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飛翔的葉子

【一】

忽然想起的“疼愛多”

街角的小茶館，我坐在靠窗的位子，手中捧著一杯醇香的茉莉花茶，裊裊的茶香在空氣里氤氳。

側過臉看向窗外，目光穿過十字路，一個穿著白色襯衣、黑色長褲的男生騎著單車一晃而過。我想起了蘇憶，就是那種突如其來的想起，有一種被一場荒風瞬間帶回去的感覺。

那是2006年初夏的靜夜一中，帶了夏日灼熱的夕陽照耀著世界，橘紅的橡膠跑道、墨綠的足球場、操場四周圍著的白色鐵網，還有坐在網外石級上的我和蘇憶。

就在剛才，蘇憶遠遠拋給我一罐冰可樂，慢慢走過來在我身邊坐下。

我拉開拉環，仰頭灌了口可樂，那種刺激的味道瞬間沖入鼻腔。

我很沒形象地打了一個響嗝兒，說：“蘇憶，你真的要這樣做嗎？”

他滿不在乎地笑笑：“為什么不呢？”

我又猛灌了一口可樂，沉吟片刻：“這么絕情？”

“宋小葉，我們是好哥們兒，你應該懂我的吧？”

我點點頭。

“那你說說我為什么要轉班？”

我把喝了一半的可樂塞進他手里，用冰涼的手掌托著腮想了想，說：“首先，你不滿李暴君的統治;其次，你覺得這個班的老師講課low（弱）到爆;最后嘛……”

我停頓了一下，一本正經地盯著他的眼睛，斬釘截鐵、氣壯山河地說道：“因為你要回去搞定吳芊芊！”

他仰頭喝著我塞給他的可樂，聽到我的最后一句解釋，毫無懸念地嗆住了。

可樂噴了我一臉。

他指著我想說些什么，可是劇烈的咳嗽憋紅了他俊俏的臉，他捂著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見怪不怪地抬起他的胳膊，在他雪白的襯衫袖子上蹭蹭臉上的液體，道：“好哥們兒，為了愛情轉班，挺好的！”

他繼續咳著，無力反駁。我哈哈地笑得更歡了。

這是我被噴第幾回了？我已經記不清了。好像每次在他喝水的時候提起吳芊芊，我都必然會被噴得很慘。

有必要說一下，那時我們高二，學校從每個班里抽出幾名尖子生重新組成了這個實驗班，我和蘇憶就是被抽出的千分之五十中的兩個。

至于尖子生，可分為兩種。

第一種，就是像我這樣，不是很拔尖，平凡地過著吃喝睡生活的小透明。

第二種，就是像蘇憶這種尖到珠穆朗瑪峰頂的萬人矚目、當之無愧的尖子生。

總的概括起來呢，蘇憶同學憑借著他出眾的外形、優異的成績、良好的家世，變成了名副其實的“疼愛多”——老師疼，家長愛，朋友多。

【二】

珠穆朗瑪峰身邊的小透明

俗話說得好，近水樓臺先得月。作為蘇憶的同桌，我抓緊時間、一鼓作氣、鍥而不舍地活動在蘇憶同學需要的第一戰線。

在李暴君躲在窗外偷窺時，叫醒因為懶得聽課，而大剌剌趴在桌上睡覺的蘇憶;在蘇憶同學教我解答數學題時，適時地、恭恭敬敬地把飲料和零食送到他的嘴邊;在他因為吳芊芊而陷入苦思冥想時，在小紙條上寫下賤賤的冷笑話，逗他開心。

就這樣，我自然而然地把我們的友誼喂養得異常壯碩。

那個時候，蘇憶經常會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宋小葉，我覺得我越來越離不開你了，怎么辦才好呢？”

起初，我還會滿臉通紅地和他辯駁幾句，他看我不好意思了，就會大聲嘲笑道：“你這個男人婆居然會臉紅……哈哈哈……”

后來次數多了，我免疫力大增，曾極度厚臉皮地回答他：“你要是舍不得，我不介意你以身相許。”

