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殷活了兩千八百年,終于收了個徒弟。雖然徒弟天資一般,可她還是費盡心思地照顧著寵著,沒事兒就從小龍宮里拿點靈丹妙藥給他補身子。
所以當(dāng)她聽到外出游玩的小徒弟又意外地認了個師父時,心情可想而知。她當(dāng)即從平日棲身之所中抽出一根粗壯的水草,手持長鞭一般對著徒弟面前的地板狠狠一抽,水草斷了。
橘殷的臉漲得通紅,拿著只剩一半的水草指著跪在地上的小徒弟:“說!這家伙,”水草轉(zhuǎn)而指向徒弟旁邊銀袍白發(fā),悠閑地坐在石桌旁看竹簡的男人,“這家伙哪來的?”
“我出去的時候被二師父救了一命,他問我要不要一個師父傳授法術(shù)……”
“所以你就把他領(lǐng)回來蹭飯了?”橘殷扔掉水草,猛掐徒弟的臉,“哪有你這么朝三暮四的啊?當(dāng)我好欺負?。俊?/p>
“咳咳,疼疼疼!大師父,二師父有上萬年的修行!他不像咱們不吃飯會餓,他可以辟谷……”
橘殷松開手,視線平移到仍然在淡定地看竹簡的男人身上,感覺很心塞。
她被嫌棄了,她竟然被嫌棄了……她橘殷活了兩千多年頭第一次收徒弟就這么被嫌棄了?好歹她也是長恨宮里最美的紅鯉魚!
再看那個白色長卷發(fā)過腰的男人,他不就是修為高了點嘛,他這一直垂著頭是沒臉見人嗎?
橘殷氣急敗壞地伸出手想要拖起對方的下巴,卻在眨眼間已被化招。男人抬起臉,紅寶石護額下剪水銀眸里蘊滿了迷茫的霧氣,絲毫沒有警惕,仿佛完全沒把她放在眼里。
橘殷愣住了。一半是因為對方容貌與氣質(zhì)都能讓她自愧不如一萬次,一半是因為她看出對方本體是一只水鳥。
水鳥!她仿佛在對方眼中看到了一個空盤子上放著根魚刺。
“哈哈,你就是小麟的二師父?我叫橘殷,以后咱們就是同袍了,多多指教!”橘殷小心翼翼地抽回手搓了搓。
“我叫夙琛。”說完,他便不再理任何人,專注地看起了竹簡。
橘殷笑著把地上的水草踩在腳下碾了無數(shù)次。
她何時這么吃癟過?竟然淪落到和人搶徒弟……
想到長恨宮宮規(guī)第一條,做事要從一而終,橘殷訕笑著找出各種理由安慰自己,然后朝徒弟招了招手:“來,乖徒兒,你看師父變成真身是不是很可愛呢?我可以教你喲,讓你變得和我一樣萌……”
眼看著小麟閃著星星眼走了過來,卻聽見一聲輕咳。循聲望去,夙琛在桌上攤開了一張泛著金光的宗卷,聲音略顯清冷:“徒弟,你現(xiàn)在還是人的根骨,壽命甚短。為師今日教你延年長生法,只教一次,你可要記住?!?/p>
小麟流著口水屁顛屁顛地跑過去了。
橘殷青筋暴跳,夙琛竟沖她微微一笑,眼神分明在暗示她:你弱爆了。
本著身在長恨宮應(yīng)盡地主之誼的道理,橘殷忍了。偏生那位她生來的宿敵把她的忍耐看在眼里,又笑得別具深意地添了句:“我倒好奇,你哪里不好欺負?”
