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艷霞
(長治學院歷史文化與旅游管理系,山西 長治 046011)
引言:關于米格代爾觀點的疑問
抗日戰爭的爆發打破了以往鄉村的沉寂,中國共產黨確定的全民抗戰路線,使得與外界少有接觸的中國鄉間民眾開始與政治發生聯系,從謀生型生活轉變到持續地參與村外制度的生活。米格代爾認為,經濟危機的發生,使農民面臨生存威脅,從而導致了農民的對外參與。米格代爾提出:外界相關群體,先前的對外聯系,和外界社會制度所重視的能作為對外聯系基礎的資源是農民擴大對外參與的三要素。[1](P123)但具體到太行根據地,情況似乎有所不同。
“農民是中國社會上數量最多,分布最廣泛的一個階級??箲鹨潦?,他們還沒有組織起來,可以說是一盤散沙。有的地區,主要是山區,七七事變過后好長時間他們仍茫無所知,不了解一場大的災難已經降臨。農村中不關心戰爭的不乏其人。出現這種現象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主要的是中國的交通通訊設施太落后,山區與外界隔絕,……”[2]太行山區在抗戰前,因山高路阻,和外界聯系受阻。“國民黨統治時期,地方上新的行政機構增加了,強化了保甲制度。一些縣也修了公路,但政繁賦重,社會沒有大的進步,人民生活依然困苦。整個太行山區出于封閉狀態”。[3](P7)太行山區的經濟幾乎沒有受到帝國主義的沖擊,仍然維持著自給自足的小農生產。農民并沒有參與外界社會的動力。直到抗戰爆發,中共作為外界力量介入,農民才在中共政策的引導下對原有的社會秩序提出挑戰。由此看來,米格代爾關于農民擴大對外參與的三個條件中,前兩個條件對于太行山區的農民來說都不成立,只有第三個條件——外界社會制度所重視的能作為對外聯系基礎的資源——農民是具備的,而正是通過對農民的重視與改造,中共完成了對農村社會的變革。
抗戰時期,對農民的改造形式是多樣的,其中將農民組織起來的民兵組織是實現農民改造的重要手段。如何將與政治絕緣的農民納入到中共政治、軍事架構之中?如何使農民遵循著中共所預設的民兵這一形式發展,發揮其應有的作用?民兵發展中有著怎樣的矛盾與沖突?如何化解?本文以太行根據地民兵組織為研究對象,考察中共對民兵政治化改造的過程與結果。
抗戰爆發前的太行山區,農民所受外界沖擊微乎其微,并沒有出現像米格代爾所說的大規模的經濟危機,繼續維持著長期以來的貧困生活。而日本全面侵華的開始,中共力量的進入改變了民眾一直以來的生活狀況。
(一)戰爭的破壞與刺激 突如其來的戰爭沖擊著農民的生活,在日本侵略軍的鐵蹄之下,農民的生產、生活受到了嚴重的損害。中共抓住這一時機,以民族主義為號召,提出“讓群眾認識與接受‘掃蕩’清漳、濁漳的嚴重教訓,認識組織自己、武裝自己的重要”。[4](P5-8)然而“民族主義是一種強烈而穩定的文化情感,在嚴重的外來壓力下,可以成為政治動員的有效手段和宣傳口號,但不是組織動員群眾的重要內容。整體而言,農民在國家政治、經濟、文化生活中處于弱勢地位,是社會上的弱勢集團,農民只有在一定的條件才能響應外部動員,結成有效的組織聯系,不畏犧牲奮起反抗,成為社會變遷中決定性的力量”。[5](145)此時的農民尚未有武裝自己的意識。實際上,他們關心的只是如何使自身利益不受損失,即便是一些組織起來的民眾武裝,也只是自發狀態下的武裝自衛組織。要實現對農民的組織與改造,最重要的是使農民相信,介入鄉村社會的中國共產黨這種外界力量是可靠的,始終會站在農民的一邊。如果說中共發展民兵是進行反侵略民族戰爭的必要手段的話,那么只有“當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和根據地政權成為華北敵后的國家象征時,農村社會有了新的力量基點,民族主義的口號才能變得堅實有力”。[5](P145)
