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發(fā)展與歷史評價

張念書

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發(fā)展與歷史評價

張念書

（四川大學外國語學院，四川成都610065）

自然主義作為一個文學流派興起于19世紀60年代的法國，并于20世紀初傳入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因其強烈的反封建性而被新興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接受，并一度占據(jù)了日本文壇的主導地位。自然主義文學標志著日本近代文學的確立，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最大的文學運動和文學流派，對20世紀的日本文學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自然主義；發(fā)展；進步性；局限性

1868年，明治維新后，西方文明迅速涌入日本，日本社會上掀起了一股歐化熱潮。長期被束縛在封建思想和封建道德枷鎖中的日本人，開始產生了自我意識的覺醒。文學方面也一反江戶時代文學中的游戲風格，否定小說中根深蒂固的功利主義文學觀，對向近代文學的轉變做了初步的嘗試。在這種背景下，誕生于法國的自然主義文學因其對封建倫理道德和封建家族制度的強烈批判精神而被日本文學界所接受，并一度成為日本文壇的主流。自然主義文學在日本近代文壇上占有重要地位。一方面，自然主義文學的出現(xiàn)宣告了日本近代文學的成立，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最大的文學運動和文學流派。另一方面，自然主義文學又催生了日本獨特的文學樣式——私小說，對20世紀的日本文壇有不可磨滅的影響。

一、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產生與發(fā)展

自然主義作為一個文學流派產生于19世紀60年代初的法國，并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傳至歐美和世界各國。自然主義文學的創(chuàng)始人一般認為是法國批判現(xiàn)實主義作家佐拉。佐拉接受了哲學家泰納的美學理論，并閱讀了法國醫(yī)生呂卡斯的《自然遺傳的哲學和生理學論著》、勒圖爾諾醫(yī)生的《情欲生理學》、達爾文的《物種起源》等生物、遺傳學方面的著作，逐漸形成了一套完整的自然主義文學主張。他認為“寫小說就像在實驗室里做實驗一樣，不應受社會規(guī)律的支配，因而他主張著重寫人的生理本能。他強調文學創(chuàng)作的科學性和真實性，主張以客觀的態(tài)度記錄生活的一切”［1］。法國自然主義的代表人物還有龔古爾兄弟、莫泊桑等。19世紀80年代，自然主義開始超越法國國界，傳至世界各國。

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產生也是直接受法國的影響。森鷗外最先將自然主義批判性的介紹到日本國內。1889年1月，森鷗外在《讀賣新聞》上發(fā)表《出自醫(yī)學學說的小說論》一文，對佐拉的自然主義文學進行了客觀、詳細的介紹。

小杉天外是將佐拉的文學觀付諸實踐的第一人。1900年他模仿佐拉名作《娜娜》而發(fā)表了《初姿》，這被認為是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第一篇作品。1902年永井荷風發(fā)表《地獄之花》。這些作品都只是對佐拉等法國自然主義文學的簡單模仿，但仍帶給當時的年輕小說家們很大的沖擊。不久，具有自然主義傾向的作品大量問世。這些早期的自然主義文學作品無論是理論、內容還是創(chuàng)作手法都十分不成熟，文學價值并不高，但它們在日本文學史上仍起了承上啟下的作用，對日本后世文學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啟發(fā)作用。經過早期自然主義作家們的探索，隨著時代的發(fā)展，日本自然主義文學開始走向鼎盛。

1906年，島崎藤村發(fā)表《破戒》，第二年田山花袋發(fā)表《棉被》。前者通過青年教師的自我覺醒，打破父親的規(guī)戒，公開了自己的身世這一過程，描寫了主人公內心的苦惱。后者描述了中年作家對女學生的愛情，通過這種赤裸裸的自我告白性和自我客觀化態(tài)度，規(guī)定了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發(fā)展方向。這兩部作品被視為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開山之作。自然主義文學在日本開始進入全盛期，并很快占據(jù)了日本文壇的主導地位。