橘殷氣得渾身哆嗦,猛一拍桌子:“我要罷工!”然后直接化成一縷紅煙鉆進了不遠處的池塘里。
小麟看看池塘,再看看石桌上凹進去的手印,顯得很委屈。
“徒弟別怕。師父保護你。”銀袍白發(fā)的水鳥妖愛憐地拍了拍少年的頭,目光卻停留在池塘的方向,說完也垂眸看了看桌上的手印,揚起嘴角,“先不學(xué)這個了,為師暫且教你如何配置上等金瘡藥,以備時常之需?!?/p>
時?!△霙]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長恨宮聽起來是個很霸氣的地方,實際上建設(shè)之初卻是一個深閨怨婦帶領(lǐng)一群深閨怨婦駐扎的場所。后來一場瘟疫下來,怨婦們死絕了,此地也就被一群妖占領(lǐng)了。
身為元老級的妖,橘殷沒少收集怨婦可歌可泣的情感傳奇,沒事就搬出來和小妖們探討。
對于把人虐哭這一點,她還是很自信的。
在小龍宮里整整賭氣了四天,她才化成人形回到岸上,渾身冒著哀怨之氣地看著夙琛。
對策已定,強攻不成,動之以情也可。看她如何讓他感動得涕泗橫流主動放棄徒弟之爭!
“我來給你講一講我收小麟的經(jīng)歷吧!”橘殷氣勢洶洶。
夙琛無奈地看著她,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什么會這么二,但還是點頭示意她講,然后繼續(xù)坐在閣樓地板上翻箱子。
“故事要從上個月說起……”橘殷生動形象地講述了她的親身經(jīng)歷,講得嗓子直冒煙,夙琛卻依舊翻著箱子,只抽空抬頭看她一眼:“講完了?”
橘殷:“……”
旁聽的小麟抹著眼淚對橘殷說:“二師父……來自雪召宮……”
雪召宮,比起雜七雜八的長恨宮,里面盡是凄凄切切的故事,其中妖的實力也不是長恨宮所能比的,離愁悲歡看多了,對于她這種簡直是小菜一碟。
橘殷撫了撫胸脯,用力咽下滿腔熱血,選擇性遺忘掉了剛才的逗比舉動:“你翻箱子干嗎?”
這是長恨宮,可不是他的雪召宮,怎么能亂翻人家東西呢?
夙琛頭也不抬:“明夜帶小麟去人間看看乞巧節(jié),在找紅繩?!闭f著搖了搖頭,“箱子里沒有?!?/p>
橘殷張開雙臂看了看自己一身紅裙,不以為然:“變一個出來就行了唄!”
“心誠則靈,法術(shù)變出來的不行。”夙琛推開箱子站起身,“你們長恨宮還有其他地方有紅繩嗎?找出來我就帶你一起去乞巧節(jié)。”
像橘殷這種收徒前幾乎沒出過小龍宮的宅鯉一聽當(dāng)即兩眼放光,帶著夙琛去了放置怨婦們遺物的房間。
五顏六色的繩子被小妖們和三尺白綾、肚兜、月事帶歸為一類放在柜子里……
橘殷尷尬地捂上了小徒弟的眼睛。夙琛面不改色地抽出兩條紅繩,關(guān)上柜子。
出門時,小徒弟歡呼著跑下了樓,橘殷也想歡呼著跟過去,不過看到旁邊這位淡定的高能對手,為保全師者尊嚴(yán)只能作罷,亦步亦趨。
一前一后下了幾層臺階,夙琛忽然停下:“手還疼嗎?”這是關(guān)心她?橘殷唯恐其中有詐,把手背在身后猛搖頭。
“這是我教徒弟做的金瘡藥,拿去?!毙渲械膬蓚€小瓷瓶在手中被握得溫?zé)?,他向她拋出其中一個。
橘殷心里一暖,伸手接住,險些垂淚。所以說徒弟是師父的小棉襖啊……都知道主動讓那個冷血的家伙教他做金瘡藥。
寶貝般把瓷瓶抵在胸口,兩人繼續(xù)向前,夙琛有意放慢腳步,身后的女子也跟著慢吞吞,總離她一尺多遠。夙琛不由得想笑,感覺似乎此刻才像是在帶著一個徒弟。
“手不疼就別擦了,反正你以后用到的地方多著呢,這里皆是稀有草藥,省著點用。”
“哦……???”橘殷還沉浸在感動中,沒有完全聽清他的話,但也敏銳地察覺到好像哪里不對勁兒,待到她回憶起,咬牙切齒時,對方已經(jīng)笑著搖頭走出好遠了。
嗚……她什么時候被欺負得這么慘過!小徒弟親手做的藥她又舍不得扔!
