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國琴
(內蒙古民族大學 政法與歷史學院,內蒙古·通遼 028043)
遼是在匈奴、突厥、回鶻等游牧民族政權之后,是我國歷史具有重大影響力的民族政權,由于其在政權建設方面的完備與鞏固,遼克服了少數民族政權在軍事征服成功之后的種種困難,統治了中國北方200多年。遼政治統治方面的成功與其民族政策有密切關聯,在遼獲得“幽云十六州”時,遼的社會政治結構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在遼的管轄區域內,形成了多種經濟結構和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以契丹族為代表的奚、室韋等少數民族主要以游牧和狩獵為生,而漢人和渤海人則以農業生產為主。不僅是生產生活方面有所不同,各民族之間也存在著極大的經濟文化差異,復雜的社會結構及各種思想文化沖突使得遼的統治形成了各種隱患。為了適應當時的社會情況,遼在“因俗而治”基本原則下,采取了各種各樣的民族政策,形成了“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治漢人”的政治體制,穩固了政權對國家的統治。遼在民族政策方面的成功,從表面來看是“因俗而治”所形成的各種民族政治條例的切實可行,而從本質來看,遼的各種民族政策都是在自身民族統治階級利益關注的基礎上,為穩定統治而不得已對其他民族需求滿足的各種舉措,因此關注他民族需求才是民族政策成功的真實原因。民族需求涵蓋多個方面,從形態上來看,主要分為物質需求和精神需求,物質需求的改善和精神生活的滿足是各民族民眾的共同需求,遼“因俗而異”的民族政策正是切實做到了這一點,其民族政策才得以發揮了正向的持久的影響。雖然遼“因俗而異”的民族政策根本上是為了維護契丹統治階級的根本利益,但是這一思想使得其維護了兩百多年的多民族國家的統一、促進了各民族的共同發展,因此其在中國民族史上的里程碑意義不可湮沒,時至今日,其民族政策中所保護的思想和文化對于當今民族關系的構建仍然具有很好的借鑒價值。
對普通民眾而言,日常生活中的飲食起居是其基本生活內容,民生問題是民眾的頭等大事,也是民眾最為關心的事宜,日常生活中體現著民眾最為基本的利益需求,因此對于民眾生活瑣事的關注才能使民眾安居樂業,古往今來,這都是民眾最基本的利益需求,對于民族基本生活需求的關注和滿足也是政權建設在民族問題上態度的基本表現。[1]從遼當時的社會狀況來看,雖然其在軍事上具有一定優勢,但是在經濟發展、文化素質等方面遠不如漢族和渤海民族,這樣的民族差異使得當時契丹的統治者遼太祖、遼太宗等人在民族問題處理方面難以入手,如何使境內經濟文化比自身強的民族和比自身弱的民族能夠共生共存,需要一定的統治智慧。為了使境內不同民族都能安居樂業,遼王朝顯示了開明的民族態度,對各個民族民眾的日常生活進行了切實的關注。根據史料記載,雖然漢族在遼境內的數量無確切統計,但是其人口數量遠超契丹、渤海、女真等民族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對于漢人的進入,遼在開國之處就有政策“樹城郭,分市里,以居漢人之降者,又為定配偶,教墾藝,以生養之。”相比于當時中原地區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的局面,契丹的政策使得歸降來的漢人衣食住行有了著落,提供了相對安定的生活環境。雖自身為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但是契丹統治者能夠根據漢人的生活習慣來為漢人建城郭,立市里,形成草原城市,其對漢族民眾基本生活利益需求的關注可見一斑。在渤海人方面,遼朝根據其生活習慣,讓其和漢人雜居,給其田疇,損其賦入,同樣關注到了渤海人的日常生活習俗。另外遼境內還有其他和契丹在生活方式較為接近的女真、室韋、烏古、敵烈等族,這些民族大都按照民族原有的習俗生活,特別是奚族因和契丹族同源于鮮卑宇文部,因此在遼境內被視為國族,對奚族貴族采取了“扶其帳部,擬于國族”,提高奚族貴族的待遇。從遼對各個民族“因俗而治”的民族政策中,可以看到,遼對其他民族民眾日常生活的關注深入到衣食住行各個領域,使其他民族民眾的生活得到保障和改善,雖然其根本目的在于安撫人心、加強統治,維持國家安定,促進國家經濟發展,但是其對民族民眾生活需求的關注在事實上推進了民族民眾的安居樂業,滿足了其他民族民眾生活利益方面的基本需求。[2]
