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昱
(遼寧大學哲學與公共管理學院,遼寧沈陽110036)
論古希臘哲學中的“邏各斯”與“努斯”
段曉昱
(遼寧大學哲學與公共管理學院,遼寧沈陽110036)
“邏各斯”概念是由赫拉克利特所提出的,主要意為對世界進行規范的一種“尺度”,但是這種規范卻缺少一種超越于感性世界的“動力”,阿那克薩戈拉認為這種動力就是“努斯”,但是努斯獨立自在、純而又純,是一切事物的源動力,蘇格拉底將這種源動力賦予了自在自為的內涵,使之成為事物超出自身、向上追求的一種力量。柏拉圖試圖將“邏各斯”與“努斯”這二者統一起來卻沒有獲得成功。而其后經過亞里士多德的努力,二者仍然處在僅限于外在結合、無法統一相互對立的狀態,而這樣一種結合只有在馬克思主義的實踐哲學之中才實現了真正的內部結合與統一。
古希臘哲學;“邏各斯”;“努斯”
哲學的最初問題在于對“世界本原”追問,而對世界本原的研究,則始于對“自然本原”的追問。古希臘早期的自然哲學家們試圖從經驗的事物中尋找世界萬物及其變化的根據,并稱其為“本原”或“始基”。亞里士多德闡述了“本原”的概念,它代表著一切存在的東西都因為它而存在,即由其產生,最終又回歸到它。米利都學派的創始人泰勒斯則是第一個回答“世界本原”問題的人,他將“水”理解為世界的本原,并認為自然萬物皆由水而生,并最終復歸于水。而米利都學派的另外兩種觀點——阿納克西曼德的“無限”和阿那克西美尼的“氣”,深受著泰勒斯的影響,都是從某種經驗的、可感的自然元素出發,來研究與解決世界的本原問題。但是,由于自然哲學家們站在經驗原則的立場上,導致他們所表述的自然元素無法代表具有普遍性的本原,亦即經驗世界中不存在滿足條件的具體事物。這種困境也敦促了其后的哲學家們在回答關于世界本原的問題之時必須突破經驗的、感性的自然物質形態,在其之上去尋找關于問題的答案,并以此來說明自然物質的存在根據,而其后的畢達哥拉斯所提出的“數”,就是這樣一種超經驗的存在根據。作為一名出色的數學家,畢達哥拉斯理解世界的方式也是數學式的,而這樣一種新的理解方式,它的意義就在于將宗教觀念與道德建立聯系。
畢達哥拉斯認為,世間的萬物皆有關于“數”的屬性。這樣的一種發現使得畢達哥拉斯在面對世界本原的問題之時,將數作為了自己的答案。他明確地提出,世界的本原是數,世界的結構是依照一定數字比例關系組成的,而整個自然界也不過是一個和諧的數。萬物的規定性統一于數。可見,畢達哥拉斯的數,已經超越了感性經驗的局限,將世界的本原理解為抽象的規定——數,實現了對世界本原探究內涵上的深入。由于數的特有屬性,具有量的規定,將數作為世界的本原,沒能擺脫感性世界的束縛。但是,由于數的概念包含著萬物的運動變化都必須遵循一定規則的思想,這為赫拉克利特“邏各斯”概念的提出奠定了思想基礎。
一
赫拉克利特提出了“火”的概念,與其他的自然元素相比,“火”具有自我定形的特質,因為它本身就是能動的,所以可以解決事物的動力源問題。他還提出了“邏各斯”(Logos)概念,“邏各斯”也就是尺度的概念。相對于畢達哥拉斯的數,赫拉克利特的“火”似乎返歸到了感性的自然界,這是對畢達哥拉斯“數本原”說的一個反對。但是與米利都學派的自然哲學觀點相比,“火本原”說又具有著超越性,這是由于“火”是一種可以自我定形的自然元素,它帶有主動性,不能外在地強加給它任何規定。同時,“火”本身也有內在的“分寸”,并且由于它是“活火”,這就解決了世界萬物的動力源問題,即動力就在“火”這樣一種自然的元素之中。由于火本身就是自我運動的,所以它不需外因所推動。這個燃燒的“尺度”,就是“邏各斯”,它的提出是赫拉克利特最重要的貢獻。“邏各斯”的特性就是一切事物都要遵循的道。在他看來,人認識事物的規則,頭腦中的思維也應該有這樣的規則,而二者是一種規則。“邏各斯”的本性是一,具有統一性和普遍性。
