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洲 郭晨林
長生人壽保險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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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險產品名稱與商標保護的法律問題
鄭 洲 郭晨林
長生人壽保險有限公司
2013年4月,上海市浦東新區人民法院公開開庭審理了原告王某與被告C人壽保險公司之間的侵害商標權糾紛案。原告王某訴稱:其持有的“天佑”商標已于2010年經國家工商總局獲準注冊(有效期十年,含有包括保險、保險統計等在內的36項核定服務項目),而被告的“C人壽保險有限公司天佑意外傷害保險”產品冠名屬于未經原告許可擅自使用原告的“天佑”商標,嚴重侵犯了原告的商標專用權。浦東新區人民法院經審理,于2013年5月作出一審判決,駁回原告王某的全部訴訟請求。王某不服該判決,向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提起上訴。上海市第一中級人民法院經審理,于2013年8月作出二審判決,駁回上訴,維持原判。C人壽保險公司在此次訴訟中獲勝并維護了自身的合法權益,但此案折射出的某些法律問題對保險行業也具有一定的借鑒價值,因此本文將針對本案例相關問題進行探討。
(一)商標與保險產品命名規則的相關法律法規
《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以下簡稱《商標法》)第八條規定:“任何能夠將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的商品與他人的商品區別開的可視性標志,包括文字、圖形、字母、數字、三維標志和顏色組合,以及上述要素的組合,均可以作為商標申請注冊。”
中國保監會《人身保險公司保險條款和保險費率管理辦法》(保監會令2011年第3號)等相關制度規定,人身保險產品名稱應符合以下一般格式:保險公司名稱+吉慶、說明性文字+承保方式+產品類別+(設計類型)……吉慶、說明性文字由各保險公司自定,字數不得超過10個。
《商標法》對于商標文字的表述,與保險監管規定中關于“吉慶、說明性文字”的規范無論從形式上還是實質上均未形成沖突,并且《商標法》與相關監管規定也不存在普通法和特別法的關系,因此綜合上述規定,文字既可以是一種商標形式,也可以是保險產品名稱的構成要素。這就導致了保險公司保險產品名稱與他人的商標專用權之間確實可能存在沖突。 以本案為例,“C人壽保險有限公司天佑意外傷害保險”是根據中國保監會《人身保險產品定名暫行辦法》進行產品命名并備案的,保險產品中的“天佑”作為吉慶文字符合監管規定。但原告認為其持有的“天佑”商標已于2010年經國家工商總局獲準注冊,而且含有包括保險、保險統計等在內的36項核定服務項目,原告據此起訴C人壽保險公司侵犯了其商標專用權。
(二)保險產品的法律屬性
與保險行業有關的商標分類主要集中在我國現行使用的《商標注冊用商品和服務國際分類(第10版)》所規定的第三十六類服務商標里,具體包括保險、金融事務、貨幣事務、不動產事務。該類商標有如下注釋:“第三十六類主要包括金融業務和貨幣業務提供的服務以及與各種保險契約有關的服務。本類尤其包括:……與保險有關的服務,如保險代理人或經紀人提供的服務,為被保險人和承保人提供的服務。”從以上表述來看,第三十六類服務中僅包括“與各種保險契約有關的服務”,并不包括“保險契約”(保險產品合同)本身。所謂“服務”,是指為他人做事,并使他人從中受益的一種有償或無償的活動,不以實物形式而以提供勞動的形式滿足他人某種特殊需要。 “服務”項目是貨幣與勞動力之間的交換(比如保險代理、經紀服務);而“保險契約”(保險合同)則是貨幣與風險之間的交換,其中風險的發生與人力完全無關,不具有服務的特征。在本案中,C人壽保險公司基于上述理由,從訴訟技巧角度出發提出抗辯:即“保險契約”(保險合同)不應歸類為服務,履行“保險契約”(保險合同)所提供的必要服務才屬于第三十六類的服務項目,因此涉案保險產品不屬于原告持有的“天佑”商標核定服務項目,更不可能侵犯原告的商標專用權。
