯為“不幸的童年是培養作家的搖籃”。且不管這句話如何翻譯,都把童年的幸與不幸和寫作與作家扯上了關系。無論我們是否贊同這個命題,我們無法否認的是:童年對一個作家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正是外祖父家那座幽靈遍布的大屋,外祖母那繪聲繪色活靈活現的幽靈鬼怪故事,構成了馬爾克斯一生揮之不去的記憶之核,這份記憶不僅培養了他豐富的想象力,更給他的絕大部分作品提供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素材。馬爾克斯站在人類歷史的高度,由個人的童年追憶入手,巧妙運用象征主義手法,把個人的童年體驗進而推進為落后民族這一人類童年的體驗,對整個拉丁美洲歷史進行的反思,“用一顆悲愴的心靈,尋找拉美迷失的溫暖的精神的家園”。
[1][哥倫]馬爾克斯著.范曄譯.百年孤獨[M].海口:南海出版社,2011,6.
[2][哥倫]馬爾克斯,P.A.門多薩著.林一安譯.番石榴飄香[M].海口:南海出版社,2015,1.
[3]邱華棟,編.我與加西亞·馬爾克斯[M].北京:華文出版社,2014.6.
[4]楊照著.馬爾克斯與他的百年孤獨:活著是為了說故事[M].北京:新星出版社,2013.3.
[5]GARCIAMARQUEZ.VIVIRPARACONTAR[M]. BOGOTA:EDITORIALNORMA,2002.
[6]陳眾議著.加西亞·馬而克斯傳[M].北京:中國長安出版社,201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