在赫拉克利特看來,“邏各斯”是變中之不變,它不但超越了感性的經驗世界,同時又要以自身的尺度對其進行規范。并且,赫拉克利特所言的這種尺度并非等同于畢達哥拉斯所指的數量的尺度,而是更為根本的質的尺度,其關注的是在質上相反的東西。在他看來,量是無謂相反與否的,而質則存在著對立,相互對立的質可以統一為一個新的質。有了“邏各斯”這樣一個尺度,我們就可以把在質上相反的東西重新統一起來,并由此成為一個新的尺度,也就是說,同一種存在者對立的物。在赫拉克利特看來,最高的對立或者矛盾就是“存在”與“非存在”。火具有能動性,是存在和非存在的統一。但是,如何將經驗世界中看得見的火與普遍世界的看不見的只能用理性把握的“邏各斯”統一起來,體現了赫拉克利特理論的內在困境。他認為,火不是獨立存在的規定者。可見,“邏各斯”對于感性世界的超越和規范還需要一種超越于感性世界的動能,而這種動能也即由其后的阿那克薩戈拉所提出的“努斯”。
二
阿那克薩戈拉提出了“種子說”和“努斯”(Nous)概念。他認為每一個種子都是不生不滅的“一”,種子與種子之間、物質與物質之間是充實的,沒有空隙。并且,為了解決運動的來源問題,阿那克薩戈拉提出了“努斯”這樣一個概念。“努斯”的本意是感知、認識理解事物的東西,這個東西就是心靈、靈魂。這是對“邏各斯”的動能問題的一種解決,是對感性經驗的一種超越。主要是指超越于感性之上的一種理性思維,是一種自由精神和自由沖動。在阿那克薩戈拉這里,超感性的理性就是“努斯”,他說“努斯”安排了過去存在的東西而現在不復存在的東西,現存的東西和未來存在的東西。他把心靈認作世界的本質、絕對的推動者,也即心靈推動一切,“努斯”推動一切事物的運動。并且,隨著“努斯”的推動,萬物就開始分開。這似乎成功地解決了“邏各斯”所需的理性動能問題。心靈中含有普遍的規定性,也包含著目的和善,從其出發能夠引出一切事物。“努斯”以自身規定的能動性,推動著理性的“邏各斯”擺脫感性的束縛,達到最高的善。同時,“努斯”也是世界的原始動力,它是超越于感性世界的動力,也可看作是本質動能。阿那克薩戈拉認為,別的東西都具有著每一件事物的一部分,但是心靈則是無限的、自主的,不與任何事物相混淆,而是單獨、獨立的、自為的。因此,阿那克薩戈拉關于“努斯”的提出是對古希臘哲學家們世界“萬物運動的開端”問題的合理嘗試和初步解釋。
三
雖然阿那克薩戈拉“努斯”的提出在一定程度之上解決了“萬物的運動開端”這一問題。但是,在蘇格拉底看來,阿那克薩戈拉的這種解決方式是不徹底的,因為他只提到“努斯”推動和安排萬物,而沒有具體地說它是如何推動和安排萬物的。由此,蘇格拉底把“努斯”用來解釋萬物的動因。他認為,既然“努斯”是用來推動和安排萬物,并且安排的有秩序,那么這種安排就應該是有目的的,這就引出了努斯的目的性。而這種目的性里面必然包含“善”的概念。而凡是有目的的行為,行為的最終目的都是要指向最高的“善”。所以在“努斯”的安排下,事物會向著趨近目的方向發展。相比事物產生、存在和消失而言,事物如何存在最符合最終的目的,什么才是最“善”卻是最需要考察的。阿那克薩戈拉沒有看到這一點,他提及“努斯”是理性的心靈,負責安排萬物,解釋了萬物動能和解決了萬物都有秩序的問題。但是,這樣的秩序是不是最高的目的“善”,他并未關注。蘇格拉底則要重新建立自己的體系。
