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克萊利
1991年12月25日,戈爾巴喬夫通過電視直播向全世界宣布,蘇聯就此終結,這個曾經的超級大國的核威懾裝備和國際地位移交給俄羅斯。蘇聯解體無疑是這一年,乃至20世紀90年代、整個20世紀的大事件,戈爾巴喬夫本人也因此載入史冊,要比他的前任契爾年科、安德羅波夫,甚至勃列日涅夫更為有名。
戈爾巴喬夫在前蘇聯國內和國際上獲得了截然相悖的評價。在國外,戈氏被包裝成紅色帝國的終結者形象,主動擁抱了市場經濟、法治和民主自由,可以藉此獲得演講和著作收入。同時代的老布什、科爾、撒切爾夫人對其都有很高評價,毫不吝嗇地將之稱為世紀偉人。
而在前蘇聯國內,被稱為改革派、自由派的很多人鄙視戈氏對權力的迷戀,對特權享受的安之若素,戈氏在任前期對葉利欽的粗暴打壓,更顯示出深入骨髓的官僚腐朽習氣。更關鍵的是,戈氏操作的改革,實際上嚴重破壞了市場化改革的聲譽和民意基礎。而那些曾行動起來或者在口頭上反對戈氏的人則指出,戈氏自始至終都沒有主觀意愿去終結蘇聯,在國際政治、國家改革和民族關系等重大問題上的空前幼稚,才喪失這個超級大國的存續前提。
戈氏上臺之初,蘇聯國內及國際上對之都給予厚望。不同于之前幾任領導人,戈氏更為年輕,看上去頗為和善,沒有傳統蘇聯官僚的暮氣,喜歡把改革問題掛在嘴邊。這個發誓要通過改革,來重新為蘇聯注入生機活力的演說家,選用了一名給他夫人獻過花的地區官僚到莫斯科任職,擔任建設部部長,并承諾要支持后者整肅建筑領域的腐敗。此人就是葉利欽,他很快又提升為首都莫斯科的第一書記。
葉利欽在莫斯科展開了一輪猛烈的、不符合俄國官場傳統和蘇聯政治傳統的反腐運動。他曾經開除過一名在自家房子里鋪滿了獸皮的黨委書記,告訴對方“你只是一個共產黨領導人,不是一個王子”。戈氏的同僚對葉利欽的反腐整風感到極其不適應,很快戈氏也暗中收回了自己的支持,對此,葉利欽選擇了在公開會議上叫板戈氏。戈氏不能容忍的是,葉利欽抨擊他本人也迷戀特權和奢華生活。
戈氏采用了一連串手段來羞辱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 “西伯利亞醉鬼”,這些手段將在1990-1991年,以及蘇聯解體后,被原封不動地還到戈氏身上。在蘇聯的最后一天里,葉利欽的團隊可謂處心積慮地羞辱戈氏,比如在戈氏剛剛完成電視講話后,就撤掉其在克里姆林宮的辦公室,所有辦公物品扔在過道上,在此之前甚至還騷擾了戈氏的家人。戈爾巴喬夫對此感到憤懣不平,但他自己在1987年,干的其實更為過火——不僅先是在全體會議上召集所有與會官僚排隊發言對葉利欽進行羞辱,而且在其后的莫斯科黨委會全體會議上,讓事前被注射了大量鎮痛劑的葉利欽像一個木偶傀儡那樣,長時間被自己的前下屬圍攻。
對待葉利欽,戈氏犯了兩大錯誤,一是仍然容許其留在黨內,擔任一定職務,二是過火的批判圍攻走漏了消息,讓前者在莫斯科乃至更大范圍內建立起不可動搖的親民形象。在葉利欽忙著通過一次又一次群眾活動來進一步提升形象的同時,戈氏則因為對里根提出的戰略緩和的信服,忙著與各個大國緩和關系,進行減少乃至凍結核武器的戰略談判,結束阿富汗戰事并撤出駐阿蘇軍,以及開放輿論。戈氏還自認為改革相當成功,自行提名為蘇聯總統。
戈氏不要說作為一個超級大國的掌舵者,就算是一個只有普通規模的企業、社會組織的領導人,也很難稱得上合格。他善于應對輿論及應對突發問題,但也正因此沒有任何基本的政治擔當,執政時間越長,就越是把蘇共內部各個派別以及蘇共之外的社會利益集團都得罪得干干凈凈。沒有人再對他抱有幻想,沒有人信賴他是一個合格的改革者。
戈氏在蘇聯解體之前很長時間,就已經眾叛親離。葉利欽的政治活動信息,戈氏往往是最后一個知情者,他自己身邊的幕僚、智囊都沒有意愿及時向他報告信息。戈爾巴喬夫1988年12月單方面宣布裁軍50萬人,卻不考慮對50萬軍人及其家屬的安置問題,讓大量軍人和軍屬被遣散后流離失所。這顯然就是此后若干個重要事件的關口上,蘇聯軍隊沒有任何一次站在服務、響應戈氏一邊的重要原因,也足以證明戈氏是如何習慣于逃避責任。
戈氏的麻煩還來源于他的妻子。蘇聯歷任領導人中,掌權時期的斯大林是個鰥夫,后來幾任也不突出自己的夫人,但戈氏的夫人非常高調,不僅刻意模仿當時美國的第一夫人南希·里根,頻繁出沒于蘇聯國內及歐美國家的慈善、政治、文藝、時尚場合,熱衷物質享受,而且熱衷參與政治。戈氏本人曾談到,他每天下班后與妻子散步時就要談到自己的工作,妻子賴莎會為他出謀劃策,這當然會激起蘇聯國內官僚階層和平民的憤怒,也會讓國外公眾感到不可理喻。而賴莎在款待來訪的南希·里根時的女王做派,比如對克格勃警衛和蘇聯高官頤指氣使,更讓她的社交形象慘不堪言。
當俄羅斯獲準選舉而不是由蘇共任命其最高行政長官時,葉利欽的競選搶盡了戈氏推出的官僚的風頭,以壓倒性優勢當選,蘇聯解體的命運在這一刻其實就已經注定。蘇聯的其他加盟共和國也紛紛舉行了自己的選舉,波羅的海三國率先脫離蘇聯,而其他暫時還沒有公開脫離的加盟共和國也表現出空前的離心傾向,戈氏和蘇共中央對此毫無辦法。“八一九”政變的發生更是讓戈氏個人的政治權威徹底瓦解。
戈氏在任職的最后幾個月,特別是最后一天,徒勞的爭取一個有名無實的大國總統的尊嚴。這些無謂的行動,與他在蘇聯民族關系等問題上的拙劣處置對照起來,既證明了戈氏的志大才疏,更凸顯了他的心理脆弱。這個失意政客在失去了挑戰葉利欽的資格和權力后,既希望獲得由后者提供的經濟支持,還在不斷展現出“長舌婦”的風范,去一次次挑釁本就沒有多少耐性的“西伯利亞醉鬼”的耐性,可以說是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