但對此論點,法院最終未接受,法院認為保險公司銷售的涉案保險產品是一種服務。因為《保險法》規定,保險是指投保人根據合同約定,向保險人支付保險費,保險人對于合同約定的可能發生的事故因其發生所造成的財產損失承擔賠償保險金責任,或者當被保險人死亡、傷殘、疾病或者達到合同約定的年齡、期限等條件時承擔給付保險金責任的商業保險行為。因此,保險是保險人為投保人提供的一種服務,而不是商品。被告所印制和使用的涉案保險保單、格式條款、投保單等書面材料是C人壽保險公司在向相關公眾提供該種服務過程中所產生對應法律關系的相關憑證,該種憑證與根據憑證中相關條款所提供的服務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不能認為前者即憑證是商品,而后者即根據相關條款提供的服務才是服務。
《商標法》關于侵犯商標專用權行為的規定主要集中在第五十二條,有如下表述:“有下列行為之一的,均屬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一)未經商標注冊人的許可,在同一種商品或者類似商品上使用與其注冊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商標的;(二)銷售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的商品的;(三)偽造、擅自制造他人注冊商標標識或者銷售偽造、擅自制造的注冊商標標識的;(四)未經商標注冊人同意,更換其注冊商標并將該更換商標的商品又投入市場的;(五)給他人的注冊商標專用權造成其他損害的。”《商標法實施條例》第五十條對《商標法》第五十二條第五項作了以下補充規定:“有下列行為之一的,屬于商標法第五十二條第(五)項所稱侵犯注冊商標專用權的行為:(一)在同一種或者類似商品上,將與他人注冊商標相同或者近似的標志作為商品名稱或者商品裝潢使用,誤導公眾的;(二)故意為侵犯他人注冊商標專用權行為提供倉儲、運輸、郵寄、隱匿等便利條件的。”
結合保險行業實際情況,保險產品名稱使用過程中可能涉及的侵犯商標專用權的行為主要表現為《商標法》第五十二條第一項和第五項以及《商標法實施條例》第五十條第一項所述情況。第五十二條第二項所述情況一般會與第一項發生競合且該情況主要發生在合法的保險機構之間,與本文主旨略有不同,不在本文討論之列。本文更多的關注保險公司與業外主體之間的商標專用權爭議。
(一)保險產品名稱中使用了與他人商標相同的文字是否即構成侵權
根據《人身保險產品定名暫行辦法》或《人身保險公司保險條款和保險費率管理辦法》的規定,保險產品中可由保險公司自主決定的文字幾乎僅限于吉慶文字。保險公司一般都會選擇帶有平安祥和或吉運亨通寓意的文字作為吉慶文字。而在這些吉慶文字中,保險公司更多地會選擇常見詞語而非臆造詞語,本案中的“天佑”兩字即為常見詞語,取上天保佑之意。事實上,取“天佑”兩字作為吉慶文字的保險公司并不止該案被告一家。
吉慶文字與他人商標文字撞車,從表象上來看,已符合《商標法》第五十二條第一項或者第五項所規定的侵權行為特征,可認定為侵權。但深入研究保險產品名稱使用是否侵權,除了判斷吉慶文字是否相同外,還應著力研究“是否將吉慶文字作為商標標識使用”和“是否將商標文字作為保險產品名稱使用”這兩個核心問題。前者對應的是《商標法》第五十二條第一項,后者對應的是《商標法》第五十二條第五項。
所謂商標,必然區別于商品名稱。根據中國保監會的規定,吉慶文字只是保險產品名稱中的一個組成部分,若完整使用該保險產品名稱,就能很清晰地判斷出吉慶文字在產品名稱中的要素地位。但實際情況并非如此,多數保險公司在營銷過程中會采用簡化的方式來描述保險產品,甚至會僅用吉慶文字來指代產品,這就造成了吉慶文字與他人商標標識的混淆,從而被認定為將吉慶文字作為商標標識使用或者將他人商標文字作為保險產品名稱使用。
此外,吉慶文字在使用方式上是否存在有別于保險產品名稱中其余部分或其他旨在突出或醒目的情形也是至關重要的判斷標準,具體包括吉慶文字所使用的字體、字號、美化加工、與其他文字的位置關系、可識別度等。該標準從側面反映了保險公司使用吉慶文字的主觀意圖到底是為符合監管部門的監管規定還是利用吉慶文字的文化效果。前者可能被認定為吉慶文字使用行為正當、合理、善意,后者可能被認定為吉慶文字使用行為是以營利為目的的純商業行為。
本案中,C人壽保險公司指出涉案保險產品一直是以整體名稱出現于各類場合,從未出現過僅以“天佑”指代保險產品的情況,原告對此也未能舉證反駁。但另有案例表明某保險公司因在保險卡單上以吉慶文字作為卡面裝飾而被訴訟追責,盡管該保險公司取得一審勝訴,但在二審過程中正是由于該缺陷而被法官將該行為認定為純粹商業性營利行為,從而最終被迫接受調解,給予原告補償。
(二)保險產品名稱中使用了與商標相同的文字是否會誤導公眾
“誤導公眾”可分為三個要素來加以判斷:是否有誤導公眾的故意、是否有誤導公眾的行為、是否造成了誤導公眾的后果。