生產和生活是民眾生活的兩個模塊,對于民眾而言,生產是生活的基礎,沒有生產,生活就無以為靠,因此關注生產是普通民眾的共同特征。對統治者而言,生產是國家的經濟基礎,也是人心穩定的根基,推進生產方式來穩固統治是所有統治者的必然選擇,雖然歷史上不同統治者的方式選擇不同,但是關注生產是統治者的相同選擇。不同地域、不同自然環境下民眾的生產方式各有不同,封建社會中的主要生產方式包括游牧生產、漁獵生產、農耕生產等,封建社會中的關注生產主要表現在對于相應生產方式所依賴的條件的提供和創造。在遼境內,漢人以農耕為主,渤海人以漁獵為主,契丹和奚、室韋等民族以游牧為主,不同民族的生產方式各有不同。為了使各個民族能夠在境內安心生產生活,增加國家的賦稅收入,遼統治者在“因俗而治”原則下,盡可能地讓各民族民眾按照既有的方式進行生產,發揮其特長。農業是社會經濟發展的基礎,特別是在封建社會中,農業的發展水平直接關系著社會的經濟發展水平。雖然農業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是對以游牧為主的契丹人而言,農業并非其特長,因此雖然契丹人也發展農業,但是其經營方式較為落后,屬于粗獷的的農業生產。相對而言,漢人以農耕為主,在經歷了千百年的發展后,漢人在農業和手工業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和技能,農業和手工業是漢人所長。推進社會經濟發展,發展農業成為遼的必然選擇,為了適應漢族的封建生產方式,遼提出了“以農以工”的方針,讓漢人“餌兵輕賦,專一與農”,來發揮其在農業和手工業方面的優勢。遼為增加社會生機而對漢人所實施的重農政策,使得遼境內大批流離失所的農民和手工業者提供了生產機會,使其有條件安心農業和手工業。特別是當時幽云十六州的農業、手工業較為發達,在并入契丹后,遼對漢人所采取的寬松的農工政策使得當地原有的封建生產秩序得到有效保護,遼境內的漢人的生產利益因遼統治需求而客觀上得到關注和保護。遼的漢人政策對于漢人從事農業生產、發展經濟創造了良好的環境。成就了遼“城郭相望,田野益辟”的繁榮景象。遼對漢人如此,對渤海人同樣如此,渤海人善農業、手工業,遼統治者就安排就和漢人一起共同開辟農田,建造城邑,對其實行獨立的賦稅制度,在東丹國初期,渤海人的賦稅相對較少。遼對于其他民族在生產方式方面的關注從其對其他少數民族的軍事征兵同樣可以看出,因其他少數民族和契丹具有相似的生產方式,因此契丹在規定征兵義務時,也提出了“有事則遣使征兵”,“無事則各從其便”的原則,與各民族“有事則以攻戰為務,閑暇則以打魚為生”的生產特征相契合。[3]
由契丹民族所建立的遼,本身是一個少數民族政權,其從民族政權發展成為雄踞北方二百多年的統治者,強大政權下的眾多人口自然不會只由契丹族民眾單一構成。在遼朝境內,其境內占人口多數的漢人和渤海人多因戰爭而并入,如“幽云十六州”的漢族民眾及渤海人被滅掉后改稱為東丹國的民眾,這些民眾被動進入遼的統治之下,其在思想情感上和契丹境內原有民眾的心理是有所差別的,伴隨民族恥辱的是民族敏感和民族激進情緒。對于遼統治者而言,戰爭只是其強大的路徑,而并非目的,使因戰爭而并入的民族和民眾安心在新的統治下生產生活才是維持其戰爭所帶來的成果,達成其最終強大政權的目的。遼政權強大后,民族成分復雜,其他民族人口在契丹國土內占有較大比重,特別是漢人、渤海人在經濟文化等方面相對于契丹更為先進,因此對于遼統治者而言,戰爭只是第一步,維持復雜的民族格局穩定才是遼政權發展強大的基礎。正是因為這一點,遼統治者對于其他民族給予了更多的關注,從生產生活到民眾心理體驗、意識感受,都進行了“因俗而異”的民族管理。是契丹的東鄰,渤海與高麗和女真為鄰,經濟相對較為發達,因此渤海一方面是契丹扼控高麗、女真的前沿陣地,又是遼進攻中原的大后方,具有特殊的生活背景和歷史條件。遼滅掉渤海后,渤海人不愿意異族統治,復仇之心強烈,顧及民族情緒,遼對于渤海并未進行大幅度的改動,在更名為東丹國后,在保留原有編制的基礎上還任用了一部分渤海人為官,且遼為其在政治、經濟、外交等方面都保留了一定的自主權。遼對渤海所采取的高度自治雖然是形勢所迫,但是其客觀上形成了對渤海人進行關注的效果。對于境內數量龐大的漢人,遼統治者同樣考慮到了這一點,從其所建立的政治體制“以國制治契丹,以漢制待漢人”便可看到這一點,雖然出任漢官的不一定是漢人,但是考慮到漢人的心理,充當漢官的契丹人必須穿漢服。