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永
(山東警察學院英語教研室,山東 濟南 250014)
隨著全球化步伐的深入推進,當今世界文化研究面臨新的挑戰與機遇。各國之間經濟的交流合作、政治的溝通對話日益頻繁,文化的碰撞交鋒也相應更加突出。這些變化固然給文化研究提供了更加廣闊的舞臺,也對各國如何在全球化的進程中保持文化的本民族特征,或者說如何使本民族的傳統文化適應全球化的形勢,提出了新的課題。
中華傳統文化光輝燦爛、源遠流長。儒家學說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核心組成部分,兩千余年來一直得到眾多研究者的關注。歷史上儒學統領中華傳統文化、占據思想道德的絕對主流,必有其先進性與合理性,也必有其適合中國國情的深刻緣由存在。盡管如此,不同時期的研究者對于傳統儒學的個性解讀、詮釋重構、梳理揚棄從來就沒有停止過。
自孔孟原始儒學以來,漢唐經學、宋明理學、陸王心學、清代樸學對傳統儒學的新生均做出了不懈努力,幫助傳統儒學闖過了歷史上一次次的發展危機。當今全球化趨勢愈演愈烈的情況之下,基于西方主流價值觀存在的問題以及對于中華傳統文化的反思,全世界華人更加注重從傳統儒學當中尋找智慧,試圖重新建構新儒學體系,為全世界華人提供一個文化層面的精神家園。
如前所述,儒學之“新”從古至今皆有之。而冠之以“新儒學”名號的人物,大概有近現代的梁漱溟、熊十力、馮友蘭等大陸學者以及當代的杜維明、牟宗三、成中英、唐君毅、徐復觀等海外學者。這些學者,秉持中華文明信念,推重儒學核心價值,為使傳統儒學重新煥發青春,辛勤耕耘、不遺余力。近代以來,中國國運衰敗,儒學也隨之越來越受到忽視。正是上述學者延續了儒學研究的一線血脈,也為今天儒學在全世界發揚光大創造了條件。
隨著中國綜合國力的迅速提升,當今時代傳統儒家思想文化漸漸擺脫頹勢,在國際層面具備更多的展示空間與學術舞臺。以哈佛大學杜維明教授為主要成員的海外“新儒學”流派立足創新思維,致力于傳統儒學的現代轉向,倡導“公眾型”學者與“學院型”學者之間的互動交流,以期塑造傳統儒學成為一個更易于為普通大眾接受的式樣,從而在當今多元文化背景之下推動傳統儒學的世界化進程。杜維明教授認為,儒家蘊涵的豐富人文道義精神,譬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及人”、“和而不同”等等,恰是世界思想文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足以與西方優秀思想文化共存與互補,為全人類所了解、認識、使用。(轉引自陶武、陶芬,2008:80)
清華大學王寧教授曾指出,“孔子”只是一個符號,象征中華傳統思想與文化,基于傳統儒學但遠遠不能局限于傳統儒學;對于傳統儒學的調整乃至某種程度的“變形”,摒棄其封建陳腐內容,弘揚其人文道義精神,是傳統儒學“復興”的必由之路。(王寧,2009:222)
全球化背景之下,為了在海外華人世界乃至全世界哲學與文化領域推廣儒學,儒家經典著作與儒學研究成果的外文翻譯必不可少。整體來看,立足儒學“走出去”的努力還很不夠,儒學的翻譯與研究在質與量上都還有很大提升空間。譬如,儒家經典著作四書五經的英文翻譯與研究多局限于個別歷史版本譯例細節的探討之上,對于其思想內涵的有創見的探索很少,重復性研究問題比較突出。
而且,對于儒家經典著作的外文翻譯與研究,本身就不平衡,僅以國內出版界為例,除《詩經》以外,明顯重“四書”而輕“五經”。從2000年至今,與儒家經典著作英文翻譯有關的博士論文只有4篇,并且其中3篇是關于《論語》。(孫永、張偉偉,2012:89)誠然,研究興趣因人而異,又或許譬如《尚書》、《春秋》、《周易》等著作語言多為艱澀深奧、殊難駕馭,外文翻譯更是困難重重。但是,如果沒有對于儒學更全面的了解與研究乃至翻譯,缺乏繼承,創新更無從談起。
此外,世界范圍內孔子學院的創建是儒學全球推廣的有益探索。雖然在有的國家孔子學院正愈來愈多受到質疑,其推廣儒學乃至整個中華傳統文化的功績不容抹煞。自韓國首爾2004年11月21日成立首家孔子學院以來,截至2014年9月,全世界123個國家已經開辦465所孔子學院以及713個孔子課堂,有力地推動了漢語乃至中華傳統文化的國際推廣。
