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信來,李大衛
(大理大學,云南大理 671003)
南詔、大理國是唐宋時期我國西南地區的地方民族政權,它們存續時間達五百多年之久,基本上和唐宋并存。南詔、大理國是唐宋王朝的藩屬國,其政治倫理思想理應歸屬于中國傳統倫理思想的范疇。中國倫理思想史換個角度說就是中華民族倫理思想發展史,因此歷史時期存在的少數民族及其建構的政權的倫理思想毫無疑問是中國倫理思想史不可或缺的部分。筆者通過翻閱國內有影響的中國倫理思想史系列作品發現,這些著作對歷史時期少數民族倫理思想基本不涉及,即使是民族史方面的專著大抵亦如此。南詔、大理國政治倫理思想雖是中國傳統倫理思想的有機組成部分,不過筆者迄今很少見到這方面的研究成果問世。因此,從南詔、大理國中搜羅提煉其背后潛藏的政治倫理思想就顯得很有必要。本文擬從南詔、大理國政治倫理思想的形成基礎、主要內容、鮮明特征三方面展開論述,缺漏之處海內方家正之為祈。
大凡一種思想觀念不會憑空出現,均建基于一定基礎之上,南詔、大理國政治倫理思想的形成也不例外。
1.人口遷徙
南詔發生過幾次大規模的人口遷徙,其中有一次南詔曾將二十余萬戶西爨白蠻強制遷到滇西。白蠻主要從事農業生產,社會經濟發展水平與富庶的蜀川相當,他們的西遷促進了滇西地區的經濟發展,使這個地區很快成為滇云大地的經濟中心。伴隨著白蠻西遷,原以畜牧業為主的烏蠻隨即進入原白蠻定居的滇池周邊農業較先進的區域,在此過程中烏蠻的經濟結構漸趨轉換,經濟也得到長足發展。
2.農業發展
南詔、大理國農業區土壤肥沃,適宜種植稻、麥、豆、麻、黍、稷等多種農作物。因中原移民和農技的傳入、生產工具的革新和耕作技術的提高,南詔、大理國的農業生產技術水平相較以往取得顯著進步,“其耕種的方式與收獲的產量與中原地區大體相同”〔1〕。
3.商業貿易
南詔后期曾設置有專門管理商貿活動的機構“禾爽”,它的內貿對象主要是今桂、藏、川、黔等地,外貿拓展到今東南亞、南亞、西亞、東歐等地。大理國盡管和宋王朝的政治關系較為疏離,但彼此間的商貿往來從未中斷,一度還很興盛。
4.手工業
南詔時期的手工業已經比較發達,尤其是南詔后期通過戰爭從蜀地擄掠來大批工匠,極大地促進了南詔手工業的發展,其中紡織、冶煉技藝達到很高的水平。大理國時期,手工業的發展雖仍以紡織、冶煉為代表,但漆雕、皮革、珠寶等行業也很繁盛。
人口的遷移不僅可以為遷入地的經濟發展提供必要的勞動力,同時亦把先進的生產技術帶進遷入地,為遷入地的經濟發展提供了必要的勞動力和技術支撐。南詔、大理國農業、畜牧業、手工業的發展為商貿交流的出現乃至繁榮準備好了必要條件。農業、畜牧業、手工業和商貿業的協同進步從整體上說即是經濟的發展,經濟的發展必然能夠為南詔、大理國政治倫理思想的形成奠定必備的物質基礎。
1.佛道思想
古代的大理地區有“妙香佛國”之美譽。崇圣寺三塔、劍川石窟、《南詔國史畫卷》《大理國梵像卷》等都是南詔、大理國佛教思想盛行的歷史見證。南詔前期道教十分流行,關于道教的傳說和故事頗多,有些傳說與故事還與南詔的政治生活糾纏在一起,成為論證南詔王權合法性的說教。道教中的陰陽哲學包蘊著人世間萬事萬物之哲理,為南詔、大理國政治倫理思想庫增添了不可多得的理論資源。
2.儒家思想