另外遼在漢族區域推行州縣制,契丹人“分地而居,合族而處”的部族制對于漢族顯然是行不通的,為了“因俗而治”而推行的州縣制為了不傷害漢人的故鄉情感,所建州縣仍然保留原有的州縣名稱。[4]對漢人而言,“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對少數民族人而言,民族和家庭是共生的,多數少數民族民眾都有強烈的民族認同意識,不同文化背景下每個民眾都擁有樸素的家國情感。封建社會中的征戰對于普通民眾而言,不僅是物質方面的破壞,更有精神方面的創傷。對統治者而言,武力上的征服并不等同于民心上的歸順,體察民意,撫慰人心才是明智之舉。遼統治者對境內其他民族的民心體察所采取的舉措一定程度上緩和了民族敵對情緒,為境內民族人心穩定奠定了基礎。
在過去,契丹國實施世選制,只有契丹貴族才能“秉國鈞,握兵柄”,國家權力掌握在契丹宗室和外戚手中,這種政策在事實上限制了遼政權組織對人才的選拔。另外為了對漢族分而治之,遼朝在建國初期,設立了相應的職位來安置漢官,利用他們的知識經驗來為遼統治服務,這些漢官成為遼朝后來的新貴,但是社會穩定下來的其他地主階級知識分子入仕之路狹窄。為了選拔更多的人才,同時瓦解和渙散漢人的反抗心理,遼特地為漢人開設了科舉制,以使后來無功無爵的漢族地主可以通過科舉制找到上升的渠道。雖然遼朝效仿漢人科舉主要是為了滿足遼統治需求,打破契丹貴族壟斷國家權力的局面,同時也是為了達到分化漢人的目的,但是這種政策在客觀上迎合了漢族地主階級知識分子入仕的心理,因此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契丹貴族與漢族之間的民族矛盾。按照馬斯洛的需求層次理論,生理需求和安全需求是個體最基本的需求,在此基礎上會衍生出社交需求、尊重需求和自我實現需求。對于民眾而言,在其自身溫飽解決之后,必然要產生更高層次的需求,對于民族思想意識的關注不僅在于其原有思想狀態的安撫,同時還要追隨民眾的思想變動滿足其思想意識方面的追求。在遼對北方兩百多年的統治中,能夠保持人心穩定、維系國家繁榮的一個重要原因在于遼“因俗而治”的民族政策關注到了其他民族民眾的思想追求。在遼“因俗而治”政策下,遼境內的漢人和其他民族的百姓生產生活相對穩定,社會經濟發展較快,在漢人基本的社會需求得以滿足后,必然會產生進一步的社會需求。遼為了打破權力壟斷,創新組織選人才機制而仿效中原政權的科舉制,在客觀上迎合了漢人之發展需求。另外從意識追求方面,尊孔崇儒是漢人的普遍心理,雖然契丹族流行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但是遼政權依然對儒學大力提倡,崇尚佛學和道教。[5]契丹族對于佛教和道教的崇尚,對于溝通民族心理和民族情緒發揮了重要的作用。遼太祖所采取的延攬漢族人才、吸收儒學和宗法性宗教而采取的種種舉措,在本質上都與漢人在思想意識方面的追求達成了一致,因此,相關舉措在具體方面發揮作用的同時,也在客觀上形成了支持其他民族民眾追求的效果。
作為少數民族政權,遼通過其強大的軍事力量征服了諸多民族,同時也形成了遼國境內復雜的民族構成。為了促成各民族民眾在統一政權內的和諧共生,維持國家穩定發展,遼政權在對當時各民族實際狀況仔細考量的基礎上,采取了“因俗而治”的民族政策,使得其他民族從物質到精神的需求在政策內得以全面關注,有效地緩和了遼境內的民族沖突情緒,促成了遼政權對北方將近兩個世紀的統治。遼代民族政策如此,今日的民族關系更加復雜,因此相關民族政策的出臺更要切實關注民族利益,從民族需求出發,才能使政策真正為民族關系的推進發揮應有的作用,促進多民族國家的統一穩定。
[1]黎爾平.加強“自治”還是“三個分不清”?——對云南大學有關民族政策研究的評析[J].云南民族大學學報,2014,(1).
[2]顏俊儒.國家安全視角下我國邊疆民族地區治理析論[J].貴州民族研究,2013,(2).
[3]孫任之.遼朝“因俗而治”政策的作用及思考[J].內蒙古農業大學,2011,(6).
[4]賈東海.中國歷代民族理論民族政策研究[M].北京: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1.
[5]張 踐.中國歷代民族宗教政策[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