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曾經(jīng)朝北而去

童年的時候，我有個小伙伴是新疆人，他出生在伊犁，七八歲后被內(nèi)地人家領(lǐng)養(yǎng)，就來到了我們家鄉(xiāng)，很自然地和我們成了朋友。

他是新疆伊犁人，他也知道我們對新疆一無所知，所以整天編關(guān)于新疆的故事給我們聽，今天講不完明天繼續(xù)講。在他描述的故事里天天都有吃羊肉的事，“正在我啃羊腿時，外面進來一個人……”，“我把沒吃完的羊肉塞進了書包里……”，“蘇爾坦抓起一塊羊肉跑了過來……”，惹得我們每天跟著一陣陣咽口水。

那時候，我對新疆的印象是天天有羊肉吃！那時候，我對非常非常遠的大西北有了無限的期待，希望天天有羊肉吃。

許多事是有因緣的。就像這個新疆小伙伴，與我們的相遇是他命運的安排，多年以后的他終究明白兒時的迷茫一定是父輩們的情非得已。當(dāng)我在草原的氈房里啃著手抓羊肉時，我恍惚間穿越了時空，很想告訴他，正在我啃羊腿時，外面進來一個人……

可惜的是，我已經(jīng)沒有他的聯(lián)系方式了，不過，這一切的安排大概就是一種因緣吧。

人生里總會有一些恍惚，讓人迷茫。而現(xiàn)實里遭遇的恍惚，又常常覺得似曾相識。

人們說南疆看風(fēng)情，北疆看風(fēng)景，而北疆風(fēng)景最美的大概就在伊犁了。這一次，我來到了伊犁。讓我恍惚的是突然面對的絕世風(fēng)景，很明顯我卻有些措手不及，他只告訴我天天吃羊肉的呀！

當(dāng)我在車廂里扭頭看見賽里木湖時，我真正體會到驚鴻一瞥的震撼。這大概就是天堂的模樣。

整個世界通透碧凈，天空與湖面互為映照，分不清藍天還是湖面。那一刻，忽然間有與世隔絕的感覺。所有映入眼簾的都成了純美的畫面，雪山、白云、藍天、湖面、馬匹、游人、野花、以及水面下安靜的塞湖石，無論是怎樣的組合，竟是自然天成的唯美大片。

大錟是揚州人，曾經(jīng)在新疆工作過一段時間，知道我在伊犁采風(fēng)，留言說：“此時的新疆正是野花處處開，天高云也淡，山青水也清，吃肉喝酒的好時候。”

時空穿梭，日月輪回。不經(jīng)意間我走過了他來時的路。不在同一時間，卻能在天堂美景的此岸體會到彼時他的心情。

關(guān)于天堂的模樣，在不少電影里朦朧地展現(xiàn)過。常見主人翁夢見天堂的情景，一個人在極美的花海里奔跑，然后花海褪去變成碧綠的草原，接著又是無邊卻又安靜的大海邊，春暖花開，歲月靜好的樣子。

人類所描述的天堂大致只能如此了，不過是將歲月里見過的所有美好景象統(tǒng)統(tǒng)集中到一起。而這一切似乎很難實現(xiàn)。而這一切，在遇見賽里木湖的那一刻完全被征服了……而這一切，僅僅是伊犁之行的第一站。

山西的Cherry對我說：“當(dāng)?shù)兀ㄒ晾纾┑呐笥呀?jīng)常去戶外玩，然后有一天帶我們?nèi)ゲ菰瑤Я俗雷右巫雍鸵环N爐子，燒水泡茶喝。純野外，周圍很廣大的地方一個人都沒有，然后吹著小風(fēng)，品著茶，覺得特別舒服。”

那天下午，我去到了她所說的“特別舒服”的伊犁草原，像是完成了一項約定。

那拉提草原名氣相當(dāng)大，不去那拉提等于沒去過伊犁。但是就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前期去的塞湖和喀拉峻景區(qū)，也許是審美疲勞的原因。最后作為壓軸的那拉提空中大草原居然不再有前一天的興奮了。盡管還是美得令人發(fā)指。

去過伊犁的人都有個感覺，第一天特別興奮，驚嘆，感嘆，激動得滿地打滾。但隨后未曾想到的是幾天的行程里天天都是這樣的美景，天天是，到處是！于是很快就審美疲勞了，覺得理所當(dāng)然的就應(yīng)該青山綠水的樣子。

這么說來，生活在伊犁的人是不是過于奢侈了？

那個童年時天天吃羊肉的奢侈小伙伴，如今在南方一座城市安家就業(yè)。重要的是，成年后的他帶著養(yǎng)父養(yǎng)母去新疆找到了他的親生父母，從此與四個親人永遠不離不棄。