(二)政治的動員與實際的需要 對于如何發動群眾,中共早有認識。毛澤東說:“要得到群眾的擁護么?要群眾拿出他們的全力放到戰線上去么?那末,就得和群眾在一起,就得去發動群眾的積極性,就得關心群眾的痛癢,就得真心實意地為群眾謀利,解決群眾的生產和生活問題,鹽的問題,米的問題,房子的問題,衣的問題,生小孩的問題,解決群眾的一切問題。”[6](P124-125)
在中共到來之前,農民并沒有認識到自己在“受壓迫”,或者說農民已經意識到自己過著貧苦的生活,但是還基本能維持。也可能有人抱怨過,甚至想過改變這樣的現狀,然而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或許因為力量不足,或許因為未找到合適的方法而歸于失敗。對于大多數人來說只是安于現狀,他們不想冒險。中國共產黨進入太行山地區后,貫徹全民抗戰路線,積極發動民眾,開展群眾運動。這些群眾運動包括最初的反惡霸、反貪污、反攤派以及之后的減租減息、清理舊債、合理負擔等斗爭。這些內容都是涉及農民切身利益的。經過中共群眾運動的啟發引導,特別是兩種情況的對比,動搖在農民中產生,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參加到了群眾運動當中。
“正如歷史上就存在著吸引農民越出他們所屬的狹小社區走向廣闊的外部世界的力量一樣,也有著阻礙這一運動的反向力量”。[1](P8)太行根據地內部的地主、富農針對群眾運動進行了一系列的反擊?!瓣P于減租減息工作,有些地方實際是停租停息,而暗中流行高利貸,有些地方是表面減了實際未減”。[4](P3)“合理負擔和減租減息的實行,也使地主富戶不愿出借,怕露富,怕打土豪,怕失去原來高額利息的實惠,因此窯藏之風空為盛行”。[7]米格代爾對此的解釋是“農民奉行的是一種‘極大極小’戰略,即冒最小的風險爭取最大的對環境的控制。農民對革命充滿懷疑,因為他們意識到那些所謂進步可能把他們帶入比現在還糟糕的地步。對這些掙扎在生存邊緣的農民來講,這是種無法接受的風險”。[1](P42-43)因此對于中共來說,只有消除農民的這些顧慮,才可以使由農民組成的民兵組織得到鞏固和發展。
為了消除農民的后顧之憂,中共以“保衛斗爭成果”為口號,號召農民組織并且參加民兵組織。但仍無法避免農民對中共力量的懷疑,以至于出現“除一部分青抗先外,大部分民兵是編織起來的,許多隊員不承認自己是民兵,不能真正地發揮其作用”[4](P785)的現象。戰爭的環境不容許中共一步步地來消除民兵的懷疑,中共只能在并未穩固的民兵基礎上一邊開展對敵斗爭,一邊進行民兵鞏固與發展工作。
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共發展群眾武裝,進行群眾性的游擊戰爭,其中對人民武裝的定位是“不脫離生產的群眾性組織”。楊殿魁在1943年邊區武委會政工會議上的報告中指出:人民武裝“其本身是群眾,不脫離生產,且是以生產為主的,這是人民武裝群眾性的主要表現”。[8](P2)但是在人民武裝建立之初,由于戰事嚴峻,必然導致軍事較量的增多。加之中共對群眾武裝建設經驗的不足等原因,致使民兵組織的軍事性和生產性并沒有像所設想的那樣同時得到發揮,對民兵組織軍事作用的強調是抗戰初期太行根據地的普遍現象。
1938年,楊尚昆在晉冀豫區擴大會議閉幕詞中談到游擊隊、自衛隊的工作任務時提出:“各游擊隊、自衛隊應當經常去配合正規軍作戰,在敵火之下來鍛煉自己”。[9](P553)1939年中共晉冀豫區委第一次組聯會議上,對基干自衛隊的要求也是“加緊實際鍛煉,練武演習,參觀戰場,配合作戰等”。[10](P126)特別是在1940年百團大戰期間,各地民兵積極參戰,“山西青抗先、自衛隊,連日出動,襲擊敵寇,破壞敵寇交通,英勇參加反掃蕩”。[11]因為太行根據地民兵組織是在戰斗中創建發展起來的,“因此,它一開始建立就不能不積極參加戰爭,不能不在殘酷的戰爭中去鍛煉自己,壯大自己。特別是在游擊區和敵占區,更不能不經常參戰”。[4](P37-8)
