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玉君
(中國礦業大學 文法學院,北京 100083)
《背影》這一散文描述了在家庭發生變故的情況下,父親送別兒子的經過。而其作者朱自清先生是現代著名散文家、詩人、學者以及民主戰士。朱自清的主要作品有《春》《綠》《背影》《荷塘月色》《匆匆》等等。他的散文主要以敘事和抒情為主,其散文的題材可分為三個系列:一是以寫社會現實生活為主,二是以寫個人家庭生活為主,三是以寫自然景物為主。他的散文樸素縝密、清新雋永,以語言簡練,文筆優美著稱,真情實感流于全文,使讀者深受感動。而《背影》一文則通過質樸的語言,獨特的角度以及精妙的構思,表現了父親的愛子之心和兒子對父親的懷念之情,成為了中國現代散文史上的名篇。這篇散文最大的特點就是感情真摯,不事雕琢;結構簡單,平鋪直述;語言質樸,毫無浮夸。
本文選擇的兩個英譯本來自于張培基和楊憲益兩位翻譯大家[1]。《背影》的這兩個英譯本,選詞造句清晰明確,切合原文思想,風格筆調基本與原文一直。翻譯流暢通順,真實再現了《背影》的內涵。總體來說,兩個英譯本各有千秋,平分秋色,但若仔細對比分析,可以說二者之間還是有所不同的。本文以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作為基準,通過對譯文個別詞句的分析,對比研究兩個英譯本的差別。
對于《背影》一文的兩個英譯本,很多專家學者都從不同角度進行了分析研究。黃婷婷的《朱自清〈背影〉兩種英譯本的詞句比較》一文從具體的詞匯選擇和句法銜接等層面上對比分析《背影》的兩個英譯本;[2]孫靜和楊寧偉的《〈背影〉譯文的文體學分析》一文選取朱自清先生名作《背影》的兩個英譯本作為語料,對其文體學特征進行對比分析;[3]郜媛、楊潔以及魏亮的《話語分析模式下的翻譯比較——以朱自清〈背影〉的兩種英譯文為例》一文結合韓禮德的話語分析模式對朱自清散文《背影》的兩個英譯本進行對比分析。[4]而本文則是從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出發來解讀《背影》的兩個英譯本的得失。
亞歷山大·弗雷澤·泰特勒(Alexander Fraser Tytler)是英國著名翻譯家。泰特勒于1790年在倫敦出版了《論翻譯的原理》一書,該書一出版就引起了巨大的反響,對之后的很多翻譯家都產生了重要影響,甚至于我國嚴復的“信達雅”之說也在一定程度上借鑒學習了泰特勒的理論,可以說該書奠定了泰特勒在整個翻譯界的泰斗地位。而且現當代翻譯學者對他及其論文的評價頗高:“首部重要的翻譯論著”(Newmark,1982),“探討翻譯一百年后藝術的珍稀論文之一”(Savory,1957)。
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的提出,借鑒學習了很多前人的翻譯理論。比如約翰·德納姆對于譯詩的三個觀點,溫特華斯·狄龍的譯詩必須遵循的三點原則,還有喬治·坎貝爾的翻譯的三原則,尤其是坎貝爾的理論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其理論提出之后,尤其是自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以來,西方產生了許多重要的翻譯理論流派,比如布拉格學派、萊比錫學派、以奈達為代表的交際理論和翻譯科學派以及以霍姆斯為代表的“翻譯研究”派和“跨文化交際”派。除了對等理論,近代還提出了“多元系統論”“女性主義”“解構主義”“后殖民主義”等多種理論。可以說,泰特勒的翻譯理論有承前啟后的重要作用。
在《論翻譯的原理》中,泰特勒提出了著名的翻譯三原則:(1)譯文應完全復寫出原作的思想。(2)譯文的風格和筆調應與原作相同。(3)譯文應與原作同樣流暢。[5]以Vain-glory blossoms but never bears(虛榮之花一度開,從不結出果實來)為例。這句話是一句格言,譯文不僅完整地保留了原文的內容含義,還保留了原文的形象比喻,讀起來朗朗上口,流暢規范,這也就基本達到了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的要求。由此可以看出這三個原則是從內容、風格、效果三個方面來描述的,是對三個層次的詳細解說,步步深入,層次井然,它主要側重理論的條理性、系統性。泰特勒認為,三條原則的排列是按照翻譯時的重要程度而定的,當不能兼顧三者時,應該首先犧牲第三條原則,其次犧牲第二條。泰特勒翻譯三原則的提出主要基于他的翻譯的客觀實踐和主觀觀察,讀者可以從中學到一些翻譯技巧,如增詞、減詞、修改潤色等技巧。
泰特勒認為譯者必須精通原作與譯作兩種語言及原文題材,如原文意義不明或有歧義則譯者需要有足夠的判斷力,譯者有適度增刪的自由,但這種增刪是有限制的,即“增補的內容必須與原作思想有必不可少的聯系,并實際上能加強原作的思想”,而刪減的內容必須是“明顯多余而有損壞于原作思想的東西”,即“句子中的次要成分”[6]164。保證意義的忠實性無疑是任何翻譯原則中最重要的一條,譯者翻譯任何一句話,都必須對原著的上下文有充分的理解,充分揣摩出作者想要表達的意思。這兩個譯本中譯者大部分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但也有不同之處,有待斟酌。
首先,可以從題目入手,朱自清的這篇散文題目是《背影》,張培基的翻譯為The Sight of Father’s Back,而楊憲益的翻譯則是 My Father’s Back.就選詞上來說,張譯更為貼合原作思想,這篇散文的主線是建立在父親的背影上的,全文都貫穿著“背影”一詞,張譯中的“sight”一詞體現了“影”這一含義,相比楊譯更為具體。