于是，毫無懸念，我又被他噴了滿臉的口水飲料混合物。

關于“疼愛多”同學要轉班的三點理由，其實是他曾經跟我提起過的。

但是，我并不認同除了吳芊芊外的另外兩個理由，那頂多算是借口。

首先，跟大家講一講李暴君吧！

李暴君，原名李洪，地理老師一枚，脾氣差，疑似癲狂癌晚期。

我記得我們可愛的暴君同志最愛干的事情就是在夜深人靜的學校里晃蕩，他到底在干什么呢？

是的，你的猜想是正確的！他在“捉奸”！很不巧的是，暴君扼殺在搖籃里的兩對戀情，有一對正是吳芊芊和她的男友李禮，這一點讓我們的“疼愛多”同學對李暴君生出了一種愛恨交加的情緒。

這種愛恨交加的情緒讓蘇憶的暴脾氣日漸升溫時，他的成績卻成反比地下降到了年級前十開外。

如果是像我這樣的小透明成績下滑時，暴君的表現通常是拿起講課用的三角尺，像和尚敲木魚一樣反復敲擊著我本來就不怎么靈光的腦袋，一邊念經似的說：“宋小葉啊，你長點兒心吧！”

可是面對蘇憶像蹦極一樣直線下跌的成績時，李暴君的表現卻很溫柔。他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輕輕地拍著“疼愛多”同學的肩膀，溫言細語地說：“沒事沒事，老師相信這次的低分只是個失誤，你下次一定可以扳回一局。”

李暴君對我們的“疼愛多”同學，真的是心疼愛護有加。也正因此，我得出了一個結論，就是李暴君的強權統治實在算不得蘇憶同學轉班的原因之一。

這頂多算是一個借口。

【三】

不對，芊芊才是事件的重點

在蘇憶轉班的念想出現后的第一個周五，放學之后，我這個名副其實的良民居然被暴君請入了辦公室。

我發誓，我真的沒有做任何對不起黨，對不起國家，對不起人民的事情。

我只是對我那暗戀蘇憶許久的閨密毛毛，說了他要轉班的消息。

就這么簡單而已。

可是，等我到了暴君的辦公室才知道，我攤上大事兒了！

李暴君一臉悠閑自得地坐在辦公桌邊，我撇著嘴，眼神四處飄蕩，心里的鼓聲隆隆作響。

“宋小葉，聽說……你老是纏著蘇憶不放，就是因為你纏得太緊，他才想轉班的吧？”李暴君一臉的諱莫如深。

“喂，李暴……不，李老師，”我被他的話弄得有些緊張，連忙擺著手，“我和蘇憶只是朋友啊，老師你是不是誤會了啊？”

他的眼神嚴肅起來，帶著質疑：“朋友？男女朋友吧？你見過哪些普通朋友共喝一罐可樂的？”

呃……他是怎么知道的？我這個人，從小就是女漢子，對于男女之防從來都看得很淡，沒想到這么細微的一件事，居然成了引爆誤會的導火索？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想明白，或許這便是我觸怒了毛毛的原因吧！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些什么，卻被暴君殘忍地打斷了：“宋小葉，毛主席說過，農民務農，工人務工，你作為學生，就該心無旁騖地好好學習！”

我抓了抓后腦勺，毛主席還說過這話？那我是不是該回暴君一句，毛主席還說過，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呢！可是，為了好好地頑強地活下去，這話我肯定是不能說出口的。

我堆著一臉諂媚的笑，腹誹著將他罵了千萬遍，嘴上卻說著：“老師我和蘇憶真沒事，你想多了。老師，要是沒事我先回去了，祝您假期愉快，再見！”

我當然沒有看見暴君怒氣沖沖的眼神，像是要把我千刀萬剮，他在我身后操著獅子吼的功力道：“宋小葉，你給我記住了，你自己往火坑里跳沒關系，不要影響別人！”

我正小跑著下樓，在樓梯拐角處被他瘋狂的吼叫嚇得打了一個寒戰，繼續貓著腰匆匆跑向了校門。周末了，萬事難敵我暫時獲得自由的喜悅之情。

就在我被假期的喜悅沖昏頭腦的時候，很不幸地遭到了當頭棒喝！

那就是……我被一群社會混混給圍了。

假期結束返校的那一天，我心情分外輕松，迎著夕陽，吹著口哨，背著小書包，準備穿過家門口僻靜的小巷子去學校上晚自習。

可是，我還沒走出巷子，便看到七八個人逆著陽光向我走來，我看不清他們的樣子，只覺得那陣勢頗為壯大。嗯……很有古惑仔的架勢。就在我這樣邊想邊走的時候，才發覺了事情的異樣。