算了,珍藏起來吧。橘殷悠悠一嘆,回到自己的水下小龍宮,把猶帶溫?zé)岬钠孔臃旁诹艘恢笨湛杖缫驳呢暸_上,有模有樣地上了三炷香插在香爐里,感動得淚流滿面。
小龍宮眾妖見到此景都抽了抽嘴角,小鯉自從收了徒弟,似乎整條魚都神經(jīng)多了!
厲害的妖,施法時的樣子也是很厲害的。
橘殷和小麟蹲在旁邊,看著夙琛盤膝而坐,兩條紅繩飄浮在空中,隨法力運作逐漸被去除掉怨氣,煥然一新。
“二師父好厲害……”小麟低呼。
橘殷維持著美好形象微笑點頭,袖子里把給徒弟帶來的靈氣丹捏成了渣渣。
施法完成,夙琛伸手接住紅繩握在掌心,看向蹲著的那兩只。
“會編成手鏈嗎?”
“會!”小麟猛點頭,在人間的家時他看母親編過。
“徒弟,你還太小,不適合接觸這些。乖,去背口訣?!辟龛〉氐?。
小麟聽話地走了。夙琛又看向年齡不小的那只。
“不會!”橘殷哼了一聲,扭過頭。她是不想輸給他,但不懂裝懂更丟人。
似乎是無奈地嘆了口氣,夙琛抽出一條紅繩給她:“注入些法力再給我。”
本能地伸手去接,反應(yīng)過來又不好丟掉,橘殷不耐煩地照做,把紅繩還了回去。
看到對方也把銀白色的法力注進另一條紅繩,她眨了眨眼:“不用許個愿嗎?”
“左右紅繩都是祈求姻緣的,許不許都一樣?!?/p>
“哦……???”橘殷瞬間打了雞血一般彈跳而起。
她好像聽到了類似姻緣的字眼?
夙琛自顧自地低著頭,纖長的十指靈活得讓人眼花繚亂,不多時就編成了一個手鏈,第二個也很快完成。
橘殷看得眼睛發(fā)直,下意識吐槽:“人間有個詞叫熟能生巧啊?!?/p>
“嗯,以前常在人間擺攤賣?!辟龛〉ㄈ绯?,將其中一個紅繩戴在自己腕上,又讓橘殷伸出手,為她戴上另一個。
其實橘殷突然很好奇,那他給幾個人戴過呢?但這好像不是她應(yīng)該管的事,所以還是算了。
七月初七,天際神光乍現(xiàn),一紅一白兩個身影牽著共同的徒弟,悄悄赴往人間……擺攤。
夙琛坐在桌后麻利地編著紅繩,一條條手鏈剛擺上就會被擠在前面的花癡女子們搶購一空,更有甚者還在抬價,實在令人發(fā)指。
她就想不明白了,不是說心誠則靈嗎?怎么剛一到人間這家伙就變了一大捆紅繩拿來賣?
忍不住好奇心,她偷偷湊過去貼著夙琛的耳朵問:“你不是說這個心誠則靈?你這樣心也不誠啊……”親密的距離立刻招來一堆怨毒的目光,橘殷縮縮肩膀,退了回去。
“她們的姻緣靈不靈和我有關(guān)系?”夙琛用法術(shù)傳訊回答,低頭繼續(xù)忙活。
“你的節(jié)操呢?那我可不可以和小麟一起去玩?。窟@樣坐著好無聊。”
“老實坐著,這里女子眾多,散發(fā)出的陰氣有助于我們修行。今日又是天赦乞巧,桌上的錢堪比香火,修為會比平日增進速度快很多?!?/p>
“可是我也好想去逛街?!?/p>
“再等會兒吧,這些賣完我請你吃團子,給你買風(fēng)車,再帶你們看煙火,滿意否?”