南詔深受中原儒學的影響,如南詔始祖細奴邏就曾大力規勸治下百姓要多“讀漢儒書,行孝、弟、忠、信、禮、義、廉、恥之事。”(《白古通記淺述》)因戰爭而被擄掠到南詔的原唐朝西瀘縣令鄭回被任命為王室教師,后來成為異牟尋時期的清平官,他對中原文化在南詔的撒播流布發揮了不可估量之作用。韋皋在任唐朝劍南西川節度使期間,不遺余力地為南詔子弟學習中原文化提供機會和條件。大理國時期宋統治階層出于民族偏見刻意疏遠大理國,但大理國仍通過官方和民間等各種渠道購入儒家經典,積極學習吸納儒家思想。
3.本主崇拜
本主崇拜是南詔、大理國時期白族土生土長的一種獨特的宗教信仰。“本主”是“本境福主”的意思,它在白族人心目中占有崇高的地位。本主崇拜一般都有《本主經》和一套軌儀,它要求民眾忠于國家、孝敬尊長、多做善事。這種信仰為南詔、大理國政治倫理思想增添了獨特內容。
滇云大地歷史上曾經建立過古滇國、南詔國、大理國等地方政權,“當時它們的科學技術比較發達,并在中國科技史上扮演了對外科技交流的中轉站角色,很多中國重要的科技成就都是通過云南傳到東南亞和印巴次大陸的,比如中國的抄紙造紙法、云南的白銅、部分紡織品等。東南亞和印巴次大陸的科技成就也通過云南傳入中國,例如金屬工藝、醫學(解剖學)、天文學和數學等”〔2〕。在每一個時代,思想認識的發展總是與當時的科技發展水平相關的,因為科技進步本身便意味著人們對于客觀世界理解方式的進步和理解程度的深入,這實際上也代表著人們認識能力和思維水平的進步。南詔、大理國時期是古代云南自然科學進步比較顯著的時期,這一時期自然科學的進步,必然會對包括倫理思想在內的思想界產生一定的影響。
中國歷代統治者對王權合理性和正當性均特別重視。無論是王朝存在的正當性,還是特定國王本身統治的合理性,都是他們關注的焦點問題。南詔、大理國統治階層也概莫能外,對自身權力合法性進行了充分的演繹與論證。
據樊綽《蠻書》記載,南詔統治階層在貞元年間就宣稱自己是龍的后代。“蒙舍,一詔也。居蒙舍川,在諸部落之南,故稱南詔也。姓蒙。貞元中,獻書于劍南節度使韋皋,自言本永昌沙壹之源也。”(《蠻書》卷三)永昌沙壹之源的故事大致是說,在古哀牢國有一婦人叫沙壹與龍結合產下十子,唯有第十子才智過人且天所貴之,被推為王。這個神話故事在漢晉時期就在哀牢山區的民間流傳,南詔統治者把這個故事進行嫁接,把自己說成是龍子龍孫,為其政權披上一層神圣外衣。“奴邏素有祥異,會唐封首領大將軍建寧國王張樂進求,……。因社會祭柱,柱頂固有金鏤鳥,忽能飛,集奴邏左肩,相誡勿動,八日乃去。乃駭異,謂天意有屬,進求遂妻以女,舉國遜之”〔3〕。因南詔始祖細奴邏是天所貴的對象,所以不敢違背天命被共推為王。有幅名畫叫《南詔圖傳》,此畫描繪了細奴邏的父親龍伽獨率領全家從哀牢山逃難至巍寶山,并定居于此。一日大乘佛教四大菩薩之一的觀音菩薩化為一梵僧來到巍寶山下化緣,有感于細奴邏家人的慈悲心腸,遂賜予這個家族十三代王業。這個故事把蒙氏稱王與佛教膠合在一起,意在說明蒙氏稱王不僅是天命所歸,也是神意眷顧。
至于大理國統治者段氏的祖源,他們模仿南詔王室繼續虛構故事,稱段氏得國一樣是天命所歸。把祖源和傳說中的龍進行對接,統治者意在昭示民眾自身是天所貴的龍子龍孫,說明自身所以為王的依據,為其統治的合法性進行論證。大理開國主段思平為了獲得民眾認可,進行了一番精心謀劃。據《僰古通紀淺述》曰:“思平放牧山中,聞為王之讖。大明楊詔忌之。思平逃,詔使人追之”這句話是說有人聽到段思平要稱王的語言,結果招來大義寧國國王楊干貞的忌恨,派人追殺段思平。在段思平起兵爭奪天下時連做三個夢,“夢人去首;玉瓶去耳;鏡破。”對此夢軍師董伽羅解曰:“大夫去首為天;玉瓶去耳為王;鏡破無對。皆吉兆也。”這個荒誕不經的故事簡直就是“修道石人一只眼,此物一出天下反”的翻版。