這一階段,對民兵組織軍事作用的重視,最直接的結果是在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民眾的生命財產的損失。經過戰爭的洗禮,包括民兵在內的民眾利益得到保護,民兵也逐漸開始意識到自身的力量。1941年10月,經過與敵人半個月的交戰,“敵人狼狽的退出了我們的根據地。武鄉的民兵卻在清算著戰利品,笑唱著:‘民兵槍聲到處響,打他個麻雀仗,打他個冷不防,試試老子神槍手,看看老子強不強!’”[12]民兵軍事性彰顯的同時,其作戰能力與信心也在增強。
與此同時,民兵組織用實際行動贏得了群眾的肯定,進而也得到中共的認可。例如邢臺運輸隊在運輸途中遭遇敵人,被民兵組織營救回來后用親身經歷向民眾宣傳民兵事跡,“要是沒有峰上的民兵,別說糧食運不回,光怕這條窮命也丟在峰上了!”[13]
為了鼓勵民兵的參戰熱情,更好地發揮人民武裝的作用,中共采取各種形式對民兵組織進行引導和管理。一些關乎民兵切身利益的政策,如對民兵的褒獎撫恤辦法,民兵在外作戰時為其代耕,民兵頂差辦法等陸續出臺。通過一些物質獎勵、精神獎勵的方式對民兵進行教育和鼓勵。例如邊區政府“為了慰問了我參戰有功的部隊和民兵,安撫災難同胞起見,特撥現款十萬元,以三萬慰勞在這次勝利中作戰的部隊,另外三萬元獎勵參戰民兵”。[14]
加入中共所建立的民兵組織不僅可以維護自身利益,同時還受到同鄉人的肯定,民兵猶豫和掙扎的情緒逐漸消除,使中共逐漸贏得了農民的信任,進而開始了對其政策的接受和執行。這一時期就其本身而言,中共對農民的改造沒有完全展開。具體到民兵組織上,對民兵軍事作戰的偏重,對生產問題的忽視是突出存在的問題。黎城段村某民兵,一月內支差五天,受訓練五天,站崗三天,勤務占去了他將近一半時間。和西馬坊寺頭民兵,一個月中有半個月需要集中,越到農忙越要集中,給他們的勞作帶來了很大困難。還有許多地方上的婦女自衛隊隊員,每天上課放哨,因為不能參加生產勞動而引起了家庭的矛盾。[15]一系列的狀況表明,民兵生產與作戰關系問題成為關系民兵發展、社會變革的重要環節,如果解決不好,民兵、農民就會回到原點。
在早期民兵發展過程中,中共更多的強調民兵對生產的武裝保衛。之后隨著根據地實際發展的需要,民兵參與勞動生產成為其工作的重要內容,其軍事性與生產性的結合,是一個漸進的過程。
(一)對民兵生產職能的反思 “長期的農業社會,農民對土地有著深深的眷戀之情,因為它是家庭的根本,同時,受制于當時的生產水平,農業領域的絕大部分耕作由人力承擔”。[16]民兵大多為16歲到35歲之間的青壯年,是家庭的主要勞動力。頻繁的戰爭使得民兵沒有時間從事農業生產,從而引起了家庭的不滿。再者“民兵用于作戰、訓練、辦公上的糧食經費和武器彈藥費的消耗是很大的。過去都是民兵由家里帶或群眾攤,增加了群眾的負擔,也是群眾、家庭對民兵不滿的原因之一”。[17](P384-385)
進入1940年以后,太行根據地遭遇了百年不遇的旱災、蝗災,全區受災面積達三萬平方公里,秋收只有二成,[18](P120)糧食奇缺。“山西太行地區的左權、黎城、潞城、平順也遭到了嚴重的災害?;认x遮天蔽日,疫病流行,有的人拍賣家產,以求一餐溫飽,有的人出賣青苗換吃,有的屠殺出賣耕畜”。[19]而1940年以后,日軍對太行區的“掃蕩”更加頻繁,1941年,日軍在太行區進行了三次大的“掃蕩”和無數次小的“掃蕩”。1942年,僅五千人以上的“掃蕩”就達四次,兩年間太行區的日軍據點由263個猛增到410個。[18](P20)1940年11月,國民黨停止對八路軍的供給。在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困境面前,中共不得不重新審視民兵政策,思考民兵戰斗性與生產性的平衡點。
