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愿笙歌唱滿城

那年冬，大宣國軍隊與南越國軍隊對陣城陽鎮。大宣主帥是楊子城，南越主將是姜笙。

那一年的雪仿佛特別多，還未起戰，雪花便揚揚灑灑落了下來，姜笙遠遠望著對面的人，彎著唇角笑。姜笙送給楊子城的戰書上寫著：但求與將軍一戰。

楊子城策馬向前，遙遙便瞧見了姜笙。姜笙穿的不是鎧甲，而是平日里女子穿的紅紗衣，肘間掛著一條白練。這樣的搭配，雖是怪異，卻也美得動人心魄。

姜笙緩步走近楊子城，楊子城便也下馬輕輕走近她，仿佛兩人面對的不是對戰沙場的你死我亡，而是分離多年的不期而遇。風揚起沙，刮得人臉生疼，姜笙在皚皚白雪下對著楊子城笑，一舉一動，尤似當年。

楊子城有一絲怔愣，姜笙便揚起白練擊向了他，楊子城始料不及，硬生生挨了一下，只是這一下的力道太過軟綿，讓楊子城有點恍惚。

待楊子城拔出劍，姜笙已經在他身上掃了個遍，那樣子不像是在攻擊敵人，倒像是極為溫柔地親昵愛人。楊子城招招躲過她綿軟無力的攻擊，望著她，一臉的不明所以。姜笙便看著他笑，手上仍是沒有停下。

多年之后，南越有功成還家的老兵，對著旁人言說，他一輩子從未見過那樣美的舞，也從未想過，一向凜冽威嚴的主將姜笙，竟會在噬人骨肉的沙場上，上演這樣一場風華絕代。

楊子城也是很久之后才明白，姜笙根本不是在攻擊他，她是在跳舞，那支舞叫做《周郎顧》，南越所有的人都知，這支舞只跳給心上的人看，而楊子城不知。

所以等他失了耐心，不愿意再跟姜笙磨下去的時候，他展開了攻勢。姜笙絲毫不躲閃，那冰冷剛硬的劍便刺入了她的皮肉，楊子城聽到皮肉撕裂的聲音，怔然不動。

姜笙依舊在笑，嘴角有血蜿蜒而下，她卻一直在跳，紅衣白練，雪花紛揚，直到再也支撐不住，緩緩伏了地。

楊子城愣愣地看著她，良久俯下身攬起她喊：“軍醫，軍醫。”聲音焦急而恐懼。姜笙流了眼淚，她說：“子城，你原諒我好不好？”

楊子城的聲音有些抖：“你若不死，我便原諒。”

姜笙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可我好像真的要死了，即便如此，你也不能原諒我嗎？”

楊子城不說話，良久他點了點頭。姜笙嘆了氣，有些艱難地抬手接雪，隨后將身上的白練掛在了楊子城的脖子上，話語艱難：“好看嗎？”

楊子城不言語，她便接著說：“都說紅衣盛裝最美，我當時嫁你，你都未曾看過我，今天我專門穿來給你看，好看嗎？”

楊子城依舊不語，姜笙的眼神漸漸變得空洞。軍醫忙上前用止傷藥，卻不承想，那一劍刺在了心口，如今之際，回天乏術。

姜笙努力不讓自己睡去，她看著面前有些模糊的臉：“子城，我將我最喜歡的白練送你，那是哥哥當初送我的禮物，你一定要，好好保管。”

楊子城回神的時候，懷里的身子已經冰冷，他頓了良久喃喃道：“好看，我從未見過這樣好看的你。”

后來，大宣國的主將楊子城抱著敵國主將的尸身在雪地里坐了一天一夜，直到南越國前來要人。那一日，楊子城被南越國的大將軍王姜燁揍得只剩下一口氣，他記得姜燁說：“我是阿笙的哥哥，有權為她建冢立碑，而你，是她什么人？”

他想說，他是姜笙的夫君，可是，他親手殺了她，怎么能算是她的夫君？

楊子城躺在風雪飄搖的夜里，迷迷糊糊就想起了從前。

1.相見便是一腔癡情

楊子城第一次見姜笙是在棠梨花開的春日，整個安陽城一城的胭脂色，楊子城著一身黑衣，打城中走過，忽聞身后人語：“楊將軍，我想同你打架。”