大理國從首任國王段思平到末代國王段興智,歷22代國王,其中有8位因政治爭斗避位為僧。這在中外政治史上是極為罕見之現象。這些大理國王們在內部政治斗爭尖銳時刻,選擇讓出王權進入寺廟,去過晨鐘暮鼓青燈黃卷的生活。這些國王們由入世而出世凸顯出大理國的佛教對政治矛盾特殊的化解功能,這是佛家“出世”觀念深度介入現實政治生活的結果。
大理國時期,佛教與儒學和諧共處,相得益彰地協同發展著。大理國有個上層知識階層叫“釋儒”或曰“儒釋”,此階層人士釋儒兼通,因而成為大理國開科取士的對象。這一階層的存在是釋儒交融的有力證據。原立于昆明城東南金汁河堤聚奎樓外地藏寺故址的善闡城石幢刻有《造幢記》,它為大理國儒釋交融提供了歷史物證。“至忠不可以無主,至孝不可以無親,求救術于宋王,蠻王果成功于務本”〔4〕437-438。儒家注重此岸世界,宣揚忠孝節義;佛家向往彼岸生活,講求普度眾生。從核心理念上看,儒釋兩家的思想觀念差距很大,但在《造幢記》中儒釋兩家的思想觀念實現了有機統一。由此不得不使人們嘆服大理文化的巨大包容性和深刻涵攝力。《造幢記》后文的一句話更能體現儒釋精神的完美結合:“尋思大義,孔圣宣于追遠慎終,敬問玄文,釋尊勸于酬恩拜德。妙中得妙,玄理知玄”〔4〕438。
政治倫理是政治制度背后無形且強大的力量,政治制度是政治倫理的集中外顯。借助對南詔、大理國政治制度的剖析,可以尋見其中的固權觀念。
《南詔德化碑》曰:“恭聞清濁初分,運陰陽而生萬物,川岳既列,樹元首而定八方。”文中又曰“然后修文習武,官設百司,列尊敘卑,位分九等”〔4〕337-338。這是南詔為制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王權制度以及為設計上下尊卑的政治制度而編造的一套說辭。以此說辭為理論依據,搭建起南詔國的政治體系,高踞權力巔峰的是南詔王,以下是清平官、步燮、大軍將、六曹長等職官,最基層是村邑理人處。通過這套政治制度安排不僅使南詔王室的政治統治得以確立,而且有助于其王權統治的進一步強化。
父子連名制是南詔極富特色的一種政治制度安排,它通常以上一代國王名字的最后一個字,作為繼任國王名字的第一個字。這種王位承續關系的設計使王位繼承關系一目了然,既便于記憶,亦有利于王權承接秩序的穩定,當然最終目的不外乎是期冀南詔王權世代永傳。后之學者常說南詔國的制度設計具有很強的仿唐性,這是客觀事實,但南詔國在學習中原文化制度的同時,也有自己的創新,這也是客觀事實。在王位繼承制度設計的訴求方面,不管是中原王朝還是南詔國都是相同的,但在具體的制度設計方面,南詔國的父子連名制就是其獨創,這一點應該得到肯定。
