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根
(上海第二工業大學思政部,上海 201209)
·政治文明研究
政治信任的“異化”特征與實踐悖論
郭根
(上海第二工業大學思政部,上海 201209)
全面深化改革,提升國家治理能力,需要從理論和現實的角度審視處于轉型期的中國社會政治信任的“異化”特征以及30多年改革開放過程中所呈現的實踐悖論。首先,差序信任格局中的央地政治信任結構“異化”集中表現為中央政府的政策調整和民眾對政策的選擇性運用以及央地兩級事權分殊和地方政府有責無權的困境。其次,在政治信任維系與現實利益支持的博弈過程中的信任關系“異化”則表現為政治體系剛性合法性需求與權力“異化”以及民眾特定支持與經驗性利益博弈特征。最后,政治價值實現與效用替代的共存悖論則成為政治信任功能“異化”的重要表征。由此,破解信任“異化”和實踐悖論亟待政治系統敏銳洞察民眾需求,回應群眾期待,提升政治信任質量,從而有效推進反腐敗工作和國家治理能力與治理體系現代化,最終實現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
政治信任;異化;悖論
自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隨著20世紀90年代市場化改革的全面展開,少數群體對于極端社會抗爭行為的選擇一定程度上表明民眾對包括地方人大、政府和司法機關在內的公共權力機構信任的弱化現象。而且,社會轉型可能涉及利益的重新分配、權力的結構性調整以及社會群體的重新組合,也客觀上造成了社會抗爭事件的頻發。然而,事實并非如此簡單。全面深化改革,提升國家治理能力,既要正視政治信任對于中國政治發展和社會進步的重要意義,又要從理論和現實的角度審視處于轉型期的中國社會、公民對政黨、政府合法性的質疑以及由此導致的政治信任的“異化”特征和30多年改革開放過程中所呈現的實踐悖論。
多項針對當代中國政治信任(或政治支持、合法性)狀況的實證研究表明:我國公民對政府的評價較為積極。一般認為,西方民主國家通過競爭性選舉等制度設計實現了民眾與政府的良性互動,保證了較高的政治信任度。而在如中國這樣的東方國家,民意上達缺乏有效管道,政府對民意的回應亦較為有限,中國政府何以保持如此良好的民意基礎?對于這種規范與實證層面間的嚴重斷裂,學者們給出了社會經濟績效合法性、意識形態宣傳動員、儒家傳統文化等諸多回應,都有一定的解釋效度。而李連江教授關于政府信任的研究則表明一種“差序政府信任”的存在。這一源于對現實政治現象的觀察在民間流傳的“中央政策是好的,但是到了
地方就變了”;“中央是恩人,省里是親人,縣里是好人,鄉里是惡人,村里是仇人”[1](p108-114)的通俗說法中獲得了佐證,即政府的威信從中央、省委、縣委、鄉鎮黨委和村黨支部呈遞減的趨勢。借用費孝通先生的“差序格局”的“差序”一詞,差序政府信任可以理解為,對中央政府的信任高于對地方政府的信任,對上級地方政府的信任高于對下級地方政府的信任。這一現象直接源于以下兩個方面的實踐悖論并因此成為當代中國政治信任的結構性“異化”特征。
(一)中央政府的政策調整以及民眾對政策的選擇性運用。
公共政策是“由政黨和國家制定或批準并付諸實施的一種政治謀劃和行為規范,是對社會利益的一種權威性分配與調節,是政策文本(亦即政策條文)和政策行為的統一”。[2](p27)只要政府采取了正確的政策,尤其是當它能夠激勵我們不斷尋求解決社會問題的途徑時,我們從來不會懷疑政府的效能,喪失對政府的信心。