楊子城有些莫名地回頭，身后站著一位白衣勁裝的姑娘，眼里滿是挑釁：“都說將軍武藝高強，阿笙不服，特來領教。”

姑娘瞪著眼睛看他，他就突然想笑了，心中暗想，哪來的丫頭，這般膽大妄為。他搖了搖頭轉身欲走，卻被身后人手上的白練纏住了腰，轉眼間，姑娘已經到了他跟前，大大的眸子里全是輕視，他便突然想逗逗她。

于是，安陽城的大街上，大宣的主將楊子城同一女子打了起來，最終以將軍把那個姑娘用她自己的白練纏成了一顆粽子而告終。

自此之后，大街上便不得安寧。

“楊子城，咱倆再打一次。”

楊將軍不理她。

“楊子城，不打也行，你請我喝酒吃飯。”

楊將軍不理她。

“楊子城，你欺負女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漢？”

楊將軍皺皺眉，仍舊不理她。

“楊子城，等我找我哥哥來揍你。”

楊將軍翻了翻白眼，還是不理她。

“楊子城，我叫左笙，你給我記住了。”

楊將軍哼了聲，心里暗道，名字倒文氣得很，性子怎得這般頑劣？

如此幾日之后，姑娘仿佛也是累了，大街上再也瞧不見她的身影，將軍每次走過都會覺得少了些什么，直到五日后的那個傍晚。

彼時夕陽西斜，楊將軍打大街走過，那位姑娘便突然出現攔住了他的去路。只是這次，姑娘的表情有些不大對勁兒，少了平日里的專橫跋扈，多了幾分女兒家的嬌羞。

她一開口便語不驚人死不休：“楊子城，我要娶你！”

看熱鬧的人頓了一下，隨后便是此起彼伏的叫好聲。楊將軍愣了愣，抿唇笑了笑，不言語轉身準備離開。

姑娘慌了神：“楊子城，我喜歡你，所以一定要娶你。”

楊將軍突然很害羞，頓了良久轉身對著姑娘說了一個字：“好。”姑娘愣了愣隨后撲上去抱住將軍，良久不松手。

之后，這姑娘便成了將軍的尾巴，于是安陽城里便傳了佳話，將軍要嫁人了！一時之間，滿城風雨，罪魁禍首卻趴在楊將軍的身上睡得酣暢淋漓，完全不覺得她娶了將軍是多么了不得的大事。然而好景不長，便有了戰事。

安陽城位于大宣與南越的交界地，楊子城守在這里已經三年，不時有戰爭發生，卻都是小打小鬧不成氣候，卻不想這次，南越竟派了重兵攻城，想必下了誓破大宣的決心。

楊將軍本打算好好安置他的小尾巴，護她周全，卻不想這小尾巴巾幗不讓須眉，一番女子報國的熱血言論，愣是唬得楊將軍腦袋發熱，硬生生帶她上了戰場。

夜里風涼，將軍將她護在懷里，生怕她被凍著。

小尾巴這天夜里特別安靜，靠在他懷里很乖，望著營帳處發呆。楊子城用下巴蹭了蹭她的頭：“冷嗎？”

懷里的人沒有說話，向他懷里縮了縮，隨后問：“你為什么那么輕易就答應嫁給我？”

楊子城愣了愣，有些臉紅道：“也不知是為何，你不見的那幾日，總覺著有什么地方不對，想著若是拒絕了你，怕是自己會難過，便就答應了，只不過，該是你嫁我。”

懷里的人有些發愣，隨后喃喃道：“楊子城，你信一見鐘情嗎？我信呢。”

楊子城看著她白皙的臉，良久言：“我們便是如此吧？所以，我也信。”

2.虛妄的相守

那場仗，大宣敗得慘不忍睹，主將楊子城被俘，那位名叫左笙的姑娘失蹤。

楊子城在地牢里看著小尾巴喊南越國的大將軍王姜燁為哥哥，突然就明白了什么。愣神過后，他扯了一抹苦笑，原來竟是如此。呵，南越果真聰明，如此里應外合，大宣又怎會勝？

楊子城是聽過姜笙的，南越國的左將軍，仗仗得勝，從無敗績。卻不承想，她竟是自己的心上人。只是，從此之后她再也不是他的左笙，而是南越的左將軍姜笙。

姜笙是南越國大將軍王姜燁的妹妹，在南越司職左將軍，在為帥的三年里滅了不少小國。南越此番下了決心滅大宣，將她從邊疆調回。她想了解敵人情況，便先來城里打探，看著楊子城一副書生的身子骨，便想逗逗這位將軍。卻不想，這一出戲，將兩人都唱到了戲中，來來回回，兜兜轉轉，再也出不去。