橘殷立刻紅光滿面正襟危坐。
夙琛果真守信。賣掉手頭的紅繩后,不管人類女子們再怎么乞求出價,他都不再編制,而是領(lǐng)著橘殷和小麟逛街去了。
此時的橘殷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腕上的手鏈正閃著銀色光輝,也沒注意到左手被一個腕上手鏈散發(fā)紅色光暈的銀發(fā)男子牽著向前走。
夜色如墨,街上卻燈火通明,因是乞巧節(jié),女子比平時多上許多。一路被行人指指點點,橘殷哀怨地看了一眼夙?。骸澳汩L這么好看干嗎?走哪兒都被人盯著,真煩!”
“不是也有男子盯著你看?”夙琛沖她微笑。
橘殷被燈光下的笑容晃得一陣心煩意亂,才發(fā)現(xiàn)自己正被他牽著手,忙甩開,拉著小麟去逛攤位。
夙琛平靜地看著她走遠,又環(huán)顧四周,以法力向四周傳達訊息。
不多時,竟從四面八方飛來了無數(shù)只燕子,在天邊搭成了一座拱橋。雖有流傳鵲橋相會,此等奇景卻是第一次見,街上行人紛紛仰頭驚嘆,連橘殷和小麟也驚得合不攏嘴。
暖風(fēng)乍起,卷起一片塵土,塵土散去后,行人更加驚訝——地面上竟落了一只巨大的丹頂鶴!
丹頂鶴上坐著一位紅衣女子,看起來她才是最驚訝的一個,在無數(shù)人的注視下被展翅而起的丹頂鶴馱著送上了鵲橋。
“是織女下凡了?”
“神仙啊!”
地面跪倒一片,大喊神女臨世。
橘殷被喊得頭暈乎乎的,又不敢亂動,生怕燕子們一個不開心玩罷工,只能傻傻地站著,看著丹頂鶴化成銀袍白發(fā)男子的樣子,拉住她的手。
“世間早就沒有牛郎,織女也不再出天庭,難得來玩便玩得盡興,我們充當(dāng)一次神明也好給百姓點希望?!辟龛∶}脈含情地看著她。
“可是牛郎還要挑著扁擔(dān),你這一身太風(fēng)騷了,不夠純樸……”橘殷來了興致也不忘挖苦兩句,興奮得滿臉通紅,悄悄拽著他的袖子小聲道。
“這點細節(jié)就別在意了。”
“那冒充神明會不會被罰?”
夙琛扶額輕嘆,牽著她的手,轉(zhuǎn)身,小步向前走。
兩人每向前一點,身后的燕子就會化為星火逐漸熄滅。橘殷這才知道,這些是燕妖。既然被小妖降伏,看來牽著她的這位實力與勢力應(yīng)該都不弱。
師徒三人足足玩了兩天兩夜才回妖界,放松之后修煉也是必不可少的。
于是——
“乖徒兒,師父教你化煙法。”
“基礎(chǔ)還未打好,先去靜思吐納?!?/p>
小麟乖乖地去一旁打坐了。
橘殷狂捶桌子。
“我也是為他好,人類修行不比妖,想要長久地活下去,吐納法是必不可少的?!辟龛〉氐?。
橘殷肅穆地看著夙琛:“化煙是保身法術(shù),學(xué)了可以避免很多傷害,應(yīng)該早點學(xué)?!敝饕菍W(xué)起來輕松。
“基礎(chǔ)沒打好,學(xué)什么都是廢的。你覺得憑他人類的根骨能學(xué)到什么程度?”
橘殷嘟起嘴,猛揪衣角,然后一頭鉆進了池塘。
夙琛仍舊是淡定的表情,只是剪水銀眸深處卻蕩漾著深深的笑意。
說到雪召宮,所有人首先想到的肯定是一個人名,鶴白。
年輕時一手創(chuàng)立雪召宮的鶴白在妖界無疑是最耀眼的存在,名氣僅次于天上神君。而且相傳他不久之后便可飛升成神,于是今年慕名到雪召宮求拜入的妖又比往年多了兩成。
“喂,你老窩這時候應(yīng)該挺忙吧?你不回去幫忙帶倆崽子?你們那兒不是時興每一百年帶出倆崽子嗎?”橘殷一邊為小麟打通脈絡(luò),一邊嫌棄地看著夙琛。像他那種老油條,一定帶出過上百個徒弟了,竟然還來和她搶。
夙琛將清涼的藥膏抹在小麟太陽穴兩側(cè),順便在橘殷鼻尖也點了下,擰著蓋子道:“我收一個小麟就夠了。”
“他是我們長恨宮的,不是你雪召宮的!”橘殷一激動用大了力道,擰得小麟哎喲一聲。
夙琛失笑,抬手為小麟化去瘀青:“只要你愿意,整個長恨宮都可以被收入雪召……”話音未落,橘殷直接伸手打斷:“不愿意!”