然而,國家層面的政策制定以及政策后果客觀上具有失敗的可能性。美國學者戴伊就曾從七個方面闡釋了公共政策的局限性因素,或者我們稱之為公共政策的“客觀后果”。而于中國而言,中央政府適時做出政策的調整就成為治國理政過程中的必然選擇,但這僅僅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問題的另一個方面在于,第一,公共政策的固有局限以及由此導致的政策“失敗”——政策自身的局限性隨著政策的執行而逐漸暴露出來,再加上中國各地迥然有別的地域特征以及對宏觀戰略的解讀與貫徹的差異化,在當代中國這樣一個單一制國家必然形成“中央政策是好的,到了地方就變壞”的錯覺。中央政府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以及生態建設中的戰略部署既給地方政府創設了結合本地實際,實現政策本土化創新的制度空間,也為地方政府曲解政策原意,出現政策執行偏差提供了某種可能。因此,對中央政府政策制定認可與對地方政府政策執行的失誤必然造成二者信任的程度差異,而中央從宏觀層面對政策的某些調整所帶來的積極效應又為中央政府的信任大大加分。第二,隨著改革開放以及公民政治參與意識的增強,民眾對于政策的選擇性運用也直指地方政府,由此大大削弱了地方政府的信任。地方政府作為直接面對民眾的第一責任人,需要直面事關民眾切身的利益問題,而民眾則本著實用主義的原則,選擇那些于己有利的政策話語,斷章取義,為自身的利益尋求辯護,而忽視那些需要承當的責任與義務。如農村社會常常出現基層民主的“泛化”,把“人民當家作主”理解為“人人享有公共財產和政府權力”,對待法律采取“唯我所用”的態度,只要法律賦予的權利,不要法律規定的義務。在既遵循而不違背中央政策,又解決民眾現實問題的雙重壓力下,地方政府與民眾的矛盾時有激化,民眾在積極求助于中央政府解決現實問題的過程中自然賦予了中央與地方政府的差異信任。
(二)央地兩級事權分殊以及地方政府有責無權的困境。
1993年12月15日,國務院發布了《關于實行分稅制財政管理體制的決定》,自1994年1月1日起,全國統一實行分稅制的財政體制。1994年的分稅制改革,結束了之前財政體制搖擺不定的局面,其框架和規則延續至今。更重要的是,它將中央政府從一度財力虛空、控制力薄弱的窘境中解救出來,“開啟新的中央‘集權’時代,奠定了此后中央與地方關系格局”。[3]而后,中央政府力推的“營改增(指營業稅改增值稅)”改革,又被普遍認為將倒逼分稅制改革。因為營業稅本是地方重要的稅種——收入占其40%,改成大部分由中央拿走的增值稅后,地方少了一大塊收入。分稅制改革后,由于中央采取了財權向上集中、事權向下轉移的模式,導致財力在各級政府間的分配極不均衡,造成基層財政困難。“從1994—2005年中央財權平均為52%,地方財權平均為48%,中央事權平均為30%,地方事權平均為70%。”[4](p1598)在中央把地方財權上收的同時,各地方政府也層層進行財權集中,結果大大削弱了省、市、縣三級地方政府的財政自給能力,其中縣鄉財政最為脆弱,實際債務負擔不斷加重。
基于此,分稅制改革所導致的中央與地方政府,尤其是縣鄉政府間財權削弱與事權擴大的事實,直接造成了在社會治理過程中地方政府有責無權的窘境。基層組織,特別是縣鄉政府已然扮演著全能政府,特別是在信訪工作中的全責角色。這突出的表現為信訪“屬地管理、分級負責”的原則。“信訪問題發生在哪里,就由哪一級的政府來管轄,強調將問題解決在基層,解決在萌芽狀態,解決在信訪問題的發生地即信訪問題的屬地和管轄地。”[5](p262)目的在于強化地方政府在處理信訪事項中的主導
性作用,在于實現“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鎮、重大事項不出縣”的信訪承諾,在于適應市場經濟環境下中央地方合理分權的行政管理模式。而且,大部分的信訪問題出現在基層,理應由基層加以解決;如果地方政府制造的信訪矛盾大多數聚焦到北京,不僅會打亂現代官僚科層制的正常運作,也會顛覆現代政府分權治理的法理基礎。然而,直面民眾矛盾和利益訴求,基層政府既少有解決問題的膽識,也缺乏切實解決問題的權力和能力。因為很多信訪事件所涉及的利益矛盾直接牽涉到上級部門,或者由某一部門的不當行政行為所造成。作為整個科層制的最底層對此無能為力,而不得不通過層級關系和非層級關系向上層組織求助。而這種求助往往被上層組織視為基層組織管理缺位,從而可能會影響到對地方政府的績效評估。于是,基層政府普遍采用一種寧可采取非正常手段處理好本轄區內的一切問題,也不輕易觸及向上求助的底線的基本共識。這又無疑強化了地方政府與民眾之間的矛盾。越級上訪,求助于中央政府成為一致選擇并直接導致了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之間的差序信任關系。