南越國不肯養虎為患要殺楊子城，姜笙便在宮門口跪了七日，求國主饒他一命。直到第八日她哥哥陪她跪了一日，王上才松口答應，只是楊子城從此被囚于將軍府，不得踏出一步。

楊子城被安排在一個院子里，伺候的人畢恭畢敬，將他當主子一般侍候，楊子城有時也會笑著說：“楊某不過無功敗將，怎承受得了如此厚愛？”

伺候他的人面面相覷，良久才有人道：“左將軍說受得起便受得起，將軍放心。”

楊子城彎彎唇角，嘆道：“是啊，這世間我是最信她的，相信她是真的想與我偕手白頭，相信她對我乃真心真意。”

伺候的人沒了言語，都退出了屋子。

楊子城安靜地在將軍府住下，不言不語，不氣不鬧，每日練字描畫，仿佛極為愜意。

再次見到姜笙，已是一個月后，他打開房門，姜笙便在屋外站著，一身戎裝，發絲凌亂，血污滿布。他輕笑出聲，轉身入了屋，關上了門。

楊子城從未見過這樣的姜笙，眸子里滿滿的都是戾氣，一身戎裝威嚴凜然，只是在看到他的那一瞬，冰冷的眼神中露出幾分安心。

楊子城是恨姜笙的，恨她讓他一仗慘敗，生生葬送那么多人的性命;恨她不一刀殺了他，反而囚他于此;更恨她，明明許他合巹為妻，卻如此輕易便負他山河歲月。

于是，當姜笙搬到他院子的時候，他頭也未抬，只是看著手中的書，書上寫：忍把浮生，換了淺斟低唱。竟是一字一句都入了他的心，他想，若是這樣，多好。

姜笙待楊子城極好，無論在哪里搜刮到好的東西都會送到他的房間，每次姜笙以送東西的名義進屋，他都會斜斜看她一眼，想知道她意欲何為。可每次，姜笙的表情都是一片清淡，不曾有當時粘膩他的靈動，不曾有那日戰勝歸來的狠戾，眸子里的冷清讓他有些不明所以。

日子就這樣慢慢過去，楊子城閑時也會在院子里練武，姜笙便坐在一旁看著，雖然一字不言，卻也是晴光暖暖，軟軟入心。

時光倏忽，轉眼便入了冬，雪花紛揚，姜笙眼眶泛紅地闖入楊子城屋子的時候，他下意識便握住了劍。看著姜笙略顯狼狽的樣子，楊子城有一瞬間的愣神，直到姜笙撲過來抱住他，他才微微反應過來。

他僵著身子，懷中的人如此無助，他不忍推開，甚至有一瞬間想抱住她，告訴她，不要怕。可是最終，他還是僵著身子沒有動。

懷中的人開始抽泣：“怎么辦，皇上說哥哥有謀反之心，要問罪，現下哥哥已被押入大牢。子城，我要怎樣才能救哥哥？”

楊子城忽然覺得此情此景恍如隔世。楊子城有一剎那覺得這就是他的左笙，那個粘著他吵吵鬧鬧的阿笙。可是晃過神來，他便知道她不是，于是他說了狠話：“你哥哥以色侍君，本就違逆倫理，如今又功高震主，皇上自是不饒他，況且你也知，感情是多么容易破碎的事情，你……”

他還未說完，懷里的人便揚手給了他一巴掌，眼中滿是受傷和絕望，聲音發抖：“無論是誰，都不許侮辱哥哥，哥哥與皇上清清白白，就算是你，也不許。”話到最后，姜笙已經泣不成聲，踉踉蹌蹌跑出了門。

楊子城曾經聽人傳，南越國主與將軍的關系非同一般，恐有不可告人之事。他大抵是不信的，他同為將軍自是知道皇上對他們，永遠提防大于放心，又怎會生出這種事。只是他一時口不擇言，竟將最難聽的話說了出來。