“文化中國”由以溫瑞安先生為首的馬來西亞華僑于20世紀70年代最早提出,后來被杜維明教授重新詮釋、發揚光大,旨在描述以全球華人族群為基礎,甚至包括喜好中華傳統文化的國際友人在內的集體概念。(張宏敏,2011:57)這個集體是文化層面的,所以其間中華傳統文化的核心凝聚力便顯得十分重要。“新儒學”則是作為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用以構筑“文化中國”精神家園,借之與西方“文明對話”的“武器”。海外華人身處異域,受到的文化沖擊最明顯,也更能激發他們對于中華傳統文化的反思與創新。“文化中國”的提出有其必然性,也確是凝聚全球華人的有效途徑。
近幾十年來,“文化中國”概念漸成時尚,廣為學界推介,與之相關的研究方興未艾。此中可以窺見新時期學界對于中華傳統文化的憂患意識,對于建構“文化中國”的深切期盼,以及“文化中國”精神家園對于海內外華人的巨大感召力量。全球化大潮之下,如何借助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凝聚海內外華人,為全世界的思想文化體系貢獻優秀養分,增強中華民族的話語權,進而提升中國的軟實力,值得認真思考,意義重大而深遠。作為一個民族,沒有文化是十分可怕也可悲的。“文化中國”的提出可謂正當其時,兩岸三地政治和平穩定、經濟蓬勃發展,都為“文化中國”的構建提供了良好的外部環境。
關于東西方思想文化的比較,海外華裔學者具有天然優勢。針對西方人文主義的核心價值譬如自由、理性、法治、人權來說,中華傳統思想文化譬如儒家的“仁者愛人”、“天人合一”、“和為貴”等核心理念,作為人類社會普適價值正可互補,共同用于建構更為和諧的國際新秩序。當然,大陸學者譬如方克立、張岱年等,也為“文化中國”理念在中國大陸的傳播做了很多研究工作,只是比較而言,總覺不如海外學者視野更為開闊,或者說,海外學者對于中華傳統文化的揚棄更為深刻徹底。至少,作為“文化中國”的大本營,中國大陸的儒學研究與外文翻譯就還有很大可以拓展的空間。兩岸三地之間,甚或是國際之間的溝通交流,也還有很多可以加強的領域。
“文化中國”的重新建構,首先離不開中華傳統文化的發掘與整理,這中間則必然包涵儒學的推陳出新。但凡涉及中華傳統文化的議題,肯定都繞不過儒學這個核心內容;而儒學要發揚光大,只能不斷創新、自我完善。值得一提的是,儒學的創新與完善必須是放在全球化背景之下的,有賴全世界各民族文化的相互滋養。歷史上傳統儒學曾經被批判為“安民”有余而“競爭”不足,壓制百姓且禁錮思想,又無法適應追求效率的工作與生活。這里或許也可以借鑒西方思想文化當中的有益元素,改變傳統儒學的不適應現代社會的地方。只要保留儒學精髓思想,大膽的變革探索應當得到鼓勵。
也許,中國大陸還有相當多的學者內心深處存在“儒學為尊”的心態,并不太樂于或者敢于對傳統儒學做過多的改革,客觀上影響了儒學新生的進程與深度。其實,海外華裔學者對于儒學頗具新意的重新闡釋、對于建構“文化中國”的創見,正是出于對傳統儒學的熱愛,目的在于使傳統儒學煥發出新的生機。恰如杜維明教授指出的那樣,“儒學復興”必須經過反思、揚長棄短,堅持多元文化的背景,否則有可能把糟粕復興出來,遺患無窮。(轉引自張允熠、陶武,2005:85)一言以蔽之,“文化中國”的重新建構,依賴全球華人的共同努力,在繼承傳統儒學的基礎之上,大膽揚棄,塑造“新儒學”的強大生命力,從而成為“文化中國”的核心價值理念以凝聚人心。
全球化背景之下,儒學弱化政治傾向似乎更加利于國際間的溝通交流,更加易于為西方社會所接受。這并不是像某些學者批判的那樣“削足適履”、崇洋媚外而放棄自我。杜維明教授曾經指出,傳統儒學蘊涵的人文道義精神,相比其直接政治參與的精神,更為重要。儒學具備深沉的人文道義精神,其價值不僅僅體現在政治層面,也同時更多地體現在倫理層面。儒學普適價值更多地傾向教育和文化領域,儒家也并不單純看重求取官職實現理想,通過弘揚儒學而營造充滿社會良知的社會氛圍更為關鍵。(王寧,2009:223)
孔子學院的建立在一些國家受到抵制便證明了一點,那就是國際上并不會拒絕燦爛悠久的中華傳統文化,而一些國家可能困惑于中國大力對外宣傳中華傳統文化背后的目的。也許源于對文化政治化傾向的反感,又或許對于其本民族文化受到威脅的擔憂,一些國家本能地抵制孔子學院。所以,至少在海外傳播層面,適度弱化儒學、孔子學院、中華傳統文化的政治傾向,回歸其人文精神本質,一定有助于擴大中華傳統文化的受眾。畢竟,文化的傳播方式更傾向潛移默化、春風化雨、“潤物細無聲”。
