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馬拉雅腹地消逝的風景

在尼泊爾南部與印度接壤的東特賴平原上，一條建于英殖民時期的窄軌小火車連接著尼泊爾賈納克布爾（Janakpur）基印度小鎮杰伊納格爾（Jaynagar），每日滿載著尼泊爾和印度村民，晃晃悠悠往來兩地。如今，它已經結束了自己的使命，成為絕版的過往，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只留下一段消逝的風景。

夜降史詩小城

恒河晨浴再現

抵達賈納克布爾的時候已經入夜，整個城市非常安靜，耳畔只有汽車在顛簸的石板路上磕碰出的聲音，仿佛隨時都會散架.迎接我們的唯有睡在街道兩旁被汽車驚起的牛兒們。踏著《羅摩衍那》詩篇的音韻來到了這座擁有3000年歷史的古老城市，傳說中羅摩妻子悉多的故鄉，一年一度為了慶祝羅摩與悉多結合的慶典游行就在明日，此時的寂靜似乎在為這場慶典做著醞釀。

太陽還未刺破晨霧，小鎮已經歡騰了起來，街道上像是突然變出了許多行人，背著大包小包的行囊，好像昨夜是露宿街頭一般，但個個精神滿滿看不到半點疲憊。這些都是來自印度和尼泊爾的朝圣者，他們談笑前行，嘈雜而無秩序，將街旁的牛兒們又吵醒了一次。

一條大馬路橫穿整座城市，連接著今日將要舉辦慶典的賈納基神廟（Janaki Temple）和火車站。廟前有一個不大的小池塘，被當地人稱為“圣湖”，清晨的陽光灑在這片“湖面”上的時候，人們已經紛至沓來，上演著同印度瓦拉納西的恒河晨浴相似的場景：男男女女不分老少在池塘邊緣尋找著空隙，將自己的身體浸入水中，面向太陽進行祈禱。陽光下他們身上濺散的水珠隨著老人的皺紋或是孩童細膩的肌膚滑落歸于湖中，仿佛是歲月在他們身上留下的痕跡。

走向主干道另一頭火車站的路上，遍布著理發店、小吃店、水果店，還有許多席地而坐的苦行僧，這些僧人與在尼泊爾各大景區所見的那些有著很大區別，他們并不問他人索要錢財、擺出各種撩人的姿勢，大多莊嚴肅穆，也會向我們這些外國人主動友好地打招呼。遇到兩位僧人，其中一個手持把三叉戟，被眾人簇擁，很有地位的樣子，他很愉快地接受了我的拍攝請求，并引來了眾人的歡呼。后來當火車離去的時候，我看到他坐在火車頭車頂，手中的三叉戟如同“船首像”一般支在那里。另一位主動提出要我拍攝他吞云吐霧的特技，他用舌頭把煙頭卷入口中，蓄滿煙霧，一下子吐出來，仿佛著火般，表演很精彩，報酬是讓我還他一根中國煙。

當我到達火車站的時候，火車還未來，迎接我的是熱情的當地孩子，他們大多居住在鐵軌兩旁。一個孩子騎著他的自行車緩慢地在鐵軌旁移動，其他一些孩子尾隨著他，招呼我過去給他們拍攝合影。他們爬上廢棄的火車車廂，擺出各種pose，等待快門的捕捉，這也是他們平日玩耍的內容之一。如果其中的一個孩子開口問你要錢，那么其他孩子也會陸陸續續開口伸手。如果這時候你一時心軟滿足了其中一個孩子的要求，接下來所有孩子都會擠進你的鏡頭。他們的方式友好而死纏爛打，給人帶來的喜惡感因人而異。我最后用了一根棒冰換來了幾張肖像的特寫。

晨曦中火車穿過村莊

往返于賈納克布爾與印度邊境的這條鐵路，修建于上世紀20年代，實際運營里程只有27公里。另一日清晨，我買了票，在車站等著火車到來，人們圍坐在一起，聊著天，偶爾放聲大笑，偶爾也會冒出激烈的爭吵，聽不懂他們語言的我也只能通過表情來判斷談話性質。

列車終于抵達，銹跡斑斑，晃晃悠悠，冒著黑煙。還沒等列車停穩，人們便已躍躍欲試。不一會兒車廂內部已經擁擠不堪，車頂也迅速種滿了“人形蘑菇”。我鼓起勇氣順著梯子爬到了車頂，事實上梯子是為了老年人準備的，大部分手腳輕盈的年輕人都會在火車車廂兩側找到登頂階梯。車頂上視野開闊，并沒有想象中那樣危險。人們相互傳遞著行李，倚靠坐著，老人和孩子會得到優待。偶爾也會因為擁擠，人群中爆發短暫的爭吵，被擠在車窗邊的女孩，猶如被關在牢籠中，售賣食品的小販在旅客之中穿行。直到列車開動，火車頭再次冒出滾滾濃煙，人們一直都沒有消停下來。火車小心翼翼地走過幾座鐵路橋，與從印度開來的列車不期而遇，同坐在車頂上的乘客興奮地朝我們揮手，叫著“Hello！”

火車沿線是些散落的小村莊，被大片大片的稻田和芒果林環繞，沿著火車線，我走進村莊的幾戶人家，他們并沒有因為我的到來打亂自己的生活節奏，依舊不緊不慢地清掃著庭院，張羅著牲畜的喂食，清洗著餐具，升起炊煙。倒是活潑好動的孩子們閑不住，看到拿著相機的我，放下手中的書本，紛紛將他們的笑臉擠進我的鏡頭。田埂上等待勞作的人們點起篝火，煮一壺茶；光著身子的小孩在水塘里嬉戲，牛兒們也和他們一同在池塘里洗澡；纏著頭巾的農夫趕著牛車在晨曦中緩緩前行；村民在自己的院子里軋著稻草，或是用河泥涂抹院子的地面；在村子中心的寺廟里，有人在虔誠地祈禱……這樣的生活畫面，似乎千年以來都未曾改變。2500年前，佛陀曾經到這片土地上講經說法，我似乎看到，一位智者正穿透晨霧，行走在村落的田埂上，為那些好奇的人們講解著人生的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