以信任維系與支持為主要內容和表現形態的政治信任系統,既囊括了民眾對于政黨、政府以及政治組織、政治制度、政治產品等的一種信任、托付、支持與期望,也內含了政府、政黨等對于民眾給予這種信任的要求、期盼與維系。然而,政治信任的維系與支持之間所預設的廣闊的實踐空間又構成了現實政治生活中二者無限接近卻彼此隔離的張力。換言之,一方基于合法性的需要對于民眾給予信任支持的需求是剛性和一貫的,無論這種信任來自于理念、規則或是有效性政績;另一方基于利益考量而給予的特定信任支持在實踐中又是彈性的、動態的,無論這種支持的給予來源于對于公共價值的認同還是現實利益的比較。問題在于,在現實政治生活中,持有公共權力者在合法性維系的過程中的權力濫用所造成的權力“異化”,以及民眾在剛性信任需求所創設的空間中基于現實利益的博弈已然成為一種常態。因此,就“政治信任”而言,政治體系基于合法性的訴求,而不得不期盼獲得社會民眾的支持,無論這種支持和信任是暫時的還是持久的;而公民對不斷增長的利益訴求以及利益受損的補償,不得不需要尋求政府(主要是中央政府)的提供。于是,當利益訴求遭遇合法性需求便在互動中生長出兩大悖論,表現在現實中一是通過不斷上訪甚至“敲竹竿”式的非直接利益訴求獲得無窮無盡的利益;二是在維護穩定的旗幟下產生諸多權力“異化”行為和政策“悖論”后果。
(一)政治體系剛性合法性需求與公共權力“異化”。
政治合法性,即為社會成員對某種政治體系的普遍認可,它涉及的是政府與社會之間的一種關系。“在羅馬,當合法性這一概念初次出現時,行使權力只有與永恒的過去相一致時,才被認為是合理的,而過去的神圣法律程序則是從創建時的決議條款中產生的”。[6](p288)一個政權的政治合法性建立在哪些要素之上?這是政治學家、特別是政治發展理論家所關注的核心問題。大多數學者認為,政治合法性的依據主要來自于三個方面:一是政治合法性的理念基礎——意識形態。達爾指出,“統治者弘揚一種意識形態的一個原因是賦予其領導以合法性”。[7](p78)在哈貝馬斯看來,社會文化系統是政治合法性的基礎,“合法性意味著某種政治秩序被認可的價值”。[8](p184)二是政治合法性的規則基礎。即認為國家合法性的依據是一定的規則和程序,對已有的規則的遵循是政治合法性的一個重要基礎。合法性的原初含義就認為權力應遵循法律。阿爾蒙德認為,“在一個現代的民主政治體系中,當權者的合法性將取決于其在競爭性的選舉中是否獲勝,取決于其在制定法律時是否遵守規定的憲法程序。選舉和立法這兩個程序被看作是政府對公民要求做出反應的保證。”[9](p36)三是政治合法性的有效性基礎。即認為政治合法性的依據是政治產品滿足社會需要的程度,也稱之為政府政績。李普塞特也指出,“如果一個政治制度長時期地缺乏有效性,也將危及合法制度的穩定”。[10](p57)托克維爾在論及這一問題時指出,“每個人都因貧困而指責政府,連那些最無法避免的災禍都歸于政府;連季節氣候異常也責怪政府”。[11](p110)因此,當權者一般都會去謀求社會經濟發展,以此來提高普通民眾的物質文化生活水平,以增加自身統治的政治合法性,從而延續其統治。因此,從這一點看,合法性對于一個政權的穩固和社會穩定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而作為執政者千方百計積聚執政資源,增強其執政合法性基礎就理所當
然地成為治國理政的重中之重,在當代中國也不例外。于是,在意識形態層面的宣傳、教育甚至灌輸;在規則合法性層面的“依法治國”、鞏固發揮憲法和法律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黨的十八大報告就明確指出,黨領導人民制定憲法和法律,黨必須在憲法和法律范圍內活動;而在有效性層面,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改善民生,推進社會保障體系建設,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等等,從中國共產黨長期執政的角度而言,均是增強執政合法性,贏得民眾信任的有益之舉。
