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高見 蔡 威
眾聲喧嘩之下的公眾
□ 劉高見 蔡 威
在眾聲喧嘩的網絡社會里,公眾的作用日益凸顯,可是,另一方面也在昭示著公眾話語的湮沒。在中國,不存在一個談論公共事務的公共領域,它與李普曼筆下的“公眾”概念存在諸多的差別,公眾在社會中、媒介中發揮的作用是不同的,本文旨在探討公眾與二者之間的關系,分析眾聲喧嘩之下存在的“公眾”。
公眾;社會;媒介;輿論
在過去的三十年里,中國社會的發展經驗已經為一個新的社會主義的生產生活方式奠定了基礎。這些變化體現在人們日常的吃、穿、住房、就業和醫療服務等等方面,在整個社會體系當中,人們都在為尋求飽腹而不斷努力的同時,在關心自身利益的政治權利的訴求上卻少有談及。事實上,在中國不存在一個談論公共事務的公共領域,即使是在北方農村里的村頭談話以及南方的茶館文化,也不能就一個關注自身利益的問題而展開討論。當下中國的社會變遷可以用奇跡來形容,日益復雜的社會環境,并非三言兩語就能明晰,處在變化大潮中的“我們”也可能迷失在其中。眾聲喧嘩是社會輿論的常見景觀,而在其之下的公眾是在紛繁復雜的境況中迷失還是成為時代的弄潮兒發揮自身的作用,這些都值得去思考。
理解公眾的內涵,先要厘清中國文化當中“公”的
概念與西方文化當中“公”(public)的內涵存在顯著的區別,最早找到這樣一種對照,可能就是考慮到西方public的概念乃是有“全體、多數、共同”等含義。相較于傳統社會而言,公眾力量在歷史上是遮蔽的,代指的是英雄(精英)的歷史。因此,在民主程度日益加深的今天,所謂的“精英”和“平民”誰更能發揮作用的問題不必爭論,而是要論述誰更能賦予“公眾”以新的內涵,即公眾的概念不是對應于平民或者大眾,而是一個特殊的群體。
在中國文化當中,“公”的概念內含著天、自然、條理、多數、均、連帶的共同、利他、和諧等有關共同、總體、自主的種種含義,與其相對應的私的概念也大不相同,僅僅將公和私置于一種模糊的“全體和個體”是沒有意義的。日本學者溝口雄三認為:“在中國,自由自治自主性,具體說就是政治上的民權,是作為共同的、總體的國民權、人民權起作用的;個人、私人的權利并不是有機地構成國家、社會的原理性因素。換言之,在中國沒有產生將個人之間的契約作為‘公’原理的國家論、社會論。”①復旦大學黃旦教授在江蘇省哲學社會科學界第八屆學術大會上作主題發言時,提到中國語境下的“公”,有多種含義:一是政治性的公,如公家的;二是社會性的“公”,井田制時代,農民種田時常有一些公用地塊;三是倫理性的公,有道德的意味;四是連接的公,是私的積累。可想而知,理解公眾輿論的內涵先要抓住“公”內涵。
在西方概念當中,公的概念解釋成為“公共”,即盧梭認為的“公共意志”。“公意”被盧梭提升到一個很高的層面:“正像在人的構成方面,靈魂對于身體的作用乃是哲學的尖端,同樣在國家的構成方面,公意對于公共力量的作用問題則是政治學的尖端。”②在盧梭的設想當中,國家應該遵從人民的意志,在人們的監督之下制定法律、管理國家事務等等,一些西方民主國家(英、法、美)的政治制度很大程度上建立在盧梭的設想上,形成了西方民主政治的傳統思想。
盧梭所認為的公眾輿論的概念是資產階級上升階段的產物,在當時,他是站在西方傳統社會環境下來思考:公眾輿論對于政府決策的影響力。盧梭認為政府應該在道德所允許的范圍內來規范行為。盧梭在《致達朗貝爾信--論欣賞》中說:“通過什么手段,政府才能掌握道德行為?我的回答是,通過公眾輿論。如果說,我們在隱居狀態下的習慣來自于我們自己的天良,那么在社會狀態下,我們的習慣則來自于公眾輿論。”③這種“盧梭式”的道德理想國要求每一個人要提升個人的內心良知,即道德,也就是說公民需要依靠自身的知識儲備和判斷力的培養來進行自我教育。可是事實上,人類并不是只是靠自身就可以解決這些社會問題,雖然每一個人的自由發展是全社會發展的前提,但是這畢竟是一種烏托邦的想象。尤其是在社會境況日益復雜的今天,如果仍然停留在這方面上的努力,則很難解決紛繁復雜的問題。