夙琛挑眉,勾了勾嘴角:“為何?”
橘殷臉色忽然難看,呼吸也逐漸沉重,繼續(xù)悶聲不響地忙活,無視他的疑問。
小麟修煉接近收關(guān),一白一紅兩個身影將他夾在中間,不斷匯入真氣。忙碌中橘殷雙眼瞇成了一道縫,看向?qū)γ骐p目緊閉的男人,明顯可以感覺到胸腔中猛烈的跳動聲。
“專注。”低沉的男聲傳來,橘殷慌忙閉上眼,聚精會神。
過了一會兒,橘殷心跳更甚,真氣開始在體內(nèi)逆行亂竄,慌亂中只能猛然收招,收手間自己先吐出了一口鮮血。某魚順便還折了百年修行。
于是小麟重新吐納去了,夙琛悠閑地側(cè)臥在水中竹榻上看竹簡,而某魚卻要在一旁運氣打坐……
“要不要我?guī)湍??”清冷的聲音?/p>
“不要!”橘殷賭氣地加速運功,卻嗆進一口冷風(fēng)。就在捂著胸口亂顫時,一只溫?zé)岬拇笳茀s貼在了她的額頭上。橘殷睜開眼,首先映入的是法力消失殆盡的紅手鏈。夙琛的還戴在手上,但她的乞巧節(jié)過后就摘了放在小龍宮了。
“別逞能了,明年你有劫數(shù),小心屆時度不過去?!?/p>
橘殷想問他是怎么知道的,但想到對方與自己的差距,頓時心塞得又咳嗽起來。夙琛捏起她的下巴,將臉湊了過來。
沒等她為了保衛(wèi)節(jié)操做出什么措施,一股涼涼的真氣已經(jīng)渡入她的口中。兩人雖然嘴對著嘴,距離卻差了一個頭那么遠。
“大師父!二師父!”用力的敲門聲和呼喚聲讓兩人均是一愣,橘殷一個沒忍住,直接把好不容易吸收進去的真氣混著一口鮮血噴了出去。
“這是涌泉相報?你還真大方……”夙琛呼吸略微急促,曖昧地看著一臉糾結(jié)抹嘴的紅鯉魚。
橘殷向后挪了兩屁股距離,埋下頭抽著嘴角道:“這個,不必言謝了……”
小麟把夙琛帶走后,橘殷一人窩在床上反思了很久。
好在剛才的反面教材沒被徒弟撞見。
手上雖已經(jīng)消除掉血跡,卻還殘留著淡淡的真氣味道。橘殷抬起手掌湊在鼻子上用力嗅了一下,腦中不由自主就浮現(xiàn)了男人好看的眼和過腰的銀白鬈發(fā)。
再次來到小龍宮已經(jīng)是一周后。小龍宮守衛(wèi)正在八卦鶴白宮主飛升后會不會留在天庭的事,看到來人,嚇得直接縮進了殼里。夙琛慢慢走近,推開了門。
橘殷正抑郁地躺在床上揉胸口,目光停在桌面的書信上,十分悲壯。
“怎么了?”夙琛坐在床邊。最近她一直躲在小龍宮里調(diào)養(yǎng),連徒弟都沒怎么管,就調(diào)養(yǎng)成了這奄奄一息的熊樣?
橘殷抖了抖身子,兩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迸:“鶴白,真的,要升,神了……”說著忽然起身捏住他的肩膀一頓搖,“你也是雪召宮的,知不知道他具體哪天飛升?是不是,是不是很快了?”