然而,正如孟德斯鳩所言,“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們使用權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故“從事物的性質來說,要防止濫用權力,就必須以權力約束權力”,[12](p154)從其產生之時起,就存在著否定這種權力公共性的異化力量。一方面,權力所有與權力使用客觀上存在一定程度上的背離。在代議制之間接民主制下,由于各種利益集團的角逐和當權者私利的掣肘,不可避免地會產生權力使用方向與權力所有者的意愿相分離的狀態。在馬克思主義看來,國家既有社會公共性的一面,又有階級性的一面。公共權力“實際上是以‘公共性’為表現形式的階級的權力”。[13](p76)在經濟上占統治地位的階級在社會控制權上必然也占統治地位,使公共權力不僅偏于統治階級集團之私,憑借著權力機構來維護本階級的統治,而且當權者也必然有偏于一己之私的傾向,利用職務之便獨享額外的社會紅利;另一方面,公共權力所追求的公益與個人和利益集團所謀求的私利存在著對立。權力本質上是公眾意志的反映,是維護公益的工具,但公共權力最終要由具體個人和集團來行使,這就使權力本身具有內在的矛盾性。權力的公共性要求其行使者必須運用手中掌握的權力造福社會,造福人民,而權力又同具體行使者的個人利益和其所屬的集團利益相聯系,私欲會誘使權力的具體行使者借公權行私利。此時,權力行使者就是“經濟人”,由此發生了公共權力的異化。李克強總理在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大道至簡,有權不可任性”的重要觀點,聽來讓人耳目一新。從“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到“權為民所用”,從“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到“有權不可任性”的表述,再一次重申了社會主義國家政府權力的界限,詔示了黨和政府對擁有權力、使用權力的高度自覺。換言之,一切權力都要為保障人民的現實利益服務,一切權力都要為實現社會的公共利益盡責,一切權力的行使都要合乎法律的規定,任何僭越權力邊界的行為都應該受到法律的制裁,這也是貫徹習近平同志“四個全面”方略的現實要求。
(二)民眾特定支持與經驗性利益“博弈”。
戴維·伊斯頓對政治權力的合法性來源進行了探討,伊斯頓認為系統成員對政治系統的支持可以區分為“特定支持”和“散布性支持”,特定支持是由于系統成員自身利益的要求得到某些具體滿足時而產生的支持,而散布性支持則不同于特定支持的功利性考量,其主要來自成員對認同或者服從一個高尚事業或目標的精神滿足而不是任何具體的物質利益。普遍支持(散布性支持)和特定支持之間的動態關系直接關系著社會政治的穩定。李普塞特就此提出了一個2×2的理論模式,并進而得出結論:“(1)當一個政權的穩定受到特定支持不足的威脅時,普遍支持可以為政權提供一種情感緩沖;(2)由于特定支持可以逐步轉化為普遍支持,所以特定支持可以‘贏得’穩定。”[14](p69)總之,這一理論和所有早期的實證研究都認為,普遍支持和特定支持與政治制度的穩定性具有動態關聯性。
因此,獲取民眾的支持對于政權的鞏固與社會的穩定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無論這種支持是來源于對崇高事業和遠大目標的信仰(散布性支持),還是來源于對一定時期內政治績效和切身利益的關注(特定支持)。在現實政治生活中,共產主義的遠大理想以及達致人的自由全面發展的崇高事業在社會面臨重大轉型以及以利益多元化,逐利開放化的市場經濟大潮中為處于日常生活中的普通民眾所擱置,人們更多關心的是政府的政治績效以及由此帶來的現實利益。在獲取政治合法性,贏得民眾信任的諸多變量中,作為執政黨的中國共產黨以及領導的政府在革命時期源于歷史與人民選擇的執政資源必然被改革開放時期的執政績效資源所替代,這也是歷史的選擇和人民的期待。于是,在政治生活中自覺將發展經濟與保障民生作為優先考慮的議程也就不足為奇。