經查閱相關法律規定,未查見有規定對商標方面的“公眾”一詞作出明確定義。參考《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十一條關于“類似服務”的定義,所謂“公眾”,并不是指所有的社會成員,而應是指“相關公眾”,《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商標民事糾紛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八條規定:“商標法所稱相關公眾,是指與商標所標識的某類商品或者服務有關的消費者和與前述商品或者服務的營銷有密切關系的其他經營者”。就保險行業來看,與保險商標有關的“公眾”具體可包括:有投保需求的客戶、已投保的投保人和被保險人、保險公司、保險中介機構及其他保險市場參與主體。本案中,法院對于“公眾”并未給出直接定義,但代以“購買涉案保險的消費者”之謂,以此對“公眾”作出范圍界定。
在明確了“公眾”范圍的基礎上,法院基于保險行業的特殊性,認為消費者在購買某一保險時對相關保險服務的提供者和來源是知曉的,這種知曉與保險服務提供者所處行業的市場準入門檻、運營過程中嚴格的監管環境、保險機構信息的透明度以及保險服務銷售渠道與交易方式有關,而與標識在具體保險服務上的吉慶文字并無實質性關聯,且客觀上僅憑“天佑”二字也難以發揮區別服務提供者與來源的作用。由于被告在涉案保險所涉網頁及相關交易文件上均清楚標明了公司名稱,故購買涉案保險的消費者完全可據此分辨其所購保險的來源。此外,原告作為自然人,根據我國《保險法》的相關規定,原告不具有經營意外傷害保險業務的準入資格,且注冊“天佑”商標之后兩年多時間內,并無實際使用或授權他人使用涉案商標的情形。因此,法院最終認定C人壽保險公司在涉案保險名稱中使用“天佑”不會誤導公眾。
(一)商標權利行使方式的多樣性
由于保險行業具有較高的市場準入門檻,自然人或普通企業很難直接成為保險市場中的獨立經營主體,但保險市場準入制度并不能成為自然人或普通企業商標專用權應用于保險產品的不可逾越的鴻溝。除商標注冊人自行使用外,商標還可以許可他人使用。
本案中,原告王某注冊“天佑”商標之后至糾紛發生之時的兩年多時間內,沒有實際使用或授權他人使用涉案商標的情形,也無法證明其就使用涉案商標已形成清晰、成熟、可操作的具體商業計劃。因此,法院認為該商標并未實際投入商業使用,并進而結合其他信息推導出該商標不具有任何實質性的市場知曉度。設若王某已將該商標許可其他有經營資格的主體使用,則法院可能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并使C人壽保險公司陷于被動。
(二)他人商標的顯著性與市場知曉程度
他人商標的顯著性與市場知曉程度是商標侵權判斷標準的重要考量因素,對于判斷是否構成誤導公眾尤為重要。
本案中,原告王某注冊的“天佑”商標并未實際投入商業使用,不具有任何實質性的市場知曉程度。“天佑”二字取上天保佑之意,并非臆造詞語,作為普通描述性詞語用于保險行業較為貼切,也通俗易懂。由于王某未將“天佑”商標投入商業使用,事實上對于普通保險消費者以及該行業的一般從業人員而言,“天佑”二字并未產生有別于其字面意思、具有區別服務來源功能的第二含義。因此,涉案商標的顯著性非常低。法官也藉此認定C人壽保險公司的保險產品名稱使用行為未侵犯原告王某的商標專用權。但若原告王某的商標本身已經具有較高的顯著性和市場知曉程度,則本案中C人壽保險公司的侵權行為就可能成立。
(三)法律與監管規定的著眼點差異
本案中,法院還進行了風險提示:保險產品的命名盡管符合中國保監會的監管規定,但仍可能存在侵犯他人注冊商標專用權的情形,符合監管規定并不能成為法定免責事由。因此保險產品名稱與商標專用權發生沖突的風險是客觀存在的,保險公司應予以關注。
保險產品名稱與商標具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但目前尚無明確的法律法規對此予以統一規范,因此現階段只有依靠保險公司提高自我保護意識以避免發生權利沖突,免遭聲譽和經濟損失。建議保險公司可在以下方面著力提升管理水平:
(一)注重以商標權為代表的知識產權法律風險,在產品開發過程中對已有的商標權等知識產權權利進行必要的核查,審慎設計吉慶文字,合理避讓相關權利,避免法律糾紛。對于《人身保險公司保險條款和保險費率管理辦法》規定以外的各種保險計劃、產品組合的命名,應當尤其謹慎,因為這類命名行為并不體現監管要求,屬于純粹的商業營利行為。
(二)重視保險產品名稱的使用管理,規范、完整使用保險產品名稱,或結合使用背景作合理且適當的簡化,但盡量避免出現直接以吉慶文字指代保險產品的情況。
(三)適當形成并保留保險產品命名過程中所產生的內部審批和外部備案文件,特別是能夠證明吉慶文字使用在先的相關證據,以備將來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