那一夜，月圓，姜笙未眠，楊子城未眠。

3.理不斷的情愫

姜笙打那日之后，半月不見人影，楊子城第一次心中如此無力，如此擔驚受怕。倏忽而過的歲月中，姜笙的照顧順從似乎已經將楊子城的恨意漸漸消耗殆盡，他只是不能原諒。

姜笙重新踏入院子的時候，楊子城下意識地站起來，眼中是自己不曾察覺的安心。姜笙對著他忽然笑了，走到他跟前撫平他微皺的眉頭，隨后輕輕抱住他喃喃道：“皇上將哥哥貶為庶民，禁足將軍府。子城，我放心了，哥哥很安全，你也在，多好。”

楊子城被她眼中的柔軟灼傷了眼，猛地推開她，轉身欲走卻被姜笙拉住了衣袖，她聲音低沉：“對不起，我上次不該打你。哥哥對我很重要，我不許有人侮辱他，傷害他。”

楊子城看著她小心翼翼的樣子，便開始刁難：“那我呢？我之于你呢？”

姜笙愣了半晌，隨后眸子里都是歡喜，有些語無倫次：“子城與哥哥是不一樣的，子城是愛人，哥哥是親人，都重要，都不能走。”

楊子城冷笑：“既是一樣，為何我竟淪落至此？”他抓住姜笙的肩膀，情緒有些激動，“姜笙，你欠我的，你負我的，這輩子我都不能原諒，也不會原諒。”

姜笙怔怔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楊子城推門進屋，眼中全是酸澀。他在姜笙這里失去的不僅是感情，還有責任，更有大宣國主將的尊嚴。

楊子城沒有想過自己還能出去，因而大宣國攻進南越國都的時候，他眼中的驚訝與欣喜的確讓姜笙紅了眼眶。隨后她便扯出一抹冷笑：“你以為你還回得去？大宣國人人皆知你投了敵，你以為大宣國主會輕易放過你？”

楊子城怔愣了半晌，怪不得這許久無人來救，怪不得未有半點消息。他緩緩坐在椅子上，看著姜笙，一字一頓：“果然，最毒婦人心，我倒是小看了你。”

大宣國主親自領軍來戰，南越少了主將姜燁與副將姜笙，猶如一盤散沙，很不經打，國主臨時差了姜燁去戰場指揮，卻終究大勢已去，回天乏術。楊子城最終被當作求和的人質送回去的時候，大宣國主的眼神暗了又暗，他便知自己在劫難逃。

楊子城跪在殿下，字字嚴正：“臣下，從未叛國。”

大宣國主冷哼一聲：“若你能扛得過這五十軍棍，朕便信你。”

楊子城從小是大宣王上的武侍，皇上與他一同長大，該是了解他的脾性，卻還是不能寬恕。五十軍棍打完之后，楊子城滿身血污，看著堂上的王上道：“臣下，從未叛國。”

王上揚了揚手，差人帶他下去醫治，楊子城無意間瞧見姜笙的臉，眸中傷痛，全是淚。楊子城笑：如今所有，都是拜你所賜，何苦裝模作樣。

大宣與南越很快達成協議，南越退居關山以南，以后每年需得朝貢，簡言之，南越對大宣俯首稱臣。而南越向來不君子，是以大宣怕它出爾反爾，便要求王室派一人和親，名為和親，實為人質。

南越國主差人去找尋南越所有的公主，大宣王上卻直直指著姜笙：“就她，左將軍姜笙，打了不少勝仗吧，這樣朕放心。”

南越國主頓了良久，最終說：“好。”

4.天意不可違

姜笙被大宣王上帶回去和親，卻不是與王上成親，而是與主將楊子城。

楊子城傷好之后，重新執掌帥印領兵邊疆，王上以他的家人性命為威脅，諒他不敢輕舉妄動。眾人都言，王上圣明，楊子城卻知，這是大宣的萬不得已。

于是楊子城被千里急詔召回宮中的時候，他絲毫不敢懈怠，在朝堂上跪得端端正正，卻聽細長的聲音緩緩念道：“南越姜笙，賜婚楊子城。”

楊子城跪在地上忘了動，王上便發了聲：“將軍可是想抗旨？”楊子城雙手接過圣旨：“臣不敢，臣遵旨。”

