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長江
和女兒信步漫游于早春的田野,算是踏青。遍山的油菜花盛開了,如妖嬈的少女,在嬌羞中打著朵兒,含著柔情,金黃一片。女兒揚起純真可愛地笑臉追著蜜蜂在油菜花叢中飛舞的身影,和著這金黃的油菜花,構成了一副完整的鬧春圖。偶爾有風輕拂,平靜樸實的油菜花兒立即飛灑一種刻骨的馨香浸入心間,讓人莫名地心曠神怡。凝視著那一束束幽雅高潔的黃精靈,我的思緒陡然一下越過崇山峻嶺回到家鄉——辰河岸邊的一個山村。
每年的這時節,家鄉的田野,是油菜花的世界。
那種蓬勃的色彩,是顏料調不出來的。熱烈著,奔放著,海浪一般翻滾著。點點金黃凝成塊塊色彩,仿佛一朵夸張的花,盛開在田野里,燦爛在藍天下。
村莊被油菜花包圍著,鄉親們的心情被一種喜悅包圍著。村莊與鄉親們聞到那濃濃的菜花香,就仿佛看到了油亮的菜籽。
小時候,種油菜是村里每家每戶必不可少的農活。當季節來臨時,村人們便忙開了,男女老少都下田,男人在收割后的稻田里犁翻了禾梗,耙碎了泥塊,用鋤頭分成了行行壟溝。女人握了鐵鋤,在行行壟上每隔著六厘米左右扎下去,挪開條縫,植入油菜苗根,摁緊泥土掩住根部,孩子們澆上半瓢水就可以了。幾番風雨過,油菜便伴隨著我們一起成長,村前成了一片綠的海洋。
母親常在那片蔥郁的油菜田中勞作。那神情,如同在撫摸初生的嬰兒,慈祥、專注;又仿佛是在伺候敬慕的長者,謹慎、端莊;還似乎是在輕拂自己的滿頭秀發,嬌羞、溫柔。綠瑩瑩的油菜苗在母親周圍跳躍著,將母親緊緊地或纏繞、或嬉笑、或歡舞,母親偶爾也會露出淺淺地笑來,似深秋盛放的黃菊花。
立春前后,油菜花就開了。先是一二朵花毅然打破了冬的冷寂,歡快地告知春的端倪。十天半個月后,油菜花陸續地開了。轟轟烈烈地過了一月之后,油菜花的肢體變得強健起來,花瓣一片片隨風脫落下來,枯萎了的葉子在沉默、安祥中歸回了大地或隨風飄去,花蕊舒展成一根根細長的菜莢,每個菜莢里滿懷著十多粒菜籽。菜莢向著天空,向著太陽,充滿著希望,憧憬著未來。立夏過后,菜莢釋放出它“叭嗒”“叭嗒”成熟的笑聲,田野里揮鐮流汗的鄉親們在這漫無邊際的金黃壯碩的成色里,都喜成了一朵朵山丹花,心里滋潤得水靈靈的,比吃了蜂蜜還甜!
鄉親們把成熟的油菜割下,一把把放在田里地里,在陽光里曝曬幾天,然后鋪一張席子,用木棍輕輕一拍,烏幽幽的油菜籽就落在席子上,厚厚地。母親是多么的高興?。∈掌鹩筒撕螅瑫?、榨油就是她們的事了。她們從此將日子過得像菜籽一樣精細、圓潤。小小細細圓圓的菜籽在她們的手縫間細細流淌著,幸?;鹧姘闾幵谒齻冃亻g。
在鄉間春夜寂靜的辰河邊,油坊里幾盞菜油燈亮著。木油榨機“嘭嘭”地響,聲音傳得很遠很遠,河水嘩嘩地在月光下粼粼地跳躍。這生活中的一種沉重且輕快的旋律,從此伴隨著辰河人度過一個短暫而又有些豐收的春天,春天里,鄉親們鍋里、碗里的油水都放得很重,灶火燒得滋滋直叫。菜油這種來自土地的東西,叫鄉親們感受到了無比的愛憐,他們親口嘗著,飯也吃得多,干活也更有力氣了。鄉親們把家里多余的菜油,拿去鎮上賣,賣的錢供孩子們讀書。
長大后,我離開了母親,離開了村莊。每逢春天來臨,我便打電話問母親:“家鄉油菜長得旺嗎?是不是又該開花了?”母親在電話那頭高興地告訴我:“那些花骨朵正含苞欲放呢,再有三五天的樣子,就會開了。還說,鄉親們跟一家植物油公司簽訂了購銷合同,一到收油菜的季節,公司老板上門來收購菜籽,現在鄉親們種油菜的熱情很高?!?/p>
聽母親這么一說,我仿佛看到家鄉土里田里的油菜花開得很香很香,一片金黃金黃。我的心也隨之蕩漾著。油菜花開得那樣奔放,那樣賣力。努力開放,為的就是結出黝黑的菜籽,讓農民們的腰包鼓起來。想到這,我對油菜花的敬意又多了一分,喜愛又多了一份。家鄉的油菜花啊,你們盡情地開吧,讓所有人看見你們平凡生命中不一樣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