較之于盧梭,李普曼的觀點則針鋒相對:“我奉勸他放棄這種想法,治理現代社會僅有良好的道德是不夠的,當困難的實質是為道德尋找方向的時候,道德無法指引方向。”④李普曼是站在與傳統民主理論相對立的角度來看“公眾”,他在談到個體公民的作用時說:“個體公民并非對所有的公共事務都有自己的主張。他不知道怎樣處理,不知道正在發生什么,為什么會發生,將要發生什么。”⑤在李普曼看來,公眾即便被委以重任,也因為無法掌握全部的信息而難以完成。因此,在李普曼看來,社會的治理需要代理者,他實際上主張的是一種精英政治。
以上的論述仍然停留在公眾與社會的關系層面,所理解的是公眾在日常生活當中以及民主政治生活當中的作用。在新聞傳播學的視角下,公眾與大眾傳媒、自媒體的關系還沒有付諸過多的筆墨。
大眾傳媒對公眾的影響可以從兩個方面來考慮:一方面,大眾傳媒為人們提供消息、觀點和言論,這些共享的信息資源能夠產生公共話題,激發公共討論和公民參與行為;另一方面,消費大眾媒介的共同行為能夠把受眾聯系起來,產生一種共同的身份,拉近受眾之間的心理距離,為人際關系的建立、拓展或深化打下基礎,還能夠增強人們進行公民參與的自我效能感。在當下新媒體時代,其傳播主體已經轉移到個人,許多學者認為當下的社會輿論已經由不斷集結起來的個人來接管,這種看法存在很大的偏頗。在黨管媒體之下,個人表達始終處于微弱的姿態。媒體的日常不僅僅是為公眾提供新聞,也在為公眾提供議題,同樣的一條新聞在聚眾、公眾、大眾三種不同的群體形態中的效果是存在差異的。
美國社會學家布魯默(Blumer)區分聚眾(crowd)、公眾(public)、大眾(mass)時,他所理解的公眾的概念,是從這幾個方面入手:(1)他們共同面臨一個議題;(2)他們對如何處理這個議題有爭議;(3)他們就議題的解決展開討論。⑥從這三個層面來看,公眾與聚眾、大眾存在顯著的區別,尤其是在構成上、共同應對的問題上以及如何開展下一步的工作等等。因此,可以得出,公眾角色和力量的顯現對于社會發展有益。另外,塑造民主需要三個環節的有機循環:思考、討論、實踐。思考的主體在于公眾自身,討論是基于社會新聞和公共事務,實踐則是基于思考和討論基礎上展開,實際上它也反作用于思考與討論。
前文所述的“公”的內涵之后,再來論述“輿論”,opinion多被理解為意見和觀念,而現在,常被用來作為輿論的對照。在西方,做輿論調查是對公眾輿論的研究,而在中國,“輿論”卻大不相同。古代中國,輿論有兩條路線:一是以士人為中心的公眾輿論,也即士人之論——清議——上書——精英輿論;二是一般人民的大眾輿論,也即輿人之論——民情——太史陳風——大眾輿論。前者對國家統治有比較直接的影響力,而大眾輿論卻只能當作民情的參考。輿論的生成多是通過大眾媒介擴散,在精英和大眾中間產生話
題,在這里,誰才是真正的公眾是很難界定的。無論是主張精英政治的理念,還是按照傳統民主理論大眾,都可以參與民主協商與治理的理念,都得思考在輿論之下的公眾所發揮的作用。
在探討公眾與媒介的關系之后,筆者在思考這樣一個問題:公眾在大眾媒介的眾聲喧嘩之下被遮蔽了嗎?不可否認的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大眾媒介并沒有將此平臺交給公眾,在這個平臺上真正唱戲的不是公眾,公眾只是坐在下面的觀眾,而臺上的一切只是成為談資,真正起到的作用只能是微乎其微。
托克維爾在《論美國的民主》中有段話值得深思:“思想的威力往往因表述思想的人為數甚少而增強。一個有能力的人在鴉雀無聲的群眾大會上所做的傾情講話,比一千個演說家的大喊大叫還有力量……美國政治學有個原理:沖淡報刊影響力的唯一辦法,是增加報刊的樣數。”⑦在信息閉塞的社會里,人們對信息的渴望遠沒有像現在這么強烈,正是社會的開放性日益增強,使得人們更加快速和便捷地接觸信息。可是,傳媒業發展迅速,無論是報紙、廣播、電視、網絡以及手機,都可以隨時接觸信息,五花八門的新聞信息不斷向公眾拋灑,公眾可能不能辨別信息的真偽,這時候新聞工作者尊崇的客觀性已經不太強調,代之的則是新聞工作者不斷去核實信息。
