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做個安靜的校長

邵琳

因為張偉校長的緣故吧，我把這次采訪對象定在了他生前工作的秋渠一中。與現任校長劉中華約定的訪談時間是晚上10點左右，難得有空的他那天在學校值夜班，12點以前是不能休息的。等他查完寢室，我打過去電話，聽這個33歲的年輕校長講述他的教育情懷。

“我就是秋渠鄉人，從秋渠二中畢業，去沈丘上師范，19歲又回來參加了工作。父母都是農民，我家兄弟3個，只有我一個人考上中師。剛開始教學時沒什么特別的感覺。漸漸地，才發現我是真喜歡學生，教書成了我最熱愛的事業。

“說實話，我不想被采訪，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校長，秋渠一中只是一所普通的鄉鎮中學。自去年以來，我們受到很多關注，其實我就想做平凡的自己。這算不算任性？呵呵。”

確實，對劉校長的采訪一波三折。我第一次打電話給他時，沒搭上話就被掛斷了。“周口市以外的電話很多都沒接”。接著，短信、QQ，我用各種方式與劉校長聯系，可他不是在講課就是在查寢、教研、開會……后來，我們總算有了初步溝通。當我以為采訪會順利進行時，劉校長又發來一條簡短的留言——我不想接受采訪，主要原因有：1.接任校長以后并未有突出業績；2.我想靜下心來工作……

我不想過于打擾他，但記者的使命又驅使我不斷尋找突破口。

周末，在家無聊地翻著QQ好友，我看到了劉校長更新的“說說”：最近一直在失眠。我點擊進入他的空間，用了一天的時間，看了他的176篇日志和847條“說說”。才發現，劉校長的內心世界遠比我想象中要細膩和豐富得多。我丟開采訪提綱，調整了思路，重新聯系劉校長。

“你很真誠。”劉校長終于說。其實，“真誠”恰恰是劉校長給我的最清晰的感受。交談時，他真誠而安靜，仿佛是江南小鎮遠離俗塵的書院先生。“我很愛秋渠一中，這么多年來，愛一中甚至超過了愛我的妻子，只是現在愛得有點累。”

2014年3月17日，連續工作三晝夜的秋渠鄉一中原校長張偉突然離世，年僅42歲。張偉的離世引發了廣泛關注，省內乃至全國諸多媒體紛紛進行追蹤報道，全省教育系統掀起了學習“踐行焦裕祿精神的好校長——張偉”的熱潮。

劉中華與張偉搭班子十幾年，見證了秋渠一中一點一滴的進步。2012年年底，因秋渠二中工作需要，劉中華被調至二中當校長。張偉校長病逝，鄉領導考慮到劉中華對秋渠一中的情況熟悉，想讓他回到一中主持工作。

劉中華也糾結：回不回去？二中的工作剛剛步入正軌，不放心。而一中此時正是社會輿論關注的焦點，自己的性格又不愛熱鬧。反復權衡，與張偉校長的感情和十幾年的一中工作情結還是占了上風。因著一份責任和擔當，他又回到了一中這個再熟悉不過的校園。

“這學期還好點，上個學期頻繁地接到采訪、講座邀請，日常工作都受到影響。”媒體和上級單位的關注，使秋渠一中的工作有了前所未有的動力，同時也帶來不小的壓力，學校的一舉一動都在巨大光環的籠罩中。上級領導這么跟他說：“你們現在是全省乃至全國的典型了，可得好好干！”可以想象，從學生到教師，從家長到社會各界，都在無形中比較著前后兩任校長的工作，原本正常的工作環境似乎變得“復雜”了。

其實，當下，秋渠一中仍是一所農村基層學校，依然面臨著不少繞不開的問題。

最大的問題是什么

“最大的問題就是學生。第一是招學生，開學之前，我們帶著老師一個村一個村地跑，招了一千多個學生，其中語文、數學加起來還考不到100分的大有人在。

“第二是留住學生。七年級有6個班，到九年級參加中考時往往就剩3個班。個別學生是轉到縣城讀書，其他的都出去打工了。這么多年，我成功勸回并且考上大學的學生只有兩個。我勸家長，上學是關系孩子一輩子的事兒，可得想清楚。人家說：‘我家孩子出去一個月掙三四千，上大學出來像你一樣當老師，一個月能掙多少？農村學校的學生流失率是令人痛心的，很多孩子以后可能會后悔，可當下不理解又有什么用呢？