然而,問題在于,理性的普通民眾在利益訴求與競取過程中逐步形成了利益獲取的經驗習慣和生存智慧。例如,在多次的司法訴訟過程中,人們普遍感到,司法程序的成本高昂與效率不高并非利益
訴求的最佳選擇,于是紛紛選擇上訪等直接、效率相對較高的權益救濟方式;而在信訪的具體方式中,在拋棄司法程序訴訟之后的權益受害者更加傾向于“依法抗爭”、以“法”抗爭甚至依“勢”抗爭等。正如董海軍博士在談及鄉村農民“依勢博弈”的過程所言,農民由于其弱勢,在日常生活中,“只能依勢采取‘弱者的武器’進行博弈,否則‘即使不是自取滅亡,也是過于危險的’。”[15](p117)而在國家法制建設大步推進,“法”成為流行的意識形態話語時,在對抗基層政府的訴求中,農民也就只有依勢顯性地展現依法、以法的特征,以獲取博弈空間和可能的話語權力。而以往剛性“維穩”與基層政府“拿錢買平安”、“擺平就是水平”的邏輯又在另一個層面異化了“合法性”維系的努力,并人為創設了牟利的空間,造就了一批專業上訪戶。正是在這種特定支持的需求與潛在的牟利動機以及經驗型生存智慧的共同驅使下,民眾與政府之間的信任與被信任需求背后的利益博弈由此展開。
社會學與人類學取向的“功能”一詞的含義從生物學轉借而來,在生物學,它意指“維持某種有機體的生命或有機之過程”,[16](p101)政治信任表征了一種政治體系與公民之間的關系以及由此而形成的動態結構。按照結構—功能主義的視角,這一信任關系在政治系統中執行著特殊的體系維護與目標達成的功能。什托姆普卡認為,信任只是提供一種可能性,一種賦予他人、組織等信任對象的可能性,這就決定了信任本身的可變性與非真實性,因而只是相對的。“絕對的信任是罕見的”,“以至于不可能是真實的”。[17](p159)
(一)信任功能實現及其政治指向。
信任抑或政治信任功能的實現依賴于信任對象的性質,即我們訴諸信任的對象是否值得信任?一方面,當我們信任那些值得我們信任的人時,我們的信任將會被實現,并且我們自己和我們所信任的人都能收獲信任的好處。這時,信任能夠促進信任,激勵人們合作與參與;當我們不信任那些不值得我們信任的人時,我們可以避開接觸,或者至少通過嚴密監督和控制他人的行為來保護自己,從而阻止或制裁信任的背叛,這兩種情況表現為政治信任的正功能,或者“功能實現”。
第一,政治信任增強政治合法性。
政治信任與政治合法性在思維邏輯、核心問題、時空存續上表現了差異性,但它們之間還存在極大關聯性,因此,政治信任具有增強政治合法性功能,體現為兩個方面:其一,政治信任與政治合法性基礎的耦合。通常而言,政治信任是一種散布性支持,它可以與基于意識形態、經濟績效和法理權威之政治合法性密切地結合起來,成為建構政治體系合法性的重要力量。其二,政治信任與政治合法性對象的關聯。缺失政治信任的政治合法性是非常脆弱的,長期穩固的政治合法性必須建立在政治信任,特別是制度化不信任的基礎之上。政治信任是以一種態度或情感來表達的支持,與基于政治共同體、典則和政府當局在內的三個層次的政治合法性具有內在契合性,從而實現民眾與政治體系之間互動合作與支持性關系的不斷生成,進而保持民眾在心理上與執政者保持一致。
第二,政治信任提升治理績效。
良好的政治績效通常是指通過較低“投入”實現較高“產出”,低下的政治績效則恰恰相反。在現代社會,政治績效主要通過政府職能的履行來實現,而政府職能的高效履行又需要以民眾的信任為基礎,需要一定的政治信任蓄積。政府職能能否順利落實既需要人、財、物等物資保障,也需要從制度、規則、信用等方面獲得精神動力與支持。政府履職時如果能夠得到廣大民眾的信任與支持,就有利于民眾和政府之間的互動合作與溝通,有助于協調雙方的關系并緩和矛盾,進而提升政府績效。特別是當政府面臨危機和困境時,民眾與政府之間形成的支持與被支持、信任與被信任的關系格局,或者說民眾施予政府信任,將具有不可估量的意義。
第三,政治信任培育公民文化。
政治信任作為民眾對政治體系相信和托付的一種政治心理現象,屬于政治文化不可分割的要素,但同樣可視為政治文化的產物。因此,任何統治集團都試圖通過諸多方式來培植民眾的政治信任心理,鞏固民眾與政治體系之間的政治信任關系,進而更新和傳承政治文化。這一方面表現為,鞏固和持續運行的政治信任能夠賦予政治文化以新的元素,即政治信任文化;另一方面,政治信任對政治文化的培育還能夠通過政治信任的儀式、信條、標識等符號來培植,具體是通過政治社會化機制來完