1943年2月,彭德懷在中共太行分局高級干部會議第二次發言中指出:“民兵的特點是戰斗同生產結合的。這二者又是矛盾的,不了解矛盾及解決如何結合的問題,則無法領導、組織千百萬青年、壯丁參加民兵。矛盾在于戰爭要求其脫離生產脫離家庭,為提高戰斗力又需要加強訓練,而民兵則是不能脫離家庭,不能脫離生產的,如果脫離家庭脫離生產,違背其本身的利益時,民兵是組織不起來的,所以民兵工作要照顧其本鄉本村本家的利益,只有如此,民兵才能建立、組織、鞏固起來。這就是說:適當解決這一矛盾,是組織與指導民兵斗爭的中心一環。”[8](P141)“要抓住幾個代表不同典型的村莊,……從這些村子的具體統計數字區了解各地人口與民兵的比例,民兵生活狀況,生活時間(包括勤務時間和勞作時間),參加民兵動機,家庭影響,以及自衛隊勤務工作情形等,從這中間要得出一個結論,就是節約民兵時間,真正把積蓄武力,寓兵于農,同節省民力、增加生產正確的統一起來,并把這一結論當做決定時間的出發點,正確的了解以上重大問題,民兵政治工作以及其他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發展民兵的巨大任務也必然會得到勝利的實現”。[15]
(二)民兵結合方式的突破 武裝保衛生產是抗戰時期民兵組織的基本任務之一。百團大戰的總結工作中反復提出民兵“武裝保衛家鄉”、“武裝保衛生產”的職責,并強調“‘武裝保衛生產,生產為了戰爭’,這是我們今后一個時期根據地建設的基本方針”。[20](P709-710)太行根據地民兵在春耕、夏收、秋收時都進行武裝保衛生產工作。如黎城民兵進行了“武裝保護秋收運動,在基干隊、青抗先掩護之下,已將全縣秋禾收割一半,預計于十月底收割當可守竣”。[21]“武鄉全縣精銳民兵在徐縣長等親自率領下,配合我八路軍決死隊各一部,于三月二十六日,展開第一次武裝保衛春耕的百人大戰”。[22]武裝保衛生產雖然與農業生產相關,但從本質上看,并沒有將民兵作為勞動力看待,實質上仍突出的是民兵的軍事功能。
為救災渡荒,解決根據地經濟困難,中共在民兵中推行了“勞武結合”的政策,從政策層面對民兵參與農業生產給予規定?!皵橙说念l繁‘掃蕩’和‘蠶食’,使人民經常處在戰爭的威脅之下,不僅要求注意節約民力,鼓勵民兵在日常注意生產,更要求戰斗與生產的緊密結合,在反‘掃蕩’反‘蠶食’中,抓緊空隙,武裝掩護生產,維護搶種搶收”。[8](P310-311)同時中共對民兵的軍事訓練與生產的時間做了進一步具體規定:“民兵訓練時間不得超過全年十二分之一,農忙時之訓練,僅占全部訓練時間的三分之一。農閑時則占三分之二;其中以三分之二的訓練時間作為抗戰勤務(戰事行動除外)。訓練時,村莊集中者規定為半天,分散者定為一天。早操最多不超過十分鐘。接敵區之訓練,應以實際行動教育為主?!盵23]“戰斗的鍛煉——各軍分區應有計劃地利用接敵區域的戰斗機會或其他戰斗組成時輪番鍛煉人民武裝,尤其是民兵或其干部的戰斗力。但除反‘掃蕩’外,應顧慮到不逾期妨害民兵的生產任務”。[8](P205)
在政策的引導下,太行根據地民兵的軍事性和生產性得到了很好的發揮,各地出現了許多勞武結合的新形式,包括民兵扎工隊、賣工隊;戰斗生產合作社;民兵組織與變工組織相結合;民兵與群眾分別組成互助組,換地生產;區與區之間的大互助;民兵組織戰斗生產合作社等。這些勞武合作的形式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即照顧民兵個人利益的同時也保護了群眾利益。榆次的戰斗生產合作社規定,“民兵活動一夜或放哨一天為一股,土地三畝為一股,另外,淪陷區兩個情報員為二股。紅利到秋后按股分配”。這個互助組“在去年的生產上是取得了相當的成績,今春開展春耕運動時,并組織了根據地的村莊參加,解決了武器與畜力缺乏的困難,又聯合淪陷區的村莊建立了情報網,組成了敵游區與根據地的生產戰斗與情報結合的強大聯防,就在五月□日進行突擊搶種,九十九個勞動力,二十八犋牲口,一天就耕種了一百二十九畝好地”。