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民
(中國社會科學院 研究生院, 北京 102488)
“按勞分配”還是“按生產要素分配”是馬克思政治經濟學與新古典經濟學一個重要的分水嶺。馬克思堅持“勞動價值論”,認為勞動是創造價值的唯一源泉,因此“社會個人消費品的分配方式應當是‘等量勞動領取等量產品’,后來列寧將這種分配方式直截了當地稱為‘按勞分配’。”而新古典經濟學則認為,土地、資本和勞動都是價值的源泉,因此所有生產要素都應當獲得其報酬,“事實已經證明,所生產出來的價值,都是歸因于勞動、資本和自然力這三者的作用和協力,其中以能耕種的土地為最重要因素但不是惟一因素。除這些外,沒有其他因素能生產價值或能擴大人類的財富”。
“按勞分配”還是“按生產要素分配”的核心問題首先在于生產要素的來源。現代西方經濟學一般將生產要素區分為:勞動、土地、資本和企業家才能。企業家才能被視為一種特殊的生產要素,“企業家以提高企業效益為經營目標,通過市場競爭過程,將自己的知識、技能、經驗等(即人力資本)與企業的物質財產結合在一起,從而在生產經營中占有企業的整體資產,獨立地、創造地組織與指揮企業,根據市場行情開展經濟活動并承擔相應風險的專門經營者群體,其才能也像勞動、資本、土地等生產要素一樣,也是一種必要的生產要素。”根據前述內容,企業家才能具有兩個特點:一是企業家才能必須與物質資產相結合才可以發揮其作用,是生產過程中“人”的因素;二是企業家才能表現為一種智力勞動,其形式為企業家的“知識、技能、經驗”。由此可見,企業家在生產過程中的活動本質上也是一種勞動,只是與直接制造商品的勞動有所不同,其作用在于將“分散地被不同的要素所有者占有”的勞動、土地、資本等生產要素組織起來,并進行“要素組合、技術與制度創新設計、管理等活動”。
土地、礦產等自然資源則是自然界的產物,不過并非所有的土地都是生產要素,只有可被人類利用的自然資源才能構成生產要素;而且以自然形態存在的土地、礦產很少能夠直接被人類所利用,更多是需要通過人類的勞動加以改造后才能滿足生產活動的需要。而資本的來源則較為復雜,封越健對我國清代商人資本的來源進行了考察,認為可以分為五類:“一為勞動收入,包括農業、手工業、商業、教書授徒和各種雇傭勞動收入;二為土地資本,包括封建地租及其轉化形式房屋宅基和房租,以及官僚資財、公帑官項;三為生息資本,包括高利貸資本和帳局、錢莊和票號的資本;四為生產利潤,包括農業、手工業生產利潤;五為商業利潤。商業利潤和一部分生產利潤轉化為資本屬于商人資本的自我增殖。”而生息資本則是從商業資本轉化而來。“一個必須接受的觀點由此歸納出來:資本的本質是以往的生產過程的結果,它的任何積累是以縮減以前各期的消費為代價。”資本實質上是勞動收入及土地收入中未用于消費而被積累的部分:當勞動者、土地所有者包括官宦所獲得的各種報酬沒有全部用于當期消費,而是以儲蓄、投資等形式存在時就轉化為各種形式的資本。
由此可見,各種表現形式各異的生產要素最初始的來源實質上只有兩類:人與自然界。實際上,馬克思對于“勞動三要素”的認識已經揭示了生產要素的來源:“勞動過程的三要素是:勞動者、勞動對象、勞動資料。勞動首先是人和自然之間的結合過程,是通過以人的自身活動為中介,來調整和控制人和自然之間的物質變換過程。……凡是那些通過勞動同土地脫離直接聯系的物質,都是天然的勞動對象。勞動對象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自然界與生具有的,未經人的協助,就作為人類勞動的一般對象而存在。……另一類是經過人類勞動加工過的勞動對象,這類勞動對象稱為原料。……勞動資料是勞動者置于自己和勞動對象之間,從而把自己的活動傳導到勞動對象上去的物或物的綜合體。……人類最初只是使用土地上現成的勞動資料,但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人類開始使用經過人們加工制造的勞動資料,如各種生產工具。”勞動對象和勞動資料都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自然界與生具有的”或“土地上現成的”,可以將其統稱為“自然資源”;另一類則是“經過人類加工過的”或“人們加工制造的”,是“自然資源”與人類勞動相結合的結果。因此,無論生產要素以何種形式表現及其在勞動過程中所發揮的作用,按照其來源都可以分為:勞動力、自然資源、以及勞動力與自然資源的結合。