夙琛盯著她搖了搖頭。
“你怎么了?”夙琛摸了摸她的頭。
橘殷趴在床上:“我早上收到了來自雪召宮的信箋,他們說鶴白飛升在即,需要一個宮主夫人鎮(zhèn)宅,竟然,竟然讓我趕緊收拾行李過去!兩千多年前的約定還記得,他是有多小心眼??!”
夙琛扣住她的手,笑意頗深:“原來你還記得自己被鶴白救過。被他盯上,你躲不掉的?!?/p>
“可是……”張開嘴幾欲辯解,橘殷默默垂淚,“我又沒讓他幫我擋劫,那他出手就是自愿,為什么事后還要我以身相許啊?”
“因為他喜歡小鯉魚啊?!辟龛』卮鸬美硭?dāng)然。
“可我那時候還是個只有七秒記憶的魚,幾乎把他都忘光了!”橘殷捶胸頓足,“在那之后我一直躲在小龍宮里連見都沒見過他,忽然讓我過去還不如讓我死!我不去!為了節(jié)操死也不能去!”
夙琛眼底閃過一抹疼惜,愛憐地把她攬進懷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那你就去死吧?!?/p>
如果在往常,她一定會瞪著眼和他大吵一番。但也許凡事都有個比較,所以當(dāng)她把夙琛和鶴白做對比后,也就不覺得這個和她搶徒弟的人有多討厭了。
比起嫁給高高在上的鶴白,她更貪戀現(xiàn)在的生活,那么充實,那么溫馨。
“夙琛,你們宮主真的那么厲害嗎?你和他打,誰能贏?”橘殷問完覺得這問題有點蠢,夙琛的答案卻出乎她的意料。
“沒試過,大概兩敗俱傷吧。”
某條紅鯉魚前前后后養(yǎng)了兩個月的傷才從水里鉆出來,此時也離信上規(guī)定她去雪召宮報到的時間不遠了。
重出江湖的大師父再次關(guān)心起小徒弟來,忙里忙外地教導(dǎo),決心要把麻煩事一律拋在腦后。
值得欣慰的是,小麟終于完成了辟谷,橘殷幸福地拍著手:“乖,師父來教你萌萌的化煙術(shù)……”
“且慢。”師徒兩人同時去看銀色身影。
夙琛看著他們道:“徒弟修的是仙,妖族化煙,仙族御風(fēng),他應(yīng)當(dāng)修習(xí)御風(fēng)術(shù)。”
“可我們都是妖,怎么教?”橘殷表示很不滿。
小麟適時地插嘴:“二師父說他一萬多年前就晉修成仙了……”
所以說,自尊這東西完全是個累贅。橘殷默默挪到墻角,撐著下巴蹲下。
夙琛看著她怨念的身影,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走過去一同蹲下:“小鯉魚,你就沒想過要修仙嗎?”
滿腔抑郁的橘殷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的稱呼,只是吐了吐舌頭:“太累了,不修,活那么累干嗎?”
眼中失望一閃而過,夙琛無奈地笑著拍了拍她的頭。一向遲鈍的橘殷竟然捕捉到了他的情緒,心里驀地一沉,他剛才是想讓她修仙嗎?為什么?
夙琛起身要走,卻被她拉住了衣袖。橘殷仍然蹲著,仰起頭的樣子有些可憐兮兮:“如果我修了仙,就能一直和你一起……教小麟了嗎?”
“只要你喜歡,就算不修仙,我們也可以一直在一起啊?!辟龛⌒Φ妙H具深意。
心里怦然一動,明顯可以感覺到整張臉乃至耳朵都滾燙滾燙的,橘殷猛地撒開手,捧著臉一溜煙不見了。只剩夙琛在后面看向遠處,低聲道:“時間不多了,你要快些給出答案才行?!辈蝗弧鹊斤w升之日就真的晚了。
橘殷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陷入了名為動心的情緒中,她捏了掐自己的臉!一條魚,喜歡上水鳥……好像也不錯?
不,她是瘋了!