繼島崎藤村和田山花袋之后，德田秋生、巖野泡鳴、正宗百鳥等人也加入了自然主義文學的陣營。德田秋生以《足跡》、《霉》等作品確立了自己自然主義作家的地位。他的作品主要描寫自己身邊人物平凡而單調的生活，著重暴露墮落陰暗的心理，渲染出一股悲觀絕望的氛圍。正宗百鳥在其代表作《向何處去》中塑造了一個虛無主義的主人公，如實的反映了明治末期青年人空虛迷惘的精神狀態(tài)。他的作品中通常充滿了一種虛無感以及尖銳的批判精神。巖野泡鳴原本以新體詩詩人著稱，從《耽溺》開始轉型為自然主義作家。此外，自然主義作家還有長冢節(jié)、真山青果、近松秋江等人。

除了這些創(chuàng)作作家們，被稱為自然主義文學理論雙壁的島村抱月和長谷川天溪也發(fā)表了一系列重要評論，為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興盛做了理論支撐。

1906年，島村抱月發(fā)表了文論《被囚禁的文藝》，對西歐文藝思潮的變遷做了系統(tǒng)性介紹，第一次深入地詮釋了自然主義的觀點，在日本文壇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此外，抱月在《藝術和現(xiàn)實之間劃一線》中提出了“一線論”，主張“藝術和現(xiàn)實生活的關系實際上就是從局部的我擺脫出來，爾后體味到全部的我的存在意義，即存在價值。它們之間就是通過這樣一條線來劃界的”，即“采取藝術和現(xiàn)實生活之間劃一線的態(tài)度。”［2］250長谷川天溪以《太陽》雜志為據(jù)點發(fā)表了《幻滅時代的藝術》、《現(xiàn)實暴露的悲哀》、《自然和不自然》等自然主義文學評論，提倡科學的重要性，闡述如實的捕捉現(xiàn)實的“無理想、無解決”的態(tài)度。他在1908年出版的評論集《自然主義》中提出了“破理顯實”的理論，主張否定一切權威、一切忠于事實。在《不加解決和解決》一文里，他主張對現(xiàn)實“不根據(jù)任何理想來加以判斷，即不加以解決，只觀察本來面貌。”［3］129日本自然理論的代表作還有片上天弦的《無解決的文學》、《人生觀上的自然主義》；巖野泡鳴的《新自然主義》等。這些理論與文學創(chuàng)作實踐相結合，催生出一批具有影響力的自然主義文學作品，使日本的自然主義文學擺脫了前期對西方模仿的盲目性、膚淺性，不斷地走向成熟。

1910年前后，日本的自然主義文學運動達到了頂峰。自然主義運動在不斷高漲的同時也招致了強烈的反對。例如夏目漱石的創(chuàng)作手法就與自然主義完全不同。他贊同用虛構的方法來創(chuàng)造典型人物，通過西歐個人主義思想與日本傳統(tǒng)倫理觀的相互碰撞并依據(jù)細致的心理描寫來研究人的利己主義。他的門下還有被稱為“漱石山脈”的諸多作家，例如安倍能成、寺田寅彥、芥川龍之介等。他們受夏目漱石的影響，都是作為反自然主義派別而步入文壇的。隨著這一系列作家的崛起，自然主義文學便日益衰落下去。雖然自然主義文學走向了衰落，但其影響并未完全消失。自然主義文學所提倡的文學理論和創(chuàng)作手法對日本后世文學仍然有著巨大的影響力，尤其是由自然主義文學派生出來的私小說，作為日本文壇獨特的文學形式而流傳至今。因此“自然主義文學運動雖然早已結束，但它的余威至今仍然在影響著當今的日本文學界。”［4］

二、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歷史評價

日本自然主義文學運動可以說是日本近代文學史上最大的文學運動和文學流派。它的出現(xiàn)宣告了日本近代文學真正意義上的確立。自然主義文學運動不僅僅是一種文學上的主張，它還是一種社會思潮在文學上的反應。因此，對日本自然主義文學運動的功過得失的評價要從兩方面，即文學的發(fā)展進程和社會歷史環(huán)境結合起來進行全面、充分的考察。