厘清生產要素來源之后的問題是,生產要素如何實現再生產。生產要素在生產過程中會被損耗,只有持續進行生產要素的再生產,生產活動才能持續進行。對于勞動力生產要素,其再生產過程是比較直觀的。在勞動過程中,勞動者的體力會被消耗,需要通過食物、休息等過程予以補償后,才能再次進行生產活動;而勞動者的智力盡管不會因為勞動過程而直接消耗,但其發揮作用卻依賴于勞動者的體力,因此即使是從事智力工作的勞動者,也必須補償其生產過程中所投入的勞動力。另一個層面的勞動力再生產,則是代際再生產,是指人類的自身繁衍。隨著勞動者日益衰老,其勞動能力也隨之逐步下降甚至最終會喪失勞動能力,但其后代也逐漸成長并開始具備勞動能力。勞動力代際再生產的效率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數量,勞動者的數量增加意味著可投入生產活動的勞動力數量的增加;二是質量,是指勞動技能、知識、經驗的傳授,這表現為對后代的教育,其內容更多的是勞動力的智力因素。
自然資源可區分為不可再生的自然資源和可再生的自然資源。對于不可再生的自然資源,例如煤炭、石油、礦產等資源,在生產過程中會被完全消耗而無法進行再生,只能以其他儲備相對充足的自然資源來予以替代,例如:以太陽能、風能等可再生能源替代煤炭、石油等不可再生的生產要素。可再生的自然資源又可以進一步區分為兩種類型:一種是不需要與勞動力相結合或者無法與勞動力相結合,而能夠自行完成或只能自行完成其再生過程的自然資源。如果這種可再生的自然資源能夠取之不盡、用之不竭,那么實際上其是不具備稀缺性的,從經濟學角度也不需要研究其再生產過程;如果這種可再生的自然資源無法自我實現持續的再生過程,例如生態平衡被破壞并無法恢復的森林資源,是具備稀缺特性的,不過其本質與不可再生的自然資源是一樣的,會在人類的生產過程中逐步被消耗殆盡。
另一種可再生的自然資源必須與勞動力相結合后才能完成其再生過程,例如人工飼養、種植的動植物,其繁衍既是自然過程,也依賴勞動者的參與;再例如耕地,其地力的恢復需要通過休耕并施肥的措施以實現,也需要勞動者施加作用。可見,這種類型的可再生的自然資源的再生產過程一方面是自然界的自我循環過程,另一方面則需要耗費一定的勞動力。勞動者為實現此類型自然資源再生過程而付出的勞動力,也與生產過程中消耗的勞動力一樣,需要持續進行補償。由此可見,對于來源于自然資源或者自然資源與勞動力相結合的生產要素,其再生產過程實質上都是間接的勞動力生產要素的再生產過程。
因此人類的經濟活動實質上就包括兩個環節:勞動者運用其勞動力作用于自然并獲得生產成果;勞動者補償其在生產中所耗費的勞動力的過程。恩格斯認為:“歷史中的決定因素,歸根結底是直接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但是,生產本身又有兩種:一方面是生活資料即食物、衣服、住房以及為此所必需的工具的生產;另一方面是人類自身的生產,即種的繁衍。”
可以看出,生產要素都是來源于人類和自然界,而其再生產都是直接或者間接通過勞動力生產要素的再生產實現的。如果除勞動力之外的其他生產要素,其所獲得的收入都是分配給為加工制造該生產要素及實現其再生產的勞動者,則“按勞分配”和“按生產要素分配”實際上是完全一致的。
勞動者利用土地來獲取食物,其可以直接獲得土地自然生產的動植物,也可以對土地加以改造之后再進行耕作。勞動者對土地的改造過程并不能直接獲得食物等生活資料,卻也會必須消耗自身的體力,顯然對土地改造并進行耕種意味著更多數量的食物,否則勞動者因為改造土地而付出的勞動將得不償失。假如一個勞動者既對土地進行改造又實施耕種,則土地所帶來的收入則完全歸其所有,則不存在分配問題;但如果存在分工,一個勞動者專門進行土地改造,而另一勞動者只負責耕種,則必須將全部食物在這兩個勞動者之間進行分配。雖然負責土地改造的勞動者并沒有直接生產食物,但其付出的勞動卻使得能夠生產更多數量的食物;而且對土地的改造,往往會使未來一定期限內的耕作都能獲得更大的產出。因此,無論負責土地改造的勞動者當期是否進行了勞動,都應當分配其一定數量的生產成果。