當(dāng)我坐在喀拉峻高山草原上，面對眼前溫柔的綠色山脈時，我想起這個曾經(jīng)在此牧羊的新疆少年，和他多年以后的故事。

人生是一場旅行，無論走到哪里，你總會遇到與你有緣的人，他們伴你同行，陪你成長。人與人的相遇，或許就是前世的一場奢侈約定。

在我后來的日子里，我竟然也認(rèn)識了其他一些新疆朋友，他們談?wù)摷亦l(xiāng)時不經(jīng)意間透露著優(yōu)越的自豪感。比如博樂的LAP說不到新疆不知道中國有多大。我心想總有一天會去看看新疆到底有多大。但這“總有一天”到底是哪一天我也不清楚。

當(dāng)我在機艙內(nèi)目睹飛機歷經(jīng)幾個小時還沒越過茫茫山脈時，我終于明白了他們所說的那種“大”的感覺。新疆很大，伊犁很美。

那天下午，LAP在微信里告訴我，她家離伊寧很近，只是最近回昌吉的父母家了。我看著對話框笑了，我盡管沒打算要和她見上一面，但我到了新疆，似乎能感覺到她的身影存在了。這種感覺就好像你到一個陌生的城市，你會想象在這座城市里你熟悉的朋友是如何打發(fā)這一天的生活的。你看著車窗外的行人，看著遠處的雪山和披著綠地毯的山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親近的人也能在，也能和你共享幸福時光。

博樂是博爾塔拉蒙古自治州的首府，賽里木湖隸屬于該州，距離伊寧并不遠，因此到伊犁一定要去塞湖看看。只需要一眼，你就明白原來人間真的有天堂。

LAP是我在“榕樹下”因為文字而認(rèn)識的。后來，“榕樹下”關(guān)門，我們就散了。多年以后許多未曾想象的事也一樁樁地發(fā)生了，如同奔騰的江河歲月，總有我們不得不面對的暗流和潮汐。

那年七月，她消失了半年之久，毫無音訊。我們身處內(nèi)地的朋友紛紛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她的消息，最終得知安全已是幾個月以后的事了。所以，我以及我的朋友們對新疆這片土地產(chǎn)生了種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想去看看，又擔(dān)心會發(fā)生什么。

事實上，在我們?nèi)ヒ晾缰埃鸵呀?jīng)了解到現(xiàn)時新疆的治安狀況了，總體而言是十分安全的，尤其是身處北疆的伊犁，我們所遇到的少數(shù)民族的同胞們都非常熱情友好。在參觀氈房時，他們還會拿出自家的糕點給我們吃，只要你愿意，吃到撐都行。

去伊犁旅行，你可以放下戒備，肆意地享受那里的藍天和白云。另外，在伊犁，只有在馬背上你才能體會到那份策馬揚鞭的豪情。

要說的是，帶我騎馬的是一位十六歲的哈薩克少年，他用蹩腳的漢語跟我打招呼，逗我跟他聊天，在馬背上我知道了許多關(guān)于馬童們的故事。哈薩克族人是生長在馬背上的游牧民族，他們從三歲起就跟著父母騎馬，五歲就可以單獨騎馬，十二三歲就已經(jīng)獨自在馬背上馳騁草原了。

所以，在伊犁草原上牧羊的大多數(shù)是騎馬的少年，當(dāng)我們靠近他們時，他們會害羞地跟你打招呼，然后問你要不要騎馬拍照，以此賺取額外的收入。我覺得這是屬于草原上的美好生活。

海拔二千多米的喀拉峻高山草原上，天邊就在眼前，云層觸手可及，我渴望去到前方那片磅礴的連綿雪山，采上一朵圣潔的雪蓮。那拉提里的雪嶺云杉，很像在山坡上站立的老人，在等待久別重逢的故事。

人生，總會有不期而遇的溫暖，和生生不息的希望。

那一年，解憂公主不辭三年辛苦，從中原遠赴北方，嫁給烏孫大國（伊犁河流域）的翁歸，擴大了漢朝的影響，密切了漢朝和西域各民族之間的文化聯(lián)系。

兩千多年后，我從南京直飛伊犁，在茫茫高山草原上，想起了許多老朋友。時空來回翻閱，我和伊犁的一場場約定從兒時的期待里一路走來。

我相信，那些令我恍惚的場景，一定曾經(jīng)在我的夢境里出現(xiàn)過。就像我第一眼看到賽里木湖時，冥冥之中似乎在哪里見到過這醉人的天堂美景。

我也相信，能與你再次去到那片草原，去到那片高山凈湖，生一堆篝火，細數(shù)從前的往事。

后來，我將它們寫成了一本書——

別忘了當(dāng)年你我的約定

希望能總有一天再次相聚

共同分享彼此過去的經(jīng)歷

再從頭展現(xiàn)當(dāng)年的豪氣

多年以后，你一定記得，那年我曾經(jīng)朝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