他們怎么把我嚴嚴實實地圍在中間了呢？我第一反應就是，跑！

正在我思考要往天上還是往地下跑的時候，只聽一個胳膊上文了龍形文身的男人說：“你就是宋小葉吧？”

古惑仔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宋大俠女是什么時候聲名遠播的？

他旁邊的小嘍啰看我不回答，覺得倍受侮辱，厲聲道：“問你話呢！呆頭呆腦的蠢貨！就是你勾引了蘇憶吧？”

勾引你妹子，蘇憶喜歡的是吳芊芊好嗎？我頓時炸毛，這才有些慚愧地為自己方才要逃跑的念想感到恥辱。姐姐我可是學過跆拳道的，看我不左勾拳、右勾拳、飛毛腿、過肩摔，好好教訓你們一個個。

話不多說，我已經把書包扔在一邊，擺開了架勢。他們看我的動作，有些輕蔑地笑起來，還是那個文身男開口：“小妞有幾把刷子啊，還想跟爺幾個干架？”

我因為沒有實戰經驗，還是有些緊張，支支吾吾地退著：“打就打，誰怕誰啊？”

他們聽我這樣說，笑得更加大聲：“爺們兒可不打女人，我們只是拿人錢財……”

文身男的話還沒有說完，我的小拳頭已經不受控制，顫顫巍巍地朝他的臉招呼上去了。

他猝不及防，唇邊被打得青紫一片。我在心中懊惱，宋小葉啊宋小葉，人家都說了不打你，你沖動什么？只是已經來不及了，一群人都朝我撲了過來。

我三下五除二撂倒了三個，他們人多，而我畢竟是個女生，不一會兒就落了下風，臉上被招呼了幾巴掌。

蘇憶就是在這個時候降臨的，為什么會用“降臨”這個詞，其實是因為我在心里一直把他放在一個不可企及的位置吧。只是，我心里這個不可企及的人，卻是大腦聰明有余，武力值為負分的書生。

所以，那一天為我的沖動付出慘重代價的，還有蘇憶。

他身上掛了數十道彩，其中還有三道在他俊美白皙的臉上，我因為有他幫忙，才得以把那些人都放倒了。

蘇憶倒在地上，白色的襯衣滿是污漬，褲子也破了幾道口，很是狼狽。

我一瘸一拐地穿過那群在地上呻吟著的小混混，把他扶起來。

他唇角、眼角都是青紫一片，卻咧著一口白牙笑著，那笑容晃得我頭暈：“宋小葉，我救了你，你怎么謝我？”

“我是該謝謝你給我招打！”我怨念道，“不過，你為我受了這么多傷，我就原諒你了！”

“怎么就從報恩變成原諒了？”他小聲嘀咕著。

我終于忍無可忍地瞪了他一眼，說：“你的意思是要我以身相許？那吳芊芊怎么辦？”

他終于還是沒忍住，噴了出來，不過這一次，噴的不是可樂，也不是水，而是濃烈鮮紅的血液。

我就這么沒用地哭了出來，蘇憶嘴中還含著血液，含糊道：“宋小葉你哭什么？別跟哭喪似的，我死不了！”

結果，我哭得更兇了。

【四】

有些話，再說出口已是經年之久

我之所以執意認定蘇憶喜歡吳芊芊，是因為在高一那年開學，我與蘇憶還素不相識時，我看到他與吳芊芊一起去繳學費，兩人并肩而立，金童玉女，很是養眼。

這個第一印象，便深深鐫刻在了我的心中，再也無法抹去。后來，我們熟識后，我對他說“你喜歡吳芊芊就直說”時，他一臉愕然，張口想要辯解。

我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紅著臉的解釋，狡黠地笑著：“蘇憶，你是男人嗎？喜歡就承認，嘖嘖嘖，你看你那臉紅得跟猴屁股似的！”