成的。一定意義上,政治社會化教育可視為一種政治認同和政治信任的教化形式。很多政治信任文化的符號、儀式、知識和信條都是通過社會化的教育灌輸給受教育者的,它能夠使人們確立起來的政治文化很難輕易動搖。而且,此種教育往往更注重傳授給受教育者以普遍信任的態度,可以直接或間接地促進普遍政治信任度水平的提升。
(二)信任功能“異化”及其替代形態。
一般而言,信任功能的“異化”存在兩種情況:其一,當我們盲目地信任那些并不值得信任的人,或是被有意識地誤導而產生信任時,我們的信任將有可能被他人背叛或濫用,從而導致不再信任,并阻止我們合作與參與。同時,這種不信任還會導致惡性循環,造成信任的功能性失調。其二,如果我們強迫自己不信任那些我們值得信任的人時,我們將會限制自己潛在的互動伙伴的范圍,并且阻礙信任互動的啟動。因此,“不能展示信任限制了贏得信任的機會”。[18](p40)在這種情況下,冒險的信任可能是有用的,它“不是建立在證據的基礎上,而是建立在沒有相反的證據的基礎上”,[17](p161)從而喚起責任、回報的義務并提高參與者的可信性。這兩種情況,我們統稱為政治信任的負功能,或“功能失調”。功能主義推理的邏輯引導我們猜想,當民眾不再信任政治系統,或者說政治信任缺失的時候,信任所形成的真空就可能被具有相似功能的其他東西所替代,也就是什托姆普卡稱之為“信任功能的替代品”。結合什氏的論述,筆者認為,當代中國社會政治信任的功能替代主要呈現以下表征。
第一,腐敗與潛規則顯現,政治信仰面臨挑戰。
政治信任中最重要的一項即為對政治價值及其主流意識形態的認可與維護,并在日常生活中積極踐行這一價值共識。而當民眾失去這種精神的寄托與政治期盼時,政治于他們而言顯得不再親近,可有可無。在信任與不信任的態度中,民眾更多地表現為政治的冷漠。主流信仰與核心價值不再重要和必須,實用主義的多元信仰成了民眾精神信仰的全部。正如什托姆普卡所言,(人們)從行動論向命定論回歸,求助于古老的女神,而不是努力……對他們來說,“只有上帝的干預……才會制止發瘋的狂暴事件,建立片刻的秩序和可預測性,并因此為成功的努力成為可能創造條件”。[17](p154)在社會層面上,它將造成災難性的后果——消極主義和停滯。另一方面,信任的不正當的替代品是腐敗以及潛規則的盛行。當政府不能有效提供利益實現的常規渠道,民眾靠正常的手段無法達到正常的利益訴求和愿望的時候。社會上必然滋生另外一種填補真空的潛規則。而“腐敗提供了一些引入歧途的秩序和可預測性,一些對混亂環境的控制的感覺,一些操縱他人做我們想要他們做的事情的方法”。[17](p158)黨和政府對于腐敗問題歷來重視,十八大以來,黨和政府已然意識到當前政治信任狀況及其面臨的挑戰,對于治理腐敗的極端重要性具有清醒的認識并下定決心堅決治理腐敗,杜絕潛規則,維護政治信任。因為腐敗問題解決不好,就會對黨造成致命傷害,甚至亡黨亡國。中紀委通報顯示,2013年度涉嫌違紀違法的中管干部已結案處理和正在立案檢查的有31人,2014年度這一數據已上升為68人,30余人涉嫌犯罪已被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反腐力度之大,影響空前可見一斑。
第二,官民矛盾多發,地方政府信任面臨危機。
政治信任弱化并為另一種功能替代的極端表現之一就是官民沖突。當然,只有官民互信,官民合作,公共權力方能有效行使,公民權利也才能得到切實保障。而當一個社會處于傳統向現代的轉型時期,各種利益矛盾交互沖突,官民之間的政治信任也備受考驗,當這種建基于利益保障與合法性支持之上的官民信任關系被官民懷疑與沖突所替代,民眾更多尋求暴力的非正式渠道而不是政府的正式規則保障自己的利益時,政治信任的功能替代品——群體性事件就爆發了。從政府角度看,以國家強制力為主的剛性“穩定”面臨著“愈維穩愈不穩”的狀態,政府以往“維穩”成本不斷增大,其實效性日益受到挑戰;從公民角度看,以泄憤、騷亂和械斗等為極端形式的群體性維權事件頻繁爆發,以“爭利”為主要目標的中國式“維權”行動經常處于非制度化和無序的狀態,這在一定程度反映了公民的利益訴求表達渠道不暢和失效的事實。政治信任弱化的另一個表現則為盲目的“仇富”現象。轉型中國,“仇富”更多地是對社會資源分配方式的質疑,對公共權力與資本結合帶來的不公平社會現實的不滿以及對權錢交易等非正常財富獲取規則的憤恨。規則的實質是利益,規則的核心功能就是為人們之間獲取利益劃定行動邊界。而當規則失效或效率較低時,人們就會對財富獲取的合法性和合理性都產生懷疑,從而對擔當維護“公平正義”義務的政治體系滋生普遍的不信任。