蘇格拉底認為,阿那克薩戈拉的理論可以用于解釋個別事物的原因,但是一旦面臨解釋整個宇宙的因果關系的時候,就陷入混亂了。而“努斯”只有通過“邏各斯”使得整個宇宙變成了一個有目的和有序的系統。這樣的系統才能把萬物都安排得有序,從低級至高級并逐漸趨向最高的善(最終目的),而這個最終的目的同時也是最初的動力原因。因為目的雖然是最后才實現出來的,但是作為動機它是最先的,所以它是最初的動因,而動因的問題就應該用目的論來加以解釋。在蘇格拉底看來,“努斯”是世界萬物的最終目的,是最高的善。因此,他進一步提出自然物本身似乎沒有目的,但是從萬物相互之間彼此存在目的的關系中,能夠體現神造物的目的,這也是蘇格拉底的自然目的論。
四
柏拉圖把握了蘇格拉底思想的基本原則,但他與蘇格拉底又不一樣。因為他建立起了一個彼岸的理念世界,諸如美德、善、正義等概念都歸屬于理念,它們相互之間有一種合乎邏輯的關系,由此構成了一個彼岸的理念世界,而這樣一個彼岸的理念世界,也就是統一的邏各斯王國。在柏拉圖看來,理念就是本原、范疇、規則,是抽象的概念,是不變、不動、永恒、客觀、確定,并且唯一真實的。理性的“努斯”不斷地超越感性認識,上升到理念的世界,這樣的世界是自由的境界,因而人的精神不斷地追求和努力。在柏拉圖看來,理念不是感性直觀的觀念,而是理性所認識到的。感性世界就像赫拉克利特所說的是一個不斷變化的世界。因此,感性世界的所有事物既存在又不存在,即確定又不確定。所以,我們不可能對感性的事物形成任何真理,只能形成意見。而只有當我們借助于“邏各斯”的超越性,從感性的對象上升為對事物的定義,才能達到真理。同時,這樣一個過程需要借由“努斯”來實現,因為理念雖然是看不到的,但是可以被“努斯”思考到,它們是唯一的真理。在此基礎上,“邏各斯”要保持始終如一,不為任何具體事物所改變。可見,在這一點上,柏拉圖和蘇格拉底的觀點是一致的。
在柏拉圖看來,“努斯”思考理念的方式就是精神的不斷回憶與自我學習。進一步說,精神的自我學習只是對于“努斯”自身的一種回憶過程。同時,靈魂不朽,永遠自動的東西都不會消失。由于“努斯”是能思維且自我運動的,而自身運動的東西則是永恒存在的。這樣,“努斯”的本質就在于意識到其自身的一種自由性。也就是說,對理念的把握不是通過經驗的抽象而實現的,它是通過“努斯”的能動性建立起來的,只有通過“努斯”的不斷回憶與超越,“邏各斯”才能得以顯現。理念實際上是以普遍性的內容來表達“努斯”的自我運動的過程。
柏拉圖發展了蘇格拉底的思想原則,他認為理念世界就是一個充滿著純粹概念的“邏各斯”王國。在他看來,“邏各斯”與“努斯”相互分離與對立,形成了二元對立的思維方式,成為其后的西方哲學發展的主導原則。柏拉圖認為理念本身不具有能動性,“努斯”的能動性只限于人的心靈和靈魂,只有感性向理性超越的過程中,“努斯”才表現能動性。但是,這樣的“努斯”達到“邏各斯”的層次,只有當它實現對“邏各斯”的把握時,其自身的自由精神與能動性便消失。黑格爾看到了柏拉圖觀點的不足,認為其中柏拉圖的“邏各斯”世界缺乏生命原則和主觀性原則,這樣理念世界是靜止的理念王國,它缺乏主體性。所以,“努斯”與“邏各斯”在柏拉圖這里依然處于對立之中。
五
亞里士多德提出“形式因”,試圖消除柏拉圖思想所導致的“邏各斯”與“努斯”的分裂與對立。形式和理念是同一個詞,區別在于柏拉圖把理念當作世界的本原,是普遍的共相,但其無法解釋個別事物具有共同本質的原因。而亞里士多德認為靜止的理念無法解釋運動的個別事物,他把理念(“邏各斯”)規定為活動性,并且認為這種活動性是一個由潛在到現實的轉化過程。事物自身就具有實現自身目的的能力。他的“四因說”用于解釋的事物運動的原因,即“質料因”(事物自身)、“形式因”(事物本質)、“動力因”(事物運動的推動者)和“目的因”(事物運動目標的緣由)。也可以用“質料因”和“形式因”說明事物運動的原因。