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外界可能很難理解嘉能可(Glencore)陷入困境后許多大宗商品從業者的幸災樂禍,但如果你經歷過十數年來大宗商品的起起落落,很多情緒就變得明朗。
期貨起源于谷物交易,由于季節性的氣候變化和病蟲害的不時發生,農產品靠天吃飯,未來的收成有很大的不確定性,貿易商和農場主無法預計未來的價格風險,開始以合約買賣未來的收成,從而鎖定收益和成本。
從這個簡單的歷程可以看出,期貨市場是大宗商品用以規避風險和發現價格的地方。但是,從市場發展的第一天起,就存在投機者。因為如果市場參與度不高,形成的價格就是無效的,比如你賣出10億斤谷物,價格10元,這是一個不合理的價格。如果沒有投機者,就沒有人能夠和你作對手盤,即有價無市,價格博弈無法形成平衡,就會產生巨大的偏離,導致風險對沖功能失效。而如果投機者大量進入期貨市場,在自己的視角——看多或者看空之下,就會有人下單交易。其中有對的,也必然有錯的,市場就會產生偏離和回歸,從而形成期貨市場的平衡。投機者增加了市場的厚度,才能夠產生合理的波動,其參與帶來了巨大的流動性,降低了風險。即使由于無法出清形不成公允價格,出現錯誤定價,投機者的看法也會分裂,看多看空者都會下注不同的頭寸,從而帶來市場重新平衡。
然而,在大宗商品市場,無論是現貨還是期貨市場,數百年來都不乏控盤做莊者。做莊者理解整個期貨市場運行的規則和內在奧秘,所以他們會試圖壟斷貨源,操控價格。常規的做法是做多,買入市場上足夠多的貨物,囤積后就壟斷了供應端,以至于市場需求方喪失議價能力。
近二十年來,中國是全球大宗商品市場的最大受害者。比如鐵礦石,必和必拓和淡水河谷控制市場,以至于中國鋼鐵業不得不以高價買入鐵礦石。必和必拓等的方法并不是控制鐵礦山,而是控制成千上萬個中小鐵礦商出來的運輸物流通道,依靠自己的鐵路和碼頭,迫使上游礦山接受低價,然后迫使中國鋼鐵業接受高價。
嘉能可控盤有色金屬的方法可以說是異曲同工:它壟斷LME倉庫,制造出貨擁堵,導致做空者無法交割,需求方取貨緩慢。依賴這些方法,黑色和有色礦業巨頭們在十幾年間賺得盆滿缽滿。他們在操控市場的過程中,在規則之內鉆空子,造成中國銅國儲巨虧。
與此相對照,日本住友商社曾經有交易員濱中泰男試圖控制銅現貨做莊,逼倉期貨空頭,一度成功,但被歐美市場的監管機構注意到,以龐大律師團控告住友,導致銅暴跌,住友商社爆倉巨虧,依賴住友財團注資才勉強生存。
其中的不公平顯而易見。歐美人玩大宗商品數百年,制定規則,并善于利用規則中的漏洞。中國人在面對不公平時反應很慢,甚至根本不知該如何對抗。而日本人雖然玩金融衍生品比中國早,但對投機規則同樣不熟悉,對手在遭遇巨虧時,就利用法律反擊。
當前,中國市場已經融入全球化進程,只有成為更好的玩家,建立自己的金融游戲平臺,樹立規則,才能夠與歐美抗衡。閉關鎖國或者從市場上倒退,不應該成為我們的選擇。
中國已經建立了各種商品期貨平臺,包括了有色金屬、黑色金屬、化工產品、農產品、建材、金銀等幾乎所有門類的原物料商品。可以說,中國的期貨市場是和國際市場結合最緊密,也是最成熟最國際化的市場,對于中國獲得全球大宗商品定價權亦有幫助。其中最成功的是橡膠和銅。橡膠的定價權已經轉移到上海,銅的定價權因為上海市場的興起,LME無法再獨攬市場價格。而鐵礦石上線,體現了更顯著的效果,鋼鐵廠可以利用期貨市場來保值或者接貨,對于國際市場價格產生了立竿見影的影響。
但國內市場同樣迅速出現了做莊者。相對于歐美市場的做莊,中國的做莊者手法粗暴魯莽。其中橡膠、膠合板、綠豆、白糖、甲醇等等,都出現過著名的操控事件。
最近暴露出來的一次做莊事件,就是業內心知肚明、被證監會公布審理結果的甲醇坐莊事件。這一次的甲醇做莊逼倉以失敗告終,原因在于貿易商巨頭壟斷了國內現貨貨源,然后在期貨做多逼倉,壓注空頭無法交割。失敗的原因是國際原油價格暴跌,海外甲醇現貨價格遠低于國內,這擊垮了多頭的信心,空頭大舉反撲,造成做莊者虧損數億,且被證監會終身禁止入市。
從過去二十年的期貨歷史來看,野蠻人時代正在過去,政策面對期貨市場的規范越來越明朗。
回到上面嘉能可瀕臨倒閉帶來的反響,交易者越來越明白趨勢的力量,期貨市場的天道,同時也是經濟社會的天道,那就是:不可逆市。
嘉能可逆市控盤很多年,在作弊謀求暴利的過程中,他們對真正的市場研究失去了能力,以至于看不到全球經濟周期的力量。他們犯了嚴重的錯誤,庫存成本高昂,借貸擴張沒有減速,從而在價格崩盤下,引發巨虧,并導致其信用破產,銀行和投資人拋棄了他們。
這就是終局。
歸根結底,大宗商品期貨市場是貿易者、生產者、交易者在規則下發現價格趨勢、投機獲利或者規避現貨風險的工具,是市場平臺方用于獲得大宗商品定價權、規避國際巨頭壟斷的一種公允工具。
這不是投機者的墳場,卻一定是做莊者的墳場。
(作者為基金經理人,橡谷智庫創立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