其次,原文第一段中朱自清用了“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一句話交代了自己回家的目的。張培基對于此句的翻譯是:“I left Beijing for Xuzhou to join father in hastening home to attend grandma’s funeral.”而楊憲益的翻譯則是:“I went from Beijing to Xuzhou,to go back with him for the funeral.”在原文這句話中,“我”是要回家奔喪的,所以心情一定很急切。而張譯中對于“回家”一詞使用了“in hastening home”,這完全表達了作者的急切心情,而楊譯只是使用了“go back”一詞,較為平淡,雖然表達了原文所含內容,但是卻不及張譯所體現出的作者的思想感情。而且張譯中明確指出“to attend grandma’s funeral”,和上文的“祖母死了”相照應,而楊譯中只是使用了“for the funeral”,指代性不強。
在原文最后一段中,作者用“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一句話體現了自己在閱讀父親信件時,對父親的深切思念。對于原文中的“晶瑩的淚光”一詞,張譯中用了“the glistening tears”一詞,這就和原文中“晶瑩的”一詞相符合;而楊譯中,用了“a mist of tears”, 雖然“mist”一詞體現了兒子因為流淚而雙眼模糊,卻和原文中的“晶瑩的”一詞并不一致。對于原文中的“肥胖的”一詞,張譯中使用了“corpulent”一詞,而楊譯中并沒有翻譯出原文的意思,這就達不到“完全復寫”的要求。而且對于“青布棉袍,黑布馬褂”這一中國傳統服飾的翻譯,張譯顯然更符合服飾特征,他將“棉袍”譯為“long gown”,不僅和原文含義相一致,還體現了民國時期的“長袍”的特征,將“馬褂”譯為“mandarin jacket”也體現了“馬褂”的中國傳統,而楊譯則沒有很好地體現服飾的中國特色。
通過上述詞句的對比分析,張培基的英譯本選詞造句更為清晰明確,熟練使用修飾語和限定成分,較為生動地再現了原文中的場景,體現了原文中深厚的父子之情,從而更加切合原文,從表達感情角度來說比楊憲益的譯文略勝一籌。從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來考慮,張培基的翻譯更好地復寫了原文的思想。
根據泰特勒的第二項原則,譯者必須能夠辨認原作的寫作風格和手法,準確判斷風格屬于嚴肅、高雅、活潑、順暢、華麗、考究,還是樸實無華,并使譯文的風格與手法與之相仿。
首先,在原文倒數第二段的結尾,作者想用“爸爸,你走吧。”這句話和父親道別。張培基的翻譯是“Dad,you might leave now.”而楊憲益的翻譯則是“Don’t wait,father.”。在作者的原文中,大多使用“大白話”,即樸實的語言。張譯使用多于口語中出現的“Dad”來翻譯“爸爸”,不僅達到了形式上的對應,更體現出了父子之間親密的關系。而楊譯的“father”一詞則多用于書面語,略顯父子關系的生疏。
其次,在這一段中,作者還用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這句話描述了父親買完橘子回列車的過程。在原文中,作者連用了“散放”“爬下”“抱起”三個動詞,來描繪父親穿過鐵道的場景。而在張譯中, 也 連用了三個動詞“ put”“climbed”“picked up”,這三個動詞和原文使用順序相一致,層層遞進,生動地體現了父親通過鐵道時的不便。相比之下,楊譯略顯煩瑣,雖然也使用了這三個詞,卻也使用了“before”“which”等詞用于連接文章前后文,翻譯層次和順序就不如張譯的分明。而且張譯中的“the tangerines”和原文中的“橘子”一詞明顯一致,后文中還使用“them”指代,而楊譯中卻使用“them”和“the fruit”二詞,相較張譯,楊譯則有些指代不清,順序不明。
再次,原文最后一段的最后一句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這句話體現了由于久未見面,作者對父親濃濃的思念之情。張培基將“唉”翻譯為“Oh”,而楊憲益則忽略了“唉”這個語氣詞,其實正是這個語氣詞體現了作者的遺憾后悔之情。而且對于后半句感嘆句的翻譯,張培基用的是感嘆句的格式,而楊憲益用的是反問句的格式,相比之下,張培基對于原文的風格、筆調的把握更為貼切。
經過比較可以看出,張培基對上述句子的翻譯,更貼近口語,也更加貼近原文的風格筆調,形式上比楊憲益的譯文略勝一籌。從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來考慮,張培基的翻譯更好地體現了原文的風格和筆調。
關于第三項原則,泰特勒認為譯者好比畫家,兩者都從事模仿,畫家的臨摹是使用與原作相同的色彩,忠實地模仿原作的筆法和形態,但譯者卻不能照搬原作的筆法,而要用另外一種手法和語言來表達原作的神韻,即通過創造來達到同樣的感染力和效果。
譯文與原文同樣流暢是非常重要的,但是譯者也要注意中英文翻譯的側重點不同。中文是意合為主的語言,但是英文是形合為主的語言。所以,在翻譯中既要符合原文的內容形式,也要注意英文的表達習慣,這樣才能做到真正的流暢。
在原文第四段中,作者用“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來描述父親送我去車站的場景。
張譯:“We entered the railway station after crossing the River.While I was at the booking office buying a ticket,father saw to my luggage.”