第三,海外移民多見,國家認同面臨危險。
信任的外部化被認為是政治信任的極端功能替代品。在對當地的政治家、機構、產品等的不信任氛圍中,人們轉向外部社會并把他們的信任存放在它們的領導、組織或物品身上。這種政治信任的淡化存在兩個方面,一是民眾由于對區域內政治機構的普遍不滿與懷疑而轉向其他非政府組織、民間社團或秘密組織;二是政府官員自身對于置身其中的政權組織懷有長期的不信任,不忠誠,并千方百計將其家庭成員、親屬等轉移至國外,成為名副其實的“裸官”,并因此強化了民眾對于政權的懷疑與不信任。中組部披露的信息表明,“中國現在118萬官員(公務員和國有企事業單位領導干部)的配偶和子女在國(境)外定居。平均下來每個省將近有4萬‘裸官’,按照全國2000多個縣市計算,每個縣市也有50多人”。[19](p100)這種對于區域內政治體系的不信任以及對外部對象的信任經常是盲目理想化的,因為距離遠、媒體的選擇性報道偏差以及缺乏直接的相反證據,做出這樣的判斷就不足為奇了。除此以外,大批的海外移民以及接受某種來自于外部的經濟援助甚至軍事援助都是其主要表現。
總之,信任,無論是政治信任還是社會信任,在其不斷變動的結構中必然存在著適應社會變遷,嵌入文化體系,兼具社會心理和個體情感特征的信任功能。現實中,由于利益和需求的推動,政治信任的諸結構要素始終處于不斷的互動整合當中,并由此形成不同的政治信任機制。整合起來的政治信任必然具有某種特定的功能指向。而“當民眾的政治信任如果超越了一定的限度,就會形成信任定勢或信任剛性而產生負功能”。[20](p101)然而,對政治系統寄予多大程度的信任,不僅取決于民眾寄予現有知識基礎與信息掌握的程度,更重要的是依賴于政治系統能否敏銳洞察民眾的需求,保證政治產品的有效供給,滿足民眾的需求,促成政治信任正功能的發揮和二者之間的有效互動和良性循環。在全面深化改革,推進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當代中國,政治信任具有增強政治合法性、提升治理績效以及培育公民文化的功能效用,積聚并發揮政治信任的現實效能則集中體現為對打破利益格局,破解發展動力,凝聚改革共識,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支持與期待。破解信任“異化”和實踐悖論也亟待政治系統敏銳洞察民眾需求,回應群眾期待,提升政治信任質量,有效推進反腐敗工作和國家治理能力與治理體系現代化,從而為實現兩個“一百年”目標和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保駕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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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申華
D60
A
1003-8477(2015)11-0018-07
郭根(1983—),男,博士,上海第二工業大學講師,同濟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博士后。
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青年基金項目(14YJC710014)和2014年“上海高校青年教師培養資助計劃”項目(ZZegd14022)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