天天被令箭似的信催著,不瘋才怪。橘殷一臉苦惱地找到夙琛。
“夙琛,等到鶴白升神,我就真的連拒絕的余地都沒了,怎么辦?你也是雪召宮的,給我出出招吧!”
半晌,夙琛道:“既然你執(zhí)意不想嫁給他,那我就阻止他升神好了。這樣你就會有回旋的余地了?!?/p>
“這樣你會受傷嗎?”橘殷緊張起來,看著對方堅定地點頭,立刻道,“那還是算了?!?/p>
“你心疼我?”
橘殷不回答,胳膊卻被拽住,夙琛帶著她御風(fēng)而起:“那就和我一起去雪召宮阻止鶴白飛升?!?/p>
“放開我!”橘殷掙扎,無奈實力太弱,到底還是被飛速帶到了雄偉的宮殿門口。
“不要!我不要進去!放開我!”萬一夙琛真的和鶴白打起來受了傷怎么辦,她會心疼啊!
“夙琛,你帶我走吧,我們躲到鶴白找不到的地方一起教小麟好不好?”
夙琛的眼睛亮了亮,卻掩藏住笑意搖著頭硬把她拖進了雪召宮。
閉著眼睛被提進大殿后,周圍是死一般的寂靜。橘殷小心翼翼地睜開眼睛,只見大殿兩側(cè)整齊地站滿了妖,而遠處的寶座上,錦衣華服的人單手支著頭,似乎在小憩。
橘殷緊張地想牽夙琛的袖子,卻抓了個空,只見身旁銀白長袍人身體漸漸透明,化成一縷光注入寶座上的人的身體中。
“恭迎宮主歸來?!眱蓚?cè)小妖齊齊跪下。只有橘殷傻傻地站在大殿中央,腦袋里一片空白。
花了整整一個晚上,她才消化掉這個事實。夙琛是鶴白的一個分身,她卻喜歡上了那個分身,堅決不嫁給鶴白……
偏殿中,兩人共坐在一個圓桌前,周圍圍著一圈聽八卦的妖,氣氛十分古怪。
夙琛意味深長地道:“我知道你會氣我有所隱瞞,但若你這么多年關(guān)注過我一點,也會知道鶴白只是仙界名號,我真正的名字是夙琛?!?/p>
橘殷呼吸一滯,臉漲得像個熟柿子,對著他張牙舞爪:“我又不記得你,干嗎關(guān)注?而且我現(xiàn)在還要把你從我們長恨宮師門列表踢出去!徒兒是我的!”
“你和徒弟都是我的。”夙琛淡定地反駁。
“堂堂雪召宮主搶魚又搶徒弟,好意思哦?”橘殷故意放大聲,果然引來若干注視。
夙琛悠悠一嘆,滿臉無奈。就在橘殷以為自己要成功時,卻聽他無比認真地道:“其實明明有一個讓我們無需再爭的選擇。”
“什么選擇?”
夙琛嚴(yán)肅地道:“我思考了許久,覺得你從師父改行做師娘,以后分工會明確許多。例如你主內(nèi)我主外,可以搭配教育徒弟……”
此話乍一聽好像確實有幾分道理,橘殷將信將疑地問:“我怎么改行?”
“很簡單,你嫁給我就可以成為小麟的師娘了,這樣一來我們也無需再爭?!?/p>
“是啊!”橘殷忽然一巴掌糊在了夙琛的臉上,“那樣我魚都是你的了還爭個蛋?。∵@不是又繞回去了?”
夙琛緩緩抓住她的手腕從臉上扯開,笑意頗深:“就是應(yīng)該繞回去,畢竟我的目的一直都是要娶你,難道你不愿意?”
橘殷呼吸忽然急促起來,低下了頭。眼前這個人和夙琛長得一模一樣,作風(fēng)一模一樣,只是換了個身份,橘殷靈機一動又挺直身子:“這是大事,也得問問小麟的意見才行!如果小麟同意我就……”
“小麟,叫師娘?!?/p>
“師娘!”隱身遁出的少年眼睛都笑彎了。
仍然是略顯冷清的聲音,此刻卻在深處飽含柔情:“乖,叫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