“第三就是照顧學生。農村孩子上學不容易，我們學校大部分是住校生。十一二歲的孩子，衣食住行，得一樣一樣教，讓他們學會自理、自立。前陣子，兩個孩子放學后趁老師不注意，在宿舍上鋪玩鬧，一個孩子不小心摔下來，當時一下不會說話了。我趕緊打120送到醫院，檢查來檢查去沒有毛病，好半天才說出來話——原來是嚇得。我折騰了一夜沒睡，萬幸的是孩子沒事。

“第四是教育學生。農村孩子的學習條件和知識面與城市孩子沒法比。我想做的，就是盡量縮小這種差距。首先我用平等的態度對待他們，其次想方設法開展各種活動，最后就是決不放棄。很多孩子本身基礎差點，學習對他們來說是困難、枯燥的事情，如果我們當老師的再放棄了他們，就等于把孩子過早地推向社會，這對不起自己的良心啊。”

師資隊伍怎么樣

“教師的流動是不用說的。因為工資較低、生活條件有限，很多教師來了，磨合、培養得差不多，卻又走了。‘開足、開齊課程對于農村學校來說是美麗的夢想。很多課程不是我們不愿意開，而是真的沒有教師。像我，教語文，還教過歷史、品德、地理……理科以前也可以輔導學生，不過現在有些知識都忘了。

“教師們的住房是個難題。新分來的教師沒有能力買房子，只能兩人一間住宿舍。女教師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男朋友來了，大冬天的，倆人就到街上轉一圈兒，再轉一圈兒。相比之下，我跟妻子住兩間房，雖然擠，但總算有個自己的地方。所以，我總說，要好好愛我們的教師。沒有點兒對教育的執著和信念，是當不好農村教師的。”

你覺得自己對家庭咋樣

“我愛人也是教師，我們有兩個孩子，大的上七年級。我沒有時間輔導她學習，可她的成績總是年級前幾名。我們夫妻都愛讀書，孩子也是這樣，言傳身教最有用。今年一定得抽個空，帶孩子出去玩兒，哪怕去淮陽龍湖看看呢，孩子也會很高興。

“2002年，我因椎間盤突出休息了一段時間，從那之后到現在，再沒有請過一天假。重新回到一中當校長后更是連軸轉，停不下來了。每天早上5：30準時出門，得看學生。晚上到家挺晚，最近腳扭了，偶爾能早點回家。周末只要不外出開會，我就待在學校，心里踏實。孩子都是我母親幫著照顧，愛人也抱怨過，可她也就是說說而已。學校的工作在那兒擺著呢，總得干啊！”

你理想中的工作狀態是怎樣的

“這個學期給學生上課，有時會覺得神思恍惚。最近幾個月我一直失眠，總覺得有種無形的壓力。學校面臨的問題不少，我只想做得更好一些。

“現在大家都知道秋渠一中了，都在看著現任的校長有何作為。似乎需要我不斷干出點新名堂，才能證明我的工作態度和成績。其實，在良性的工作環境中，校長是不用什么事都親力親為的，而應該協調好管理和業務工作，使學校有條不紊地發展。

“我想應該靜下心來，調整好自己的生活，該休息時必須休息，讓自己心情舒暢。學校的重點工作就是教學，我要把目光重新集中到學生身上，用一顆平常心盡量為他們多做點什么。我喜歡老子的一句話——慎終如始。既然做了這個校長，就要認真地做，用我的方式和節奏努力做下去。”

聊到這里，我看看表——23：58，又問劉校長：“你現在一個月的工資是多少呢？” “2075元，省省夠用，好在愛人不提啥意見。去年七夕那天，我只填了首詞送給她，她看著看著，哭了。”

我問最后一個問題：“這次采訪的題目叫《我愛這所安靜的學校》，怎么樣？”

“嗯，還是《想做個安靜的校長》吧。謝謝你的傾聽，我該去巡夜了。”

（責 編 莫 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