當對土地進行改造的勞動者是土地的所有權人時,則在完成土地改造后,無論土地所有權人是否再進行勞動,對其進行的分配實質上既是“按生產要素分配”,也是“按勞分配”。在可耕種的土地中蘊含了改造土地的勞動者以往的勞動成果,實際上是一種來自自然界又包含“物化勞動”的生產要素。“物化勞動是物質化的活勞動的簡稱,是凝結或凝固了的活勞動,具有物質和勞動二重屬性。作為物質屬性,它不同于天然物,具有價值內容,必然為一定所有者所有,有它的所有制歸宿。作為勞動屬性,它不同于一般的活勞動,各色各樣的活勞動凝結其上,賦予各種特殊性能,即各種使用價值,供人們作各種目的使用。”對物化勞動是否創造價值,不同的學者存在爭議。吳宣恭、余陶生、李善明等人認為物化勞動既不能創造價值也不能創造剩余價值,錢伯海則持有相反的觀點。而本人則認為,對于簡單重復的不能提高生產率的“物化勞動”,例如:對可耕種的土地為維持其可耕種狀態而付出的勞動,不能創造價值而只能轉移價值;但對于蘊含技術進步的“物化勞動”,例如使荒蕪的土地達到可耕種狀態的勞動,則能夠創造價值。否則,“科技是生產力就不能成立。”
但如果對土地進行改造的勞動者并非是土地的所有權人,則“按生產要素分配”和“按勞分配”的結果就會出現差異。如果生產要素所有權人是通過暴力或者其他非經濟的方式,來占有可被利用的自然資源或者已蘊含“物化勞動”的生產要素,其在生產要素的形成過程中并未付出勞動也未創造價值,在此條件下“按生產要素分配”就會與“按勞分配”相背離。可見,實現“按生產要素分配”和“按勞分配”相統一的前提是:通過勞動而創造生產要素的勞動者對生產要素的私人占有。只要滿足這一前提,且生產要素的所有權發生轉移時并不存在被強迫的情形,則無論是生產要素本身還是由其所帶來收入而積累的增量,都應當參與分配。
以往的研究總是將“按勞分配”和“按生產要素分配”相對立,但通過對生產要素的來源和其再生產過程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出:“按勞分配”和“按生產要素分配”是可以實現相統一的。對于社會主義國家,只要堅持自然資源的國有化,任何私人使用都必須有償取得,且出讓自然資源所獲得的利益歸全民所有,則除勞動力以外的其他生產要素參與分配是間接形式的“按勞分配”。在此條件下,“按生產要素分配”和“按勞分配”的結果是完全一致的,而不應當將兩者相對立。
[1]朱春燕.西方主流收入分配理論與馬克思收入分配理論比較[J].山東社會科學,2005(2):120-122
[2][法]薩伊 /陳福生,陳振驊.政治經濟學概論[M].北京:商務印書館,1963:75-76
[3]黃詩義.企業家才能要素及報酬實現形式[J].安徽技術師范學院學報,2005(2):92-93
[4]劉衛國,高紅.關于企業家才能要素及其報酬的思考[J].山東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0(1):43-45
[5]封越健.論清代商人資本的來源[J].中國經濟史研究,1997(2):100-122
[6]羅福凱.論要素資本——由一則故事引發的思考[J].財經理論與實踐,2009(1):3-8
[7][德]馬克思 /曾令先,卞彬,金永.資本論[M].北京:華夏出版社,2010:36-37
[8][德]恩格斯/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
[9]錢伯海.論物化勞動的二重性[J].學術月刊,1995(7):21-26[10]王莉霞,等.確認物化勞動創造價值才能使我們堅信馬克思的勞動價值論[J].經濟評論,2001(1):7-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