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宏晶
摘要:對“教父”這一社會詞的內涵進行初步探索,他是洗禮者、精神權威、人生保護者;充當保護者的“教父”與中國古代家族的家長角色相類似;由此“教父”表現出的所有社會活動——罪與罰,冷酷與溫情,愛與憎,古老與現代均只有在家庭中才能獲得統一,突出家庭的本體性意義。
關鍵詞:阿倫特 隱喻 “教父” 家庭
隱喻是一條途徑,世界的統一性通過它而被詩意地表達出來。(漢阿倫特語)
一、“教父”的涵義
《海上鋼琴家》中的一聲呼喊——“America”,巨大的自由女神像靜靜地矗立在海邊,透過濃霧漠漠地看著欣喜若狂的人們,這些人懷著不同的動機來到這片據說充滿了機會的新大陸,沒有為任何傳統和教條所規定和約束的希望之地。不負眾望,這片負載著人類改變自己生存方式的大陸在沿著直線前進,不久就成為了文明和自由的典范——美國,這是一個不同于以往所有國度和社會的新事物,從此我們不再說太陽底下無新事。《教父》就是在這樣一個新社會中展開的,盡管故事仍然有其古老的源頭。
Godfather,一個由世界的父和人的父組成的詞,注定了它的隱喻本質和無可避免的跨越性。在基督教中,為嬰兒或者幼兒施洗者成為被施洗者的教父;教父的職責在于對被施洗者進行正確的道德和信仰教導,在此意義上,教父是一位道德典范和精神權威。《教父》中的教父因此具有了這一層宗教意義,連接著超越的一端,即便我們不能從其身上直觀地感受到這一點。但,以維托·唐·科里昂為現實形象的教父不僅僅具有這一層意義,在他身上,不同層次、不同性質的雜多奇妙地居住在一起,盡管充滿了緊張。因為教父,這一古老的宗教形象,闖入了人類世界的新大陸。
意大利的西西里的古老格言是: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危險,以致一個孩子只有一位父親是不夠的,至少需要兩位。教父就是孩子的另一個父親。從這里我們能看到教父在西西里所具有的另一重要意義,即人生的保護者;但是,在基督教的正統教義中,人的真正保護神只能有一位,即上帝,因此似乎在這里隱含了信仰的下降以及世俗權威的上升。維托·科里昂真正體現了這一隱含的意義,他不僅是被施洗者的教父,也是所有忠誠于他的人的教父,他取代了上帝的位置而成了世俗的神。這位新的神充當了精神的引導者和人生的守護者的雙重角色。
二、中國古代“教父”
在這種意義上,教父類似于中國古代家族中的家長,對整個家族負有絕對的保護義務,同時擁有對整個家族的近乎完全的控制權,而這一切不是由約定或者條文加以保證的,真正具有約束力的反而是基于血緣基礎上的信任和忠誠,這是一種比契約或者法規更具力量的深層機制。顯然,這一特點違反了基督關于所有人皆是兄弟的訓誡。在黑手黨的家族中,家族的維系不是通過對上帝的共同信仰,成員之間不是獨立的關系,相反,所有的成員都處在相互之間的關系之中,個人是不存在的。教父的意義也正是在與其他家庭成員中的關系中體現出來的,也因此,這位新的神并不是真的神,甚至說不上是世俗的神;因為神是獨立的,而教父卻不是。
三、“教父”在家庭中獲得統一
(一)家庭是社會的細胞
家庭或者家族在這里具有了本體論意義上的地位,這從一個側面證實了社會學中關于“家庭是社會的細胞”的命題,但卻不是從社會功能意義上做出的。這種類型的家庭屬于古代世界,充當了經濟的、政治的、文化的共同體角色,生命所需的一切均由家族獲得滿足。維系家庭的機制是自然的血緣,而不是利益,這一點具有特別的重要性。追逐欲望的滿足是每個自然人不可避免的天性,因此在各種各樣的利益與血緣所造成的信任之間蘊含著永恒的張力,盡管有些利益必須是血緣及血緣組成的家庭的才能提供的;背叛與忠誠之間,充滿了痛苦的糾葛。當知曉弗雷多出賣自己后,邁克深深地陷入了這種痛苦之中。
(二)“教父”充當著家族的紐帶