南詔德化碑系公元766 年由閣羅鳳所立,是南詔遺存的唯一帝王碑。碑文中多次反復出現關于“德”的話語,這凸顯出南詔德化治國的理念。如頌贊贊普鐘進退都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期冀唐王朝和方國南詔間同心合德以避免被人欺凌,申述東部爨蠻敬畏天朝上國而重建安寧城,批評唐朝不修王道推行霸道等,可以看出南詔在處置內外關系時把是否符合“德”的標準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南詔德化碑碑文一方面標榜南詔王有德,另一方面批判唐朝及其邊臣疆吏之無德:“節度章仇兼瓊不量成敗,妄奏是非。”“豎臣無政,事以賄成。一信虔陀,共掩天聽,惡奏我將叛。”“九重天子難承咫尺之顏;萬里忠臣,豈受奸邪之害?”〔4〕378事實上,唐朝中后期的邊臣和疆吏之中奸佞之徒不乏其人。如安南經略使李琢,劍南節度使章仇兼瓊等。在唐南交往過程中,唐朝邊臣和疆吏的道德水平與實際作為對于方國與中央政府間的維系和發展往往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唐南關系破裂以致天寶戰爭的發生,起因與姚州都督張虔陀和中使賈奇俊均有關聯,此二人都是貪墨之徒。
子曰:“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5〕。南詔國從初期作為六詔之一到統一滇云大地的過程中,親仁善鄰的柔和手段是其常用策略,尤其對于周邊蒙昧落后之民族或地區多采用招化形式。對待那些蠻荒化外之地及其部落,南詔國采取“革之以衣冠,化之以禮儀”的方式,收到“裸形不討自來,祈鮮望風而至”〔4〕380的良好效果。對于南詔與唐朝間的雙邊關系,天寶戰爭后,南詔國懷著“生雖禍之始,死乃怨之終。豈顧前非,而亡大禮”的人文關懷精神,“遂收亡將等尸,祭而葬之,以存舊恩”〔4〕380。該碑文在闡明唐南間“阻絕皇化之由,受制西戎之意”的同時,誠懇地傳達了與唐朝重修舊好的夙愿。唐貞元九年,南詔最高統治者異牟尋派遣三路使團,抄三條不同道路,去分別拜見唐劍南西川節度使韋皋,三個使團帶著相同的四件物品,分別為綿、當歸、硃砂、金,以此表征南詔歸附唐朝的赤膽忠心。貞元十年,即公元794年,唐南間舉行點蒼會盟,南詔重回大唐。貞元十六年,即公元800 年的6 月,異牟尋為表白南詔堅定效忠大唐的心跡,率領一支200 多人的歌舞團隊跋山涉水遠赴唐皇宮獻演民族樂舞《南詔奉圣樂》,后來這部南詔樂舞還成為唐朝保留下來的十四部國樂之一。
和親是中國古代政治共同體處理政治關系的慣用手段。唐朝、吐蕃與南詔三者之間均存在和親現象。首先,南詔和吐蕃間的和親問題。南詔王皮羅閣在被唐朝封為云南王以前,即738年之前,與吐蕃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政治聯系。“《漢藏史集》記載,赤德祖贊(khri ldegt sug brt san ,704-754 年)在位時曾迎娶南詔女子赤尊(ljang bzang khri btsun)為妃,并生有一子名‘絳察拉本’(ljang t sha lha dbon)。此事又見載于《智者喜宴》《西藏王統記》等歷史文獻”〔6〕。說的是吐蕃贊普赤德祖贊娶南詔女子為妻之事。其次,南詔與唐朝間的和親關系。公元878 年南詔遣使到唐請求和親,要求稱弟而不稱臣,為此唐廷內部主戰派和主和派爭執不休,唐僖宗后來迫于形勢決定以安化公主出嫁南詔,答應南詔可以不稱臣而和親。第三,南詔在統一云南過程中的內部和親,為了實現自己的政治目的,曾經和多個部族結成姻親。南詔開國主細奴邏與白子國國王張樂進求結為姻親,皮羅閣為達成政治目的對聯姻手段的使用積極主動且頻繁,他妻妾頗多,這些妻妾往往來自不同的部族。皮羅閣不僅自己娶部族女為妻,而且還將女兒嫁給有實力的部族首領家族。