儒家學派雖然占據中華傳統文化的主流,其他傳統學派同樣不能忽視,這也是重新建構“文化中國”題中應有之義。總體來看,中國大陸其他傳統學派思想文化的發掘與整理相比儒學略為遜色。譬如,美國與日本的軍界與工商管理界對兵家圣典《孫子兵法》耳熟能詳、推崇備至,而華人圈子里對于《孫子兵法》的研究甚或不如美日深入。這給我們以啟迪,祖先留下的珍貴文化遺產,需要當今全球華人的共同努力,變文化遺產為現有文化生產力。盡管杜維明教授倡導的“文化中國”肇始于對傳統儒學現代轉向的考慮,“文化中國”從字面意思理解也必然囊括所有優秀的中華傳統文化。
基于以上考慮,可以嘗試使用涵蓋更廣的概念“中華文化”或者“中華精神”來替代“新儒學”的提法。雖然當今儒學作為“中華文化”的代名詞,也有一些與道家、佛教融合互通的思想內容,但是鑒于歷史上對于傳統儒學的巨大爭議,在剔除儒家糟粕思想并不徹底的情況之下,儒學的提法仍會招致很多質疑,或許會延緩其真正通行世界的進度。至少,“中華文化”或者“中華精神”的概念可以更為全面地融匯諸子百家思想,收集中國歷史上所有有益的文化內容,提純升華為新時代的文化精神,更便于求同存異、揚長棄短。
國民基本素質首先體現在全球華人的精神風貌與公眾形象上面。這是全球各民族人民對于“文化中國”最直觀的印象。很多中國大陸游客在歐美日等發達國家的不文明、不禮貌的習慣行為,屢屢現諸報端,廣為詬病。“中國人”如此,“文化中國”可想而知在外民族人心中是個什么位置。所以,“文化中國”的重新構建,首先要求全體中國人的共同努力,提升自身基本素質,不能只停留在書本上、口頭上的宣揚,身體力行更為重要。當然,百年樹人,樹人首推教育。中國大陸的教育也存在很多弊病,且不說中華傳統文化教育的缺失,單是培養具備社會良知的合格公民,也都還有很大改進余地。
中國大陸外語教育也存在對于中華傳統文化的漠視問題。譬如,中國大陸相當多的學生,英語學習了10來年,卻壓根不知道Confucious就是孔子的英文譯名,談到“情人節”“愚人節”的時候滔滔不絕,卻根本不能把《論語》、《道德經》等經典著作用簡單英語介紹給外國朋友,甚至還有個別學者以為Mencius是個外國人,誤譯為“門修斯”而貽笑大方,殊不知其本是大名鼎鼎的孟子。(孫永、張偉偉,2011:148)恰如南京大學從叢教授指出的那樣,中華傳統文化的“失語”,使得許多深諳外文的中國大陸青年學者缺乏深厚的傳統文化滋養與獨立的文化人格,“當西方同行懷著敬意探詢Confucianism/Taoism(儒/道)的真諦時,我們的學者卻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顧左右而言他”。(從叢,2000)
綜上所述,當今海外學者倡導的“新儒學”與“文化中國”理念,是中華傳統文化適應全球化大潮的有益探索,其發揚光大依賴全球華人共同努力,大膽揚棄,不斷創新,適當弱化文化的政治傾向,融合儒家之外其他學派的精華之處,改善國民基本素質。如此多管齊下,則“文化中國”的重新建構也必能迸發出巨大生命力,成為融聚全球華人的精神家園。
[1]從叢.“中國文化失語”:我國英語教學的缺陷[N].光明日報,2000-10-19.
[2]孫永,張偉偉.外語教育中的“文化認同”與“文化失語”之辯[J].山東行政學院學報,2011,(4):147-149.
[3]孫永,張偉偉.新世紀儒家經典著作英譯研究與出版狀況調查[J].隴東學院學報,2012,(4):89-91.
[4]陶武,陶芬.杜維明新儒學思想簡論[J].中國石油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5):79-81.
[5]王寧.“后理論時代”的文學與文化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6]張宏敏.“文化中國”概念溯源[J].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1,(3):56-59.
[7]張允熠,陶武.論杜維明對“文化中國”的思考[J].安徽史學,2005,(4):81-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