楊子城娶姜笙的那一日，爹娘為了給他沖洗霉運，便順帶幫他納了妾，想著喜上加喜，便能驅走一切霉運。那夜，姜笙趴在桌子上看著紅燭燃盡，天邊露白，也未等到楊子城。

成親那日之后，姜笙便再未見過楊子城，靜下心來細想，也不免唏噓，自己煞費苦心為南越破大宣，最終卻敗在了南越手里。失了天下不說，連那個寵她的人，也失去了。

姜笙后來知道楊子城的妾叫白露，因在白露那日被家人撿回，便取了此名。白露很靈動，常常來陪她說話，告訴她將軍今日又做了什么，明日要去哪里，最近身子如何。漸漸地，姜笙喜歡上了和白露閑聊，因為她可以從她嘴里知道楊子城的一切。

白露有時也會說：“姐姐放心，將軍不過是不滿王上的強制賜婚罷了，姐姐這么好看，將軍總會喜歡姐姐的。”姜笙看著眼前單純的人，總在想，人生若只如初見多好。

兜兜轉轉，日子便輕飄飄地一晃而過，來年驚蟄的時候，白露生了孩子，是個男孩，楊子城為他取名楊錚。她那日路過看見楊子城對著孩子笑，突然就流了眼淚。她不記得，有多久沒有見過楊子城笑了。

歲月悠悠，這段日子邊疆倒是相當安寧，可姜笙知道，南越王上怎會是聽天由命的人。如今哥哥為將，怕是又像從前一樣，被王上逼著一日日練兵了，這場仗還是得打，她便是夾在中間左右為難的人。

然而，還未等到戰爭觸發，她便被楊子城廢了右手，再也拿不起刀劍。楊子城破門而入的時候，姜笙先是一驚，隨后心上便是密密麻麻的欣喜。只是，楊子城一字未言，便提劍刺穿了她的手腕，姜笙定定地看著他，忘記了喊疼。

楊子城說：“錚兒還那樣小，你怎么忍心？白露死了，你滿意了？”姜笙先是被白露的死驚得一抖，隨后紅著眼眶看他：“憑什么認為會是我？”楊子城冷笑：“她吃的果子是從你這里拿的，況且除了你，誰會那么恨她？”

手腕上的疼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傳來，帶著猛然復蘇的心痛，血流了一地，姜笙臉色慘白，卻笑著言：“我嫉妒她，嫉妒你對她好，嫉妒她能為你生孩子，嫉妒你對她笑。可我真的，沒有害她，你知道的，我最害怕你恨我。”

楊子城晃了晃神，隨后冷哼一聲出了門。姜笙低頭看著自己的手腕，號啕大哭。

白露死后，姜笙便開始照看楊錚，她是正房，孩子理所當然由她養著。大多數時候，楊子城都會叫人把孩子領到自己身邊，偶爾孩子鬧脾氣，非得讓姜笙來，姜笙便也不推辭。

轉瞬便是三年，孩子長得白白嫩嫩，精致得很。有時候楊子城過來看他，他便沖著姜笙喊娘，沖著楊子城喊爹。楊子城對姜笙也不像從前般厭惡，偶爾興起，也會跟她說話，只是次數很少，但姜笙已經很滿足。

5.一別離便是仇敵

南越國再次兵臨城下的時候，大宣是始料未及的。南越的表面功夫做得太足，暗地里卻已經兵強力壯，而大宣這幾年休養生息，兵將習慣了安逸，不久邊疆便失守了。

楊子城領命趕赴邊疆，與南越姜燁對陣城陽鎮。卻不承想，南越國主竟親自率兵繞了遠路攻入了大宣國都，楊子城饒是三頭六臂，也分身乏術。

于是大宣處了下風，想要求和，便以姜笙為威脅。姜燁不會看著姜笙死，在南越王上屋前跪了十日，交了兵權，才換回了南越王上的同意。

楊子城送姜笙出去的時候，姜笙穿著一身白衣，看著他言：“錚兒吵著要我的話，你就說，等他長大了，我就回來看他。”楊子城點頭，姜笙便笑：“子城，保重。”