作為家族的首腦,教父是聯系整個家族的紐帶,這根紐帶同時連接著家族內部和外部世界。在家族具有本體論意義的角度看,整個世界處在霍布斯所說的“一切人對一切人的戰爭”狀態中;作為實體的家族需要在世界上占據一席之地,因此必須進入對稀缺資源的競爭中,這是一場關乎生存的戰斗,而且具有永恒的特質。在家族內部,對彼此的忠誠和無條件的犧牲是默認的應當,無須提出,因此在家族里面我們能夠自由的嬉戲和熱誠地愛每個家人;但是,在面對著其他的家族時,利益成了唯一的標準,丘吉爾首相的名言“沒有永遠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在這個意義上亦十分恰切。教父的任務是為自己的家族爭得一份足夠的資源,為了這個目標,一切手段都是允許的;此時,教父變成了一個經濟學家十分喜歡的十足的理性人或者經紀人,而不摻雜一絲溫情。
(三)永恒存在的沖突
在古老的家庭形象衍生以來,傳統一詞有著無與倫比的威力,甚至家庭的維系事實上是靠著傳統才成為可能。在傳統和血緣之間存在著天然的相生關系,建立在血緣基礎上的家族的延續依賴一代代人的經驗以及由此形成的傳統。傳統意味著對老去一輩的尊重和記憶,同時也是保守的同義詞。美國是一個沒有“傳統”的國家,因為它是一個以往所沒有新事物。不過,最初組成這個國家的人都來自以往的過去,歷史和傳統的印記可能逐漸淡化,但永遠不可能消失,除非作為物質載體的人的毀滅。由不同的傳統所碰撞、妥協、融合組成的美國精神,代表著人類最新的進步和文明化的成果,理性似乎在這個社會取得了空前的成功。以凱的形象出場的美國精神,在一系列的事件中充當了家族精神的鏡子,凱無法進入教父家族,美國精神同樣無法同化這種古老的文化。兩種文化的沖突在不可和解的矛盾中走向并非終局的終局,或者亨廷頓悲嘆的“文明的沖突”有其正當性?在基于不同本體之上的文明或者文化之間,存在著不可通約性?
控制或者消除暴力是一切世代所希望的最美好的事情,倘若一切都能夠通過理智的協商解決,那么世上將減少絕大部分的苦難。教父告訴我們,所有的事物都是有罪的,一個律師所獲得的不義之財遠遠超過普通的殺手。在二戰結束后的美國,權利的平衡機制仍然不能制止權力的腐敗和爭斗,教父手中掌握的警政資源足以撬動整個紐約,也許阿克頓勛爵是對的,無論權力掌握在誰的手上或者多少人手上,我們都應當警惕,因為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導致絕對的腐敗。在這個看似文明和美好的世界,內里依舊滿溢著暴力和血腥。就人是感性的動物而言,沖突乃至暴力是無法消除的,按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看法,犯罪是人的天性。邪惡和殘忍是人所無法壓抑的沖動,一切取消這一天性的行動和計劃必定失敗,甚至導致更大邪惡的爆發。理性是美妙的,但理性就只是理性。
多少有點令人驚異的是,教父們致力于將家族的事業合法化,努力洗去家族的黑手黨性質。眾所周知,所有的財富在最初都帶著血污,這就是財富的原罪。消除或者洗涮掉財富的原罪,幾乎是每一個擁有財富者的本能,教父們亦不例外。這無關道德,仍舊是基于利益的考慮;那么,這是否意味著自然狀態的消失,代之以理性的社會秩序呢?邁克的女友凱指出這是不可能的,因為合法化后的罪隱藏著更大的危險。在此,合法與不合法之間的界限變得模糊,合法的意味著罪多了一重外衣,一重更加掩人耳目的外衣,事實上,這使得罪更不易辨認,不易提防。似乎,這里陷入了法律的悖論。現代的實證法律學派高興地借來科學的工具,滿懷期待地從現實的法律中找出最好的一種來,但是無一刻不陷入對現實的拙劣模仿或者辯解中去。
最終,權力或者操縱著一切,唯有家庭中存有些許的溫暖和愛。家庭才是教父們所追求的終極意義,也是其立足點,維托·科里昂在與孫子的嬉戲中死去,真切的注解了家庭的本體意義。罪與罰,冷酷與溫情,愛與憎,古老與現代均在此得到了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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