[24]通過各種形式的勞武結合組織,不僅保障了民兵的生產時間,而且也贏得了群眾的認可?!斑^去有許多忠實農民和有些家長不愿叫自己的子弟參加民兵,一來怕誤不起工,二來怕把子弟弄壞了。現在不同了,許多忠實的農民甚至雇工,在生產運動中,經過互助組參加到民兵里來。有的家長送自己的子弟給武委會干部說:‘給我好好地管教管教!’許多群眾反映說:‘民兵可比過去好多了,打仗、生產都能干。’”[24]至此,民兵再次實現了個人利益的保障,其生存的威脅在中共所構建的體系中已經降到了最低限度。此時中共不僅贏得了民兵的信任與支持,農民們對外政治參與已由被動變為主動。
不過,部分民兵并沒有積極響應中共的政策——既作戰又生產,“發財思想,不注意生產。一天打打鬧鬧,要求代耕”,[8](P304)民兵搞特殊化,以為自己高人一等。此時,民兵已經把中共視為“正統”,認為自己是由中共組織起來的,已經進入了這種外來的新力量的體系當中,存在“當了民兵再勞動是丟人的”觀念。此外,對于民兵軍事訓練等事宜與民兵生產時間之間的關系,有些地方調節的也不是很好,“但在實際的進行過程中,卻常常把戰斗和生產對立起來,看成是矛盾的?!谶叺赜行┑胤?,甚至于‘為了生產’,有意地放松了對敵斗爭,采取守勢,希望‘能維持現狀就行’,以致造成退縮”。[17](P382)
(三)“勞武結合”的鞏固經過一段時期的摸索,中共已認識到民兵軍事性與生產性結合的巨大力量,1944年冬到1945年春,太行區的人民武裝進行了一次大整訓,主要從民兵與民力出發,對民兵中的特殊化、高人一等的思想,“當了民兵再勞動丟人”的思想,為了生產維持現狀的思想和行為進行整頓。中共中央太行黨委指出:“在民兵本身的建設上,應發揚民主,注意其群眾性。一方面把民兵培養與民力節省密切結合起來,絕不要有違農時,妨害民力。在訓練方法上,應采取群眾路線(民兵本身及其與群眾關系都應如此),開展與生產結合的自學運動,把訓練造成持久的群眾運動?!盵17](P402)據此提出:“因此,整訓又必須照顧民力,從民力計算出發。今年的經驗證明,最好的辦法是練武和生產結合起來,使群眾在練武中有生產時間,有照料家務的時間。練武時間不能太長,一般說一年不超過45天(冬天不超過30天,農隙不超過15天)。要實行間隔訓練(訓練幾天,打幾[天]柴,做幾天生產)或半日制 (半日訓練,半日照料家務),同時盡量做到在家吃飯。要把練武和冬季生產工作在統一的計劃與掌握下有組織地進行。如到練武時一起練武,練罷武互助生產。”[17](P599-600)自學“和生產結合,以生產為主,自學為副,自學在不妨礙生產的原則下進行。自學組和生產互助組結合在一起,在互助組統一掌握與計劃之下,進行生產、自學活動。有的是正組長管生產,副組長管自學,有的是另設自學組長,經過民兵的積極作用,推動全組生產、自學。一方面提倡各個人利用一切生產空隙自學,一方面在一定的空隙進行小組自學,隨著生產季節不同而增減自學時間”。[17](P766)特別是以殺敵英雄、勞動英雄為主導,制定個人自學計劃,領導村里的民兵進行自學、生產,如殺敵英雄蔡正乾“在‘三一八’民兵檢查大會上提出自學,回村即領民兵自學,由自學小組發展為自學大隊。與石匠變工修理石雷,每天完成十七個,現已修好石雷×××個分布雷區,對步槍射擊也很注意,起初他們是瞄三角,后來感到不好,即改變為瞄人頭靶,距離九十五米遠,每天早晨相互檢查來瞄”。[25]涉縣殺敵英雄陳金鎖,領導生產自學有辦法,引來了它村民兵向他學習。
人民武裝經過戰爭的鍛煉,結合生產進行自學,提高軍事技術和戰斗能力,解決了練武與生產的矛盾,“民兵的練武熱情倍增,不僅使用武器的技術提高,創造了各種武器,還實際地進行了備戰工作”,[17](P765)達到了整訓的目的。