之后，錚兒哭鬧了許久，直到后來漸漸適應了沒有娘親的日子。只是楊子城每次踏入姜笙住的院子都會愧疚，這愧疚來自于他對姜笙的冤枉。

他也是在后來處理叛賊的時候，偶然知曉其實那些果子想毒死的不是白露，而是姜笙。那些叛賊想要除掉楊子城卻無從下手，想著若是姜笙就這樣死了，不僅皇上會怪罪，連南越也不會放過他，這一招借刀殺人風險最小。

可是，千算萬算算錯了白露和姜笙關系好，經常在姜笙那里蹭吃蹭喝，不小心便將有毒的東西蹭去吃了。最后，白露因此送了命，楊子城便毀了姜笙的手。

楊子城知道真相之后在姜笙的房里待了一日，猛然憶起他當時的狠絕，姜笙的無助與悲涼，而他居然什么都不知道，白白欺負誤會了她。

楊子城不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他不知道姜笙為了救他，不僅在皇上殿前跪了十日，還交了手上護命的兵權，并且領了軍令狀，答應南越王上滅了南方的蠻夷。那一仗，差點要了姜笙的命，她當時千里迢迢奔回只為看他是否安全，卻換來他冷冷一瞥。

他也不知道，有多少次府里來了刺客，都是姜笙悄悄幫他處理掉，有時候甚至會受傷。姜笙每晚都在他院子隱蔽的角落里守到天亮，再回去補眠。姜笙的手腕不好，使不上力氣，錚兒卻總纏著她讓她抱，她每次都疼得咬牙忍著，卻不舍得放下他。

他更不知道，姜笙知道要嫁給他時是怎樣的欣喜，等了他一夜后又是怎樣的絕望，看著白露和他恩愛的樣子是多么的艷羨。

他只知道姜笙欺他騙他侮辱他，卻不知，姜笙也愛他，入了骨地愛他。

南越國主在接回姜笙之后，便令姜燁再次出征，攻打西邊的小國。姜燁沒了兵權，空余主帥架子，仗打得艱難，姜笙便請求跟著哥哥去了邊疆。

姜笙開始自虐般地練劍，每次疼出一身的汗，她依舊練，只是到了最后，還是拿不起劍，只能勉強拿起白練。那條白練，是她第一次出征時哥哥送的，哥哥跟她說：“阿笙，你是女孩子，本不該舞刀弄棒的，都是哥哥不好。”那個時候，她完全不理解哥哥的無奈與自責，只是在哥哥懷里蹭了蹭便出征了。她對那條白練，視如珍寶。

如今，兵戈相見，你死我亡，她才忽然明白將自己的至親至愛推至此處，該是如何的難過心傷和無可奈何。

姜笙以為再也見不到楊子城的時候，大宣在城陽鎮對南越宣了戰。她告訴哥哥，這一戰，便是終結，不是她死，就是楊子城亡。

楊子城最初沒有想到對戰的會是姜笙，他以為那一別該是永別，只是如今再見，他的心里說不出來是欣喜還是難受。

姜笙很美，他從未說過姜笙好看，但姜笙是真的好看，紅衣加身不自覺地讓人驚艷，只是他不能再重蹈覆轍，不能再被她騙一次，他清楚地意識到，這場仗，必是你死我亡。

只是，他不承想，姜笙是抱了必死決心的，她想用死來求他原諒，也想用死成全他建功忠國的誠心。

姜笙的身子冰冷的時候，楊子城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失去了什么，這么久積聚在心中的難過煎熬，此時都變得零零散散，只剩下滿腹的疼痛，縈縈繞繞，后悔莫及。

尾

大宣三十一年，城陽鎮之戰，南越主將姜笙不戰而亡。

次年春，城陽鎮依舊棠梨遍開，一如從前那般胭脂染城，就連戰事也一如從前。

南越大將軍王姜燁率兵攻城，大宣主將楊子城出城迎敵。那場仗持續了三個月，硝煙滿布，民不聊生。

谷雨的那天，主將楊子城修了一封家書，上面寫，孩兒不孝，萬望爹娘保重身體，將錚兒撫養成人。隨后將軍卸了一身鎧甲，穿了一身喜服上了戰場。夜暮時分，南越撤兵，將士在尸堆里尋見將軍，一身紅裝，死亡多時。

唯愿來生，不談疆場，不為國事，與你紅衣加身，合巹為妻，共享山河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