大理國時期,王室和貴族與部族之間的聯姻現象很普遍,當然這種聯姻屬于政治婚姻。大理國王室前期的婚媾關系多實行于段氏王族內部,設計這種族內婚的目的是防止外戚干政。大理國后期,因高氏家族勢力在王國高層和地方日益膨脹,段氏皇室在堅持族內通婚的同時,也不時采取族外婚,也即與外姓家族聯姻,以求段氏江山長存。比如大理國王族段氏與豪族高氏之間一直維持著姻親關系,直到元末達四百多年。大理國時期,無論族內婚還是族外婚,對于化解段氏王室的內部紛爭及其與世家大族的矛盾,均能夠發揮一定的積極作用。
南詔、大理國是唐宋王朝羈縻制度下的藩屬國,其政治倫理思想雖然屬于中國倫理思想的一部分,但其處于遠離中原腹地的邊疆地區,其政治倫理思想的個性色彩非常濃厚。
首先說一下南詔、大理國的勢力范圍。南詔勢力鼎盛時,轄域包括今云南省全部、貴州省西部、四川省西南部和中南半島北部的一部分地區,面積相當于今天的兩個云南省,大理國基本繼承了南詔國的疆域。其次從地理環境的角度說,滇云大地以山地為主,地勢落差大,地形地貌復雜多樣,由此造成氣候呈立體分布。再說南詔、大理國的交通。南詔時期,其境內及其通往周圍地區的交通十分暢達。宋熙寧七年,即公元1074 年,四川商人楊佐到大理國聯系買馬事宜,在驛館前見一里堠碑,碑上所寫的幾條交通線除了石門關道和青溪關道以外,還有其他四條重要通道通向中南半島或今印度地區,而這幾條對外通道都是沿襲南詔而來〔7〕282。第三,“從文化圈的角度說,南詔、大理國處于亞洲的唐宋文化圈和印度文化圈相交割的區域內,因而有條件同時不同程度地吸收唐宋文化和印度文化的營養,并結合土著文化,創造和發展出一種嶄新的融匯各種文化為一體的復合性文化”〔8〕。簡言之,南詔、大理國轄域廣大、地形多樣、氣候立體,可以帶來豐富的物產,加上內外交通的發達,便利了商貿流通和文化傳播。南方絲綢之路和茶馬古道在這里交匯,于是這里成為“亞洲文化的十字路口”,因此可以說南詔、大理國文化具有很強的開放包容性,作為南詔、大理文化有機組成的政治倫理思想亦如是。
這里的經世致用性指的是南詔、大理國的政治倫理思想具有很強烈的現實性和功利性,這可以從四個方面加以論證。第一,南詔、大理國王室在獲取政治合法性方面,宣揚自己的王權來自神授,是天意使然。這明顯是愚弄民眾的謊言,這種謊言在中國歷史上被反復多次使用,且功效均很好。第二,南詔在處理對外關系上奉行利益最大化原則。南詔處于吐蕃與唐朝的三角關系之中,時而歸附唐朝,時而依附吐蕃,這種縱橫捭闔策略的運用既是為了生存,也是為了獲取最大收益。第三,南詔、大理國學習接納儒釋文化也是為鞏固統治之需。“崇道重儒,實行教化,這是儒學的重要功能之一”〔9〕。南詔、大理國所以重儒正是源于此故。南詔、大理國以儒治國以佛治心自然可以獲得臣民的忠誠,顯然對維護其政權穩固有益而無害。第四,在本主崇拜方面,它“是一種與家庭、學校的道德教育并行的社會道德教化的重要方式”〔10〕。“人們在年復一年地對本主的叩拜與祭祀的過程中,培植起對本民族的心理及文化的認同,政治價值觀念也隨之樹立,它使白族人民在本主文化的共同感召下,激發出積極參與政治的精神動力,為實現民族的政治理想和政治信仰而不懈奮斗”〔11〕。