他到嘴邊的話，就這樣被我噎了回去。他非常認真地看著我，眼中閃著莫名的情愫，我讀不懂。

在我終于懂得時，也終于明白，那句眾人口中的“回不去了”，是一句多么痛徹心扉的話。這，已是后話了。

蘇憶因為我被別人打到吐血的消息不脛而走，他的媽媽為此找到了學校，趾高氣揚地站在我面前。

他的媽媽，一個雷厲風行的女人，看著我說：“宋小葉，你知道我們家蘇憶有多么優秀，也知道我對他的期望有多高，該怎么做，我想你自己應該清楚。”

他轉班的愿望終于實現，其中有我多半的功勞。我對他是有愧意的，如果不是因為我，他不會受那么重的傷。

我記得他來班里搬書的那天，鄭重其事地對我說了一句：“宋小葉，離毛毛遠點，她已經不是從前的毛毛了。”

彼時，我和毛毛已經形同陌路，但是說實話，我的心中還是難以放下這段友情，容不得任何人指指點點。

聽到蘇憶的話，我硬邦邦地回了一句：“這是我們的事，你未免管得太寬了。”

他嘆一口氣，還是執意道：“小葉，聽話。”

這是他第一次叫我小葉，卻還是沒能用他的溫柔，融化我的倔強。

我就這樣倔強地坐在那里，連他離開也沒有多看一眼。

之后的日子，更是對他刻意疏遠。

到了高三，時間過得飛快，我和蘇憶的交集少之又少，只是每天看著他和吳芊芊一起上學下學，我總會想起，他身旁的那個位置，原本是我的。

我想，看，蘇憶你就是重色輕友，有了吳芊芊，就不理我了呢！

高中畢業，我高考發揮超常，被父母逼著選了江城師范大學，我禁不住他們的威逼利誘，放棄了去四川的學校，留在了江城。

我和蘇憶，也失去了聯系。

時間如白駒過隙，轉眼就是2008年，在奧運年歡喜氛圍中，我卻一直沉浸在另一件事情中。高中時候，學生們最常討論的問題無疑是——你以后要上哪所大學？

蘇憶說：“我以后要考江城大學歷史系，因為我覺得考古應該還挺有意思的！”接著他又問我，“那宋小葉，你想考什么學校？”

“我想去四川。”

“我是問你想考哪個學校！”他強調。

“只要在四川，哪所學校都可以啊！”我理直氣壯。

他一副拿我沒有辦法的表情，最后才默默說了一句：“四川有什么好？”

我笑而不語，默默地拿起歷史書，裝作背書的樣子。

不過，他說的要考江城大學我卻記住了。

我再次遇到毛毛，是在大一過年的同學聚會上。時隔經年，我以為，我們中間不了了之的友情，應該可以重修于好。

“毛毛，你也來啦？”我上前熱情地擁抱她。

她不著痕跡地躲開我，一臉嫌惡：“宋小葉，那些事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

我愕然：“你在說什么？”

“今天我都跟你說清楚。”她將我帶到角落里，我歪著頭想聽她的下文，她的語氣里依舊是厭惡，“當年在老師面前告你勾引蘇憶的是我，找人打你的也是我。宋小葉，憑什么你就可以那樣肆無忌憚地站在蘇憶身邊，憑什么你就可以得到他的關心和喜歡？”

“毛毛，蘇憶喜歡的是吳芊芊……”我慌忙解釋。

她打斷我的話：“吳芊芊是他同父異母的妹妹！”

我不可置信，質問她：“這種事情你怎么能瞎說？”

我一直以為，蘇憶生活在一個圓滿的家庭里，是一個身世優良的男生，父母婚變這種事情，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而且他也從來沒有跟我提起過這些事。

“宋小葉，你不知道他聽說我找人打你時，有多慌張;你也不知道，我是花了多大的力氣接近吳芊芊，才知道了他們之間的關系;你更不知道，一向穩重優秀的蘇憶，是為了你才被逼著轉了班;你更不知道，想考江城大學的蘇憶，為了你的一句話，就跑到四川念大學，而你卻留在了江城。宋小葉，你連這些都不知道，怎么還有臉霸占著他的心？”毛毛一連串的話語，把我說得有些犯暈。

她已經有些失控，我更是怔怔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高二那年，蘇憶轉班不是自愿的。有兩個原因，一個是他的爸爸想讓他和吳芊芊一個班，多幫她補習功課;另一個，就是他的家長覺察出你這個禍害，才逼著他轉班。他因為你才會和家里抗爭，學習成績一落千丈。他為了維護你們之間的感情，用那樣拙劣的理由騙你，而你還真是傻到那種程度，以為他做的一切，都是因為吳芊芊。”