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進步意義就在于它強烈的反封建性。1868年的明治維新是一場自上而下的資產階級改良運動。之后，日本雖然走上了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道路，但仍存留著大量的封建殘余。新興的資產階級并沒有獲得真正意義上的自由和民主，也沒有從封建傳統(tǒng)、道德的桎梏中解放出來。相反，明治政府不斷地神化天皇的絕對權威，資產階級知識分子也受到了這種日益強化的集權主義的重壓。日本自然主義作家要想追求自我的解放和個人的自由，就必須擺脫這些封建集權主義的束縛。日本自然主義文學作品的反封建性集中體現(xiàn)在對封建家族制度的批判上。這是因為日本作為一個傳統(tǒng)的東方國家，家庭、家族是國民生活的中心，封建家族制度最淋漓盡致的集中體現(xiàn)了封建制度的落后、腐朽性和對人性的壓抑。因此自然主義作家們首先將矛頭對準了封建家族制度，通過對傳統(tǒng)權威的懷疑，對封建家族制度的揭露與批判來表達對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的向往和追求。例如，島崎藤村在長篇小說《家》中描寫了小泉家和橋本家這兩個封建舊家族的沒落過程以及三吉等人為了擺脫這種頹廢的生活方式而進行的艱苦掙扎。作品將焦點放在日本半封建家族制度的內部，通過兩個舊家族12年間走向沒落的過程，揭露了在根深蒂固的封建主義的束縛下而造成的個人悲劇和家庭悲劇。這方面的典型作品還有正宗白鳥的《到何處去》，田山花袋的自傳三部曲《生》、《妻》、《緣》等。這些自然主義作品都是站在個人主義的立場上，通過描寫封建倫理道德對人的個性和自由的束縛來批判封建家族制度的弊病，追求個人的獨立和精神的自由。

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功績還表現(xiàn)在它促進了“自我”的確立。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受法國的影響，也強調文學描寫的絕對客觀性。但受當時社會環(huán)境以及歷史傳統(tǒng)等多重因素的制約，作家們更多的將視線放在個人的生活空間和平凡人的生活上。他們深入到內心世界，著重表現(xiàn)個人的體驗經驗、感覺感受，描寫內心的反省。同時他們還強調要以文學自我為中心，表現(xiàn)出絕對真實的自我。另一方面，日本自然主義文學對封建制度的鞭撻，也逐漸將人們從舊傳統(tǒng)、舊道德的束縛中解放出來，獲得了個人的解放。

基于以上兩點，日本自然主義文學是具有進步意義的，它對于日本邁向真正的近代化留下了珍貴的足跡。但同時也要看到，日本自然主義文學也存在著一些局限性。

首先就是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缺乏科學性。自然主義誕生于19世紀下半葉的法國。當時歐洲的工業(yè)革命已經基本完成，近代科學得到了迅猛發(fā)展，尤其是在實驗醫(yī)學、遺傳學等方面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科學思維和科學觀念都已經深入人心，成為了一種時代精神。而此前盛行的浪漫主義，因其重理想、重感情的主觀性，與“科學性”格格不入而日趨衰敗。佐拉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將自然主義這一概念引入文學，提出了“自然主義”的文學理論體系。因此可以說，西方自然主義的產生是以自然科學的發(fā)展為前提的。而明治維新后的日本，雖然也積極地學習西方的科技，但當時引進的多是實用科學，科學精神和科學觀念并沒有深入人心，舊的價值觀念和價值體系仍然殘留在人們的思想中。因此，日本自然主義文學作家無法將自然科學運用到文學創(chuàng)造中。雖然他們也主張“科學”、“客觀”的態(tài)度，但這并非西方自然主義作家所主張的科學意義上的科學、客觀的態(tài)度，而是“始終忠實于自我，對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不作任何歪曲，進行客觀敘述的態(tài)度。其表現(xiàn)題材是一種‘經驗性’的題材”［1］。