傳統民主理論與李普曼的幻影公眾理念不可調和是有原因的,邁克爾·舒德森認為:“我們應該知道專業的知識(專家擁有的)和集中的權力(政治家或法官擁有的)是民主的必要組成部分,并且民主的任務是去約束專家而不是去消除專業化知識。”⑧專業化的知識是社會治理的必要條件,傳統民主理論依靠公眾的參與程度,而李普曼則表示懷疑,不在于對專業知識的懷疑,而是對專家與公眾能力的懷疑。眾聲喧嘩之下的公眾極有可能因為缺乏專業知識而劍走偏鋒,成為烏合之眾,那個時候,他們對社會的破壞力是相當大的。公眾需要更加專業的新聞工作者來為他們提供信息,不止客觀公正,更要不斷去核實真相。
邁克爾·舒德森在《為什么民主需要不可愛的新聞界》中列舉了新聞服務于民主的七項主要功能,舒德森列出的這七項功能中,第一條便是要告知公眾,公眾在其中的地位至關重要,公眾不僅要獲取信息,更要擁有自己的公眾論壇。公眾的力量是顯現而不是遮蔽,新聞界更要凸顯公眾的力量。那么,專家的作用在哪里?筆者認為,首先,作為專業知識的擁有者,告知真相是首要前提;再者,要為公共議題澄清范圍,從而可以提高統治者和公眾分析問題的能力;最后,專家的精英立場不應該放在與公眾對立的立場上,而應該是一種協商和對話。馬克斯·韋伯在分析俄國革命時曾言:“當且僅當一個民族擁有一種拒絕像羊群一樣被統治的堅定意志,并且這種意志支持民主與自由時,民主與自由才有可能。”⑨任人宰割無法成為公眾,思想獨立是公眾成長的條件,日益開放的社會,以日益開放的思想為前提。當下中國的輿論環境不能說比西方世界更加復雜,但也到了一些觀念固化難以消解的地步,公眾的成長是中國輿論環境得以改善的前提。現實社會自上而下的輿論引導,網絡虛擬社區的眾聲喧嘩,兩種截然相反的輿論環境考驗著公眾的自覺性。討論公眾輿論,要找到立足于中國自身與世界對話的交接點在哪里?不能將中國文化立于一種“我與你們不一樣”的立場,更多的時候要以社會為主體,而不是以國家為主體,這樣,公眾的力量才能不被國家的政治性權力所遮蔽。
注釋:
①[日]溝口雄三著,鄭靜譯,孫歌校. 中國的公與私·公私[M].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1:78
②[法]讓·雅克·盧梭著,李平漚譯. 社會契約論[M].商務印書館.2003:41
③[法]讓·雅克·盧梭著,李平漚譯. 致達朗貝爾的信——論欣賞[M]. 商務印書館
④[美]沃爾特·李普曼著,林牧茵譯. 幻影公眾[M].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14,23
⑤[美]沃爾特·李普曼著,林牧茵譯. 幻影公眾[M].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 23
⑥Blumer, Herbet. Collective behavior. In Alfred M. Lee(Ed.), New outlines of the principles of sociology. New York: Barnes and Nobel.1946:167-222
⑦[法]阿歷克西·德·托克維爾著,董果良譯. 論美國的民主[M]. 商務印書館
⑧[美]邁克爾·舒德森著,賀文發譯. 為什么民主需要不可愛的新聞界[M]. 華夏出版社
⑨[德]馬克斯·韋伯著,潘建雷、何雯雯譯. 論俄國革命[M]. 上海三聯書店
(作者系安徽大學新聞傳播學院2013級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