由此可見,本主崇拜對于南詔、大理國政權鞏固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南詔、大理國之所以能在西南地區立國500 多年,核心在于它們很好地處理了與唐宋王朝的關系,而這種關系能夠處理維系好的深刻緣由是它們對當時的中央政權培植起了強烈的國家認同感。“國家認同就是人們對國家政權的態度與情感,指對國家政權的認可、選擇和自愿將自己同化于國家這個集體中的心理活動”〔12〕。南詔、大理國對唐宋王朝的國家認同在很大程度上表現為對中原歷史文化的認同。南詔國在其存在的時限內,絕大部分時間以藩屬國身份臣服于唐王朝,大理國則始終如一地向宋皇朝輸誠納忠,甘愿奉宋皇朝為正朔,即使對于積貧積弱至僅存半壁江山的南宋朝亦始終如一。南詔、大理國作為中國歷史時期兩個強大的地方民族政權,非但沒有產生過沖出云貴高原問鼎中原的政治宏愿,而是把和中原皇朝在政治上結成一體作為自己的政治訴求。對于這一政治現象背后的原因,本文認為,這是南詔、大理國持守對中原王朝強烈的歷史文化認同的必然結果。
南詔大理文化是在白蠻和烏蠻文化發展的基礎上形成的,“但這一文化不是簡單的某一兩個民族的文化,而是以白蠻、烏蠻文化為基礎,廣泛吸收了漢族、吐蕃乃至印度和中南半島等地文化而形成的多元文化”〔7〕449。由此不難發現,南詔、大理國的多元文化的主體是儒、釋、道文化。南詔統治者對儒家學說十分崇尚,比如閣羅鳳“不讀非圣之書”(《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七),還任命被俘的儒士原唐西瀘縣令鄭回為王室教師。異牟尋為南詔王時,每年選派大批官貴子弟到成都學習,前后持續長達50年之久。大理國時期,誦讀儒家經典逐漸形成風氣,漢文字成為官方文字。道家思想在南詔、大理國也廣為傳播。公元794 年,南詔和唐朝貞元會盟的誓詞有曰:“謹詣點蒼山北上請天地水三官、五岳四瀆、及管川谷之神靈,同請降臨,永為證據。”(《全唐文》卷九百九十九)這段誓詞和其中的儀式與流行于四川一帶的五斗米教的教儀很相似,由此可以想見道教在南詔的流布狀況。至于佛教,它對南詔大理國的影響相當大。盡管佛教何時傳入云南歷來是個聚訟不已的問題,但南詔、大理國佛風盛行則是毋庸置疑的。這一時期,一些印度僧侶來到云南傳播佛教,有的還參與政治生活并受到統治者的推崇。另外,從現存的佛教建筑、繪畫、雕塑及漢文佛經寫本都可以看出那時佛教的盛行。儒釋道三教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三大支柱,三教為爭奪意識形態領域的主導地位,不斷產生碰撞乃至沖突,這是魏晉以降中國政治思想史的顯著特征之一。三教的沖突肇始于漢魏,盛行于南北朝,在相互排斥、彼此滲透的過程中,到隋唐時期演變成并立爭衡的格局,即使是宋時,三教的爭斗還沒有結束,比如宋代的理學諸子就有系統的反佛主張。而在南詔、大理國地區三教之間的關系則相對平和,三教間無論居廟堂之高,還是處江湖之遠都能和睦相處。如果要追問這背后的原因,大概是因為南詔、大理文化本身具有很強的包容性所致,無論何種文化,也無論在官方在民間,在滇云大地上都可以找到其生存發展之所,因而沒有必要去爭你長我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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