我看著她不斷開合的唇，腦子里一片空白，我嘴唇翕動，想要說些什么，嗓子卻像被木塞堵住的紅酒瓶口，沒有一絲縫隙，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突然想起，蘇憶轉班那一天，李暴君對我說：“宋小葉，你害人不淺。”

我確實害人不淺，讓蘇憶本該一帆風順的青春，變得顛沛流離，難以安寧。

【五】

回不去的回憶

2008年5月12日，晨，江城一片陽光明媚。

我一個人埋著頭走在去學校的路上，手機響起來，是一個并不熟悉的號碼，歸屬地是四川成都。

電話那頭的男聲異常溫柔，他對我說：“宋小葉，我是蘇憶。”

我激動得說不出話，有想掉淚的沖動，我極力壓制著喉間的哽咽之意：“蘇憶，你這個重色輕友的家伙，有了吳芊芊就忘了我。”

他似乎是在喝水，準確無誤地被嗆到，強烈的咳嗽聲從電話那頭傳來，他卻艱難地不斷對我解釋：“芊芊她是我妹妹，她媽媽在……咳咳……在她十五歲那年去世后，她就來到了我家……以前我不在你面前說這些，是因為我覺得這算不得什么光彩的事，家丑不可外揚，你應該懂的。”

我想說，蘇憶，這些我都知道，可我捂著唇，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說：“宋小葉，我喜歡的，一直都是你。我現在在四川，我想在你之前走過你想走的路，然后我給你做導游！”

他的話，那么溫暖，卻讓我再也忍不住，哭出聲來。

他聽到我的哭泣，焦急地安慰，像哄小孩子一樣，信誓旦旦：“小葉……你別哭啊，只要馬上給我笑一個，我到了九寨溝就給你寄明信片。”

他笨拙的安慰像是在說，你只要不哭，我就給你一顆糖吃。

我被他的話逗得立馬破涕為笑，帶著濃重的鼻音問他：“你現在在哪里？”

他說：“我們馬上到汶川，在那里吃過午飯，休息一會兒，就出發。”

我說：“那我等你的明信片。”

他說：“好的，你等我。”

這，就是他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

那時的我，在心里默默回答他，好的，蘇憶，我等你。

2008年5月12日，下午2點28分，汶川地震。蘇憶，再也沒有回來，連遺體也沒有找到，人間蒸發。他說的那張明信片，我一輩子都等不到了。

吳芊芊找到我的時候，一雙漂亮的眼睛紅紅的，她說：“小葉姐，這是我整理哥哥遺物的時候，在書中發現的一封信。”

蘇憶，你說，這算是我徹徹底底失去你之后，唯一的幸運嗎？

我沒能收到那張明信片，所以，老天賜給了我這最后的一封信。

那是他高考后寫下的一封未寄出的信。

他在信里說：小葉，我去了巴蜀之地，走你想走的路，而你，要等著我，要做一片在藍天中快樂飛翔的葉子。

然后，吳芊芊哭著告訴我，蘇憶義無反顧地去四川，是頂著他爸要和他斷絕父子關系的壓力去的。

在這一場未曾明說的約定里，我又一次爽約。最后的代價，是我再也看不到他的微笑。

我時常在想，如果當年，我沒有對他說出那句“只要在四川，哪所學校都可以啊”，是不是，他就會去江城大學追逐他的夢想？是不是，他就能平安一生？

可是，沒有如果。

【六】

時光無法將你帶回我身邊

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緊緊地將我纏住的那些關于我們的回憶，而是在那樣盛大的死亡后，我卻不相信，你離開了我。

我坐在這家我們從前常來的小茶館，喝著我們記憶中的味道清甜的茉莉花茶，一個人，悼念我們再也回不去的青春年少。

是啊，再也回不去了。

那個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褲子的男生，騎著單車一閃而過，消失不見。我卻只能默默低言，蘇憶，我青春歲月里，溫暖干凈的大男孩，你什么時候回來？有一片葉子一直在原地，等著你的到來。

然后，我們一起飛翔，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