楊譯:“We crossed the Yangtze and arrived at the station,where I bought a ticket while he saw to my luggage.”
原文中“過江”“進站”這兩個動作是連貫性的,順承性較強。楊譯中用了“crossed”“arrived”兩個動詞來和原文中的“過江”“進站”兩個動作相對應,一前一后,有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而張譯則是用了“entered”“crossing”的動詞順序來翻譯,不能和原文的順序相對應,而且楊譯將兩句話翻譯成一句話,使用了英語從句形式,比起張譯,更符合英語語言習慣,也更為簡潔明了。而在某些詞句的翻譯中,張譯顯得稍微拖沓,例如“at the booking office”這一詞,對比原文,原文中并未明確說到作者是“去售票處購票”,還有“father”這一詞,上文已經點明了父親的身份,用“father”不如用人稱代詞“he”簡潔流暢。而楊譯中的“where”和“while”兩詞的運用使得兩句的結合更為通順流暢,而且楊譯中還點明了所過的江是“the Yangtze”,這也有利于讀者理解文章。
在原文的最后一段中,作者用“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這句話描繪了現在父親和我的近況,和之前的回憶相對比,抒發了作者的無限感慨。在這句話的翻譯中,就句子之間的連接詞的選擇而言,張譯中用了“and”一詞,而楊譯中則用了“while”一詞。在英語語言中,“and”和“while”都可以用于表示對比關系,但“and”不如“while”所表達的對比關系更為正式,而“and”也帶有連接意味,轉折對比意味不濃。而且楊譯中又使用了兩個平行結構,即“have been moving from…”和“have been going from…”,結構上前后呼應,讀起來朗朗上口。
比較可以看出,楊憲益對上述句子的翻譯,更加簡潔明了,銜接上多使用連接詞,有利于讀者理解。從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來考慮,楊憲益的翻譯更符合“譯文與原作同樣流暢”這一要求,也遵循了英語形合性的特點,保證了英語語言的正常規范。
朱自清的《背影》通過描繪父親送兒子去車站和給兒子買橘子的場景刻畫了給予兒子濃濃父愛的好父親形象,表達出作者對父親的敬愛和懷念。《背影》從新穎細微的描寫角度切入,以其質樸的文風及文中所體現的父子情,深受大家的喜愛。而張培基和楊憲益二人的英譯本正是由于從整體上對原文的思想、文風和表達效果進行把握,所以這兩個英譯本為大部分人所接受學習。作為翻譯大家,張培基和楊憲益對語言都有較強的駕馭能力,但二者之間有著細微差別,各有千秋。筆者僅從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出發對他們譯作中的部分精彩語句進行了比較研究,從原文思想和風格、筆調而言,張培基略勝一籌,而從流暢角度而言,楊憲益又有其長處。
以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解讀《背影》兩個英譯本,這有利于讀者更好地理解原作的藝術風格和價值,也有利于讀者理解泰特勒的翻譯三原則,從而指導我們的翻譯實踐。
[1]amychi200_qsrhz.朱自清《背影》英譯2種(張培基 楊憲益)[M/OL].[2012-07-17]http://blog.sina.com.cn/s/blog_6269c66d01017nmp.html.
[2]黃婷婷.朱自清《背影》兩種英譯本的詞句比較[J].周口師范學院學報,2011(4):66-69.
[3]孫靜,楊寧偉.《背影》譯文的文體學分析[J].河南機電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13(4):59-61.
[4]郜媛,楊潔,魏亮.話語分析模式下的翻譯比較——以朱自清《背影》的兩種英譯文為例[J].科技信息,2011(3):183-187.
[5]Tytler,A.Essay on the Principles of Translation[M].Beijing:Foreign Languages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7.
[6]譚載喜.西方翻譯簡史[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