中國共產黨作為外界力量介入農民原有的社會,他們將農民看作是對外聯系基礎的資源,從而實現其武裝人民,全民族抗戰的政治目標。中共要想把農民組織起來,使他們參與到外界政治 (就當時而言即是抗日戰爭)當中,就必須考慮農民的切身利益問題。于是,中共發動了群眾運動,在群眾運動中武裝人民。但是,任何一種外來力量并非是能夠給予農民利益就可以獲得他們的支持。群眾運動之后,農民怕地主的報復,于是在中共“保衛斗爭成果”的號召下、在日軍燒殺搶掠的威脅下加入了中共所構筑的群眾武裝?!稗r民最初在政治上組織起來并不是出于遠大目標,而主要是由于日常的社會關系發生了變化以及這些變化所帶來的社會問題。農民渴望盡快找到解決這些問題的方法”。[1](P129)對于在政治上一直處于從屬地位的農民來說,雖然有改變現狀的機會,但是“農民十分清醒參與任何組織都要付出代價,包括寶貴的時間和引起當地地主的報復等代價”。[1](P199)“由于農民出于相對無權的地位,所以他們盡可能地避免參與不夠穩定的社會制度,在這種制度里,他們可能受到那些地位高于他們的階級剝削”。[1](P9)因此,中共必須打消農民的這些疑慮。
戰爭的迫切性使得中共不得不一邊利用民兵抗擊侵略者,一邊取得處于猶豫和掙扎中的民兵的信任。被組織起來的農民在軍事上發揮的作用使他們開始相信中共對他們進行這樣的組織是正確的。因為他們在這種組織里可以打擊威脅到自身生存的敵人,對中共的懷疑也在逐漸消除。
但是,敵人的威脅民兵并不是時時刻刻都感受得到,只是敵人出擊時才會出現。組織起來的農民更關心他們的土地。對于農民的定義,“還有一條被廣泛接受的標準,就是在農民社會中,土地和農業占中心的地位”。[1](P25)中共要想真正獲得農民的支持,首先必須解決農業生產的問題,否則還會失去農民的信任。前期中共過分的要求民兵打仗忽略其生產意愿,在這時得到了重視。中共提出了民兵與民力的問題。既重視民兵的軍事性又重視民兵的生產性,這樣的方針如何能夠貫徹得好并不是一個簡單的過程。
農民以加入民兵組織作為自己取得外界力量支持的標志,并希望借助外界力量來控制他人或搞特殊。于是,在中共要求民兵參加生產時,竟有人認為這是一件“丟人”的事。這種行為當然與中共的制度要求不符,故會有武鄉勸懶漢(其中也有民兵)時,發救災糧不發給懶漢。對民兵的某種制裁與處罰是必要的。“任何組織要建立權利的基礎,都需要許多組織成員連續不斷地從事各種工作。如果成員的行為沒有常規化,那么任何組織都將難以長期發揮作用。……所有的社會組織,特別是那些政府組織,為了實現其目標必須綜合社會制裁和利益刺激”。[1](P204)解決了這些執行政策時的障礙,民兵的生產積極性也調動起來了。
民兵關于對外政治參與已經毫無顧慮。然而農村與外界社會這兩個不同的體系,對于“精英”和“威信”有著完全不同的衡量標準。中共在民兵中樹立了勞動英雄、殺敵英雄,民兵以這些外界相關群體的新準則來檢驗自己的行為,并努力取得相關群體的認可。這樣,中共所設定的政治目標會更容易得到實現。
從最初農民加入民兵組織是因為適應外界政治制度的要求,到民兵組織軍事功能的發揮,使其免遭敵寇的蹂躪;生產功能的發揮,滿足了其生存的要求。至此,農民的個人利益已經得到了實現。在此基礎上,為更好地實現民兵軍事性和生產性的結合,中共創造出了許多勞武結合的組織形式。這些辦法的運用,在滿足民兵的個人利益的同時,兼顧到其他農民的利益。“隨著農民一次一次地實現了近期目標,隨著農民在農村贏得越來越多的集體利益,農民對社會政治組織的疑心越來越小,進而開始支持政治組織的意識形態和行動綱領”。[1](P185)1944年冬到1945年春,中共對人民武裝的大整訓得到了很好的貫徹,至于在執行過程中出現的問題只是技術層面的,并非制度層面的。中共通過對民兵的引導,最終實現了對農民的政治化改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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