整個世界就是一個從質料到形式交替上升的一個系統,低一級事物成為了高一級事物的質料,高一級事物成了低一級事物的形式,也是推動低一級事物向高一級發展的動力和目的。對于運動是潛在的現實化來說,潛在就是質料,現實就是形式。因此,世界萬物的形成和變化過程就是將質料賦予形式,由潛在變成現實的過程。“努斯”作為自為的存在,其自身就是自身的目的,在自在的“邏各斯”的規定下變為現實。亞里斯多德扭轉柏拉圖把“邏各斯”(理念)純粹化的危機,將自由的“努斯”精神和“邏各斯”的規范性建立起初步的聯系。“努斯”可以透過參與可思想的事物而思想自身,它的最高目的或形式就是實現自身的完滿性,這種完美的“努斯”就是上帝或理性神。在亞里士多德看來,人的“努斯”與上帝的“努斯”是一致的,上帝就是最高的善和最高的推動者,它作為最高形式按照自己的目的自為地推動著世界萬物進行有序運動,使得萬物不斷地趨向最高的善,也就是上帝。因此,“努斯”為客體世界的“邏各斯”注入了自由的精神和生命的活力,主觀世界的“努斯”則有了內在的命運、必然性和規范性,二者就此統一起來。
由于亞里士多德將“努斯”(理性)精神理解為向上追求的能力,而未理解為是一種活動。他只是將“邏各斯”與“努斯”外在地結合在了一起,這樣的結合無法實現二者的真正統一。正如黑格爾認為亞里士多德哲學的主要缺點在于,將感性世界的現象提高到哲學層面后,概念又分解為一系列相對外在的概念,而沒有強調那個統一性、絕對的概念。
由于受到思維的局限,古希臘哲學家雖然努力調和“邏各斯”與“努斯”的對立,但是都沒有完成二者內在的真正統一。而真正將“邏各斯”與“努斯”在理性范圍統一起來的人是黑格爾。他將代表理性精神的“努斯”作為理性的自我超越,將“邏各斯”作為邏輯的規則,并將二者在理性范圍內實現了調和。但是,這種從理性的內部結合很快就瓦解,并成為理性主義與非理性主義的外部對立的根源,從而最終引發科學主義和人文主義的爭執和對抗。而只有在馬克思的實踐哲學內,這種沖突和對立才能得以化解,達到實踐哲學范圍內的統一。然而,由于實踐本身是一個不斷前進的過程,這樣的本質也決定了“邏各斯”和“努斯”的對立與抗爭必將是一個不間斷和永續的進程。
[1]柏拉圖文藝對話集[M].朱光潛,譯.上海:上海文藝聯合出版社,1983.
[2]苗力田.亞里士多德全集:第八卷[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4.
[3]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一、二卷[M].賀麟,王太慶,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3.
[4]西方哲學原著選讀[M].北京大學哲學系外哲史教研室,編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
[5]叔貴峰.青年黑格爾派宗教批判原則的邏輯演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
[6]宋清華.哲學怎樣探尋理想世界[J].遼寧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2):1-4.
【責任編輯趙偉】
B502
A
1674-5450(2015)01-0035-03
2014-09-11
段曉昱,女,黑龍江齊齊哈爾人,遼寧大學外國哲學博士研究生,沈陽體育學院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