其次是日本的自然主義文學缺乏社會性。這是受兩個方面的影響。一是明治維新后，日本集權主義日益強化，言論自由受到強制性打壓。“特別是在大逆事件和自由民權運動失敗之后，一些有正義感的作家陷入寂寞、悲哀之中，高壓政治環(huán)境下，作家的心靈被扭曲”［5］。日本自然主義作家們無法去描繪重大的社會問題，只能脫離原來的創(chuàng)作軌道，將視線轉向個人的生活空間，描繪平凡人的生活。二是日本文學自古以來就有輕社會性的傳統(tǒng)。例如平安時代的隨筆、日記文學就是以反省自我為動機，表現(xiàn)出自我的內心世界。受這兩個因素的影響，日本的自然主義作品題材大多局限于自我告白、自我懺悔而缺乏廣闊的社會面。雖然這些作品具有較強的藝術感染力，但它們的取材過于狹隘，一味的描寫個人情感糾葛和周圍的瑣事，缺乏深度和廣度。這種傾向在之后發(fā)展成為了私小說和心境小說。

第三是自然主義文學的頹廢化傾向。明治維新后，日本新興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們拋棄了原有的道德、理想，但又未能樹立新的道德的和理想，喪失了價值判斷的標準，“于是無所適從，懷疑一切。他們對現(xiàn)實不滿，感到幻滅，可又無力沖破，便彷徨在虛無和絕望之中”［6］。作家們開始將文學創(chuàng)作的視野轉向自己的內心世界，通過內心的自我剖析、自我告白，來展現(xiàn)他們對于現(xiàn)實世界的失望和不滿。同時，日本自然主義文學“深受俄國作家作品的影響，俄國作家筆下的多余人形象及其人物憂郁虛無的性格，頹廢的生活方式，引起日俄戰(zhàn)爭以后在生活上幾乎遭到毀滅的日本知識分子的共鳴”［7］。因此，日本自然主義文學作品中明顯的流露出悲觀絕望的情調和消極頹廢的傾向，帶給人一種沒有希望的壓抑感，傳達出自然主義作家暗淡的人生觀，讀起來令人窒息。

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產生與發(fā)展無疑是受到西方自然主義文學的影響的。但同時又因社會環(huán)境、歷史傳統(tǒng)等多種因素的作用，形成了一股具有時代特色的日本自然主義思潮。這股思潮不僅影響了明治期的日本文學界，并對大正、昭和時期的日本文壇都有著深遠的影響。尤其是從自然主義文學衍生出來的私小說，作為日本獨特的文學樣式流傳至今。自然主義文學運動是對傳統(tǒng)封建文學的一種反動，對日本近代文學的確立起了相當大的作用。但同時又由于其自身缺乏科學性、社會性以及頹廢化、低俗化的傾向，也對日本近代文學產生了一定的消極作用。因而對于其功過要進行全面客觀地評價，而不能籠統(tǒng)地一概而論。

［1］陳延．自然主義在日本產生與發(fā)展的必然性［J］．華僑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3（1）：89-94．

［2］葉渭渠．日本文學思潮史［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3］王建宜，吳艷，劉偉．日本近現(xiàn)代文學史［M］．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2010．

［4］郭來舜．試論日本的自然主義文學運動［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89（1）：115-127．

［5］朱麗穎．論日本私小說的歷史淵源及成因［J］．沈陽大學學報，2006，18（6）：47-50．

［6］葉渭渠．試論日本自然主義文學思潮［J］．日本問題，1987（5）：55．

［7］項曉敏．法國與日本自然主義文學的異同［J］．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2，32（4）：68-74．

Development and Historic Evaluation of Japanese Naturalism Literature

ZHANG Nian-shu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and Cultures，Sichuan University，Chengdu，Sichuan 610065）

As a literary genre，Naturalism emerged in the 1860s in France，and was introduced into Japan in the early 20th century．Naturalism literature was accepted by the emerging bourgeois intellectuals because of its strong anti-feudality and itonce dominated Japanese literary world．Naturalism literaturemarked the establishmentofmodern Japanese literature，and itwas the greatest literarymovementaswell as themost influential literary schools in Japanesemodern literary history，therefore，itexerted profound influence on 20th-century Japanese literature．

Naturalism；development；progressive；limitation

I109．9

A

1671-9743（2015）02-0090-03

2014-12-16

張念書，1991年生，男，山東日照人，碩士生，研究方向：日本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