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故事的老萬 舊光陰的守護者

認識老萬是在兩年前的春天，那會兒，他的“桐月春至”剛剛在浦口大馬路7號落戶。原本沖著浦口火車站去的我們，七拐八繞來到了他的門前，白色招牌黑色的字，店招的另一頭有一行繁體小字：我們愛著舊時光。透過門窗往里看，滿滿當當擺了好多過去生活里的小物件。就這樣，被好奇心驅使著，推開了那扇門，看到了置身一堆舊物中的老萬：微胖，帶著黑框眼鏡，留著小胡子，笑起來憨憨的，很是親切。

后來，老萬便開始講他那些寶貝的故事，一個門牌、一張老照片、一個香爐、一張板凳……每一件都娓娓道來，如數家珍。

再后來，老萬陸續辦起了舊物展覽，勾起了不少南京人的溫馨回憶，開始有人慕名前來“送禮”。

后來的后來，電臺DJ在桐月春至辦起了彈唱會，電影導演將其收錄到了鏡頭里，“老萬”的名號在圈子里也越叫越響。其實，老萬并不老，1978年出生，37歲而已。

2014年，Discovery頻道以老萬為主人公制作了《發現·南京》系列紀錄片之《收故事的人》，老萬這個收集南京符號的人順理成章成為了不折不扣的南京符號。

“我收藏的是城市符號，不是所有生活舊物。”

十年前，剛開始收藏時，老萬每天走街串巷，甚至天不亮就去轉拆遷工地，在垃圾堆里翻舊門牌、舊家具。后來，隨著“南京門牌展”、“70、80年代玩具展”等流動展廳的不斷開展，老萬逐漸被南京人當作了公共記憶的歸宿。越來越多的人通過電話、微博等向他贈送家里的老物件，還有人特地從外地將東西郵寄給他。

對此，老萬很感動，但也有幾分無奈。“我收藏的是城市符號，不是所有生活舊物，我最想要的是家庭的個人史，因為我可以把他整理出來，將來會是一個故事。但是，很多人家里不要的錄像機啊、木箱啊，都拿來送給我，覺得放在我這里是一種歸宿，反正也不收我錢。然而，這些東西實際上我已經有很多了，這樣的朋友，我會感謝他們，送給他們一些東西作為交換。”

在老萬看來，老物件最好的收集方式是買賣，對雙方都比較公平。“一旦不加限制，別人的贈送會很多，但我只是一個個人，不是一個機構，沒有強大的資金后盾。以后如果牽涉到一些買賣，反而會讓大家覺得很尷尬。”

相比之下，老萬更希望大家能以他為參考，關注自己家的個人史、家庭史，多一些記錄和回憶。

現在，老萬收藏更多的是一些有代表性的符號，能夠反映特定時期人們生活狀態的老物件，比如，有明顯文字標志的門牌、帶有書齋名稱的木箱，以及特定時期、特定式樣的老家具等等。對于這些寶貝，老萬像守護孩子般守護著他們，開口問價的人得到的答案一律是：不賣！

“他們的故事讓我著迷。”

浦口大馬路7號是一棟3層老民宅，當年，老萬選擇這里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房租便宜，自己本身又住在浦口，比較方便。如今，這里儼然已經成了南京的一個文化地標，即使寒風呼嘯的冬日，也有人慕名從最南端的江寧趕過來。

到來的人，大部分都是被老萬和他所收來的故事吸引來的。

面積不大的屋子里，各種老式收音機、電視機、相機、杯子、書籍、家具、縫紉機、木箱、門牌……占據了各個角落，就連通往二樓的狹窄樓梯上也靠墻放了一排書。“以前我們家也有一臺這樣的收音機”、“這種大搪瓷缸子我小時候也用過呢”——類似這樣的話，幾乎是每一個來這里的人都會發出的感慨。

在這背后，老萬還有著更多的私家珍藏故事。

2015年春節前夕，老萬得知朋友那里有一塊晚清的楠木雙面老牌匾，上面有“中州和順永中外雜貨”的字樣，很是興奮。朋友當時在外地，很難直接看到實物，盡管如此，老萬知道這不僅是一個“老字號”，更是一個老字號的“經營品種”，清楚地顯示了“中外雜貨”的經營內容，相當于現在的外貿公司。在老字號的收藏里，這是一個非常難得的實物證據。經過跟朋友的多次溝通，終于如愿收入囊中。

“他們身上的故事讓我著迷。‘中外雜貨’這塊老字號牌匾來自民國的中州，它的信息告訴我們這是一家中外雜貨鋪，經營著各色貨物。我喜歡‘中外’二字，蘊含著太多猜想。中州是河南省的別稱，所以，這個老字號在民國期間就是河南的一家商超，抑或時尚潮流中心，穿長袍戴眼鏡的先生們和穿旗袍的時尚女人們，應該是它的主力客群。我沒有得到商家的背景信息，但得了字號牌，也算安慰。商店、人、物件，在時代里就像中外雜貨店里的各色商品，有的店和人是旗袍，靚麗些；有的人和物是針頭線腦，小一些。收到這個老字號牌，好似去了趟河南的和順永，買了一頂禮帽和一支鋼筆，發現掌柜的還會河南口音的英文！”

還有一次，老萬意外地從老城南評事街拆遷的晚清建筑里得到了一個民國茶幾。茶幾的品相非常破敗，就在老萬準備將它拆了，變成配料的時候，突然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茶幾的木料本身很輕，但是，茶幾整體卻很重。于是，他將面板的夾層小心翼翼打開，發現里面竟然有四塊瓷磚。當時，瓷磚也已經碎了，對收藏本身來說已經沒有任何價值了。然而，一位從事家具設計的朋友從微信上了解到后立馬找到了老萬。

“朋友非常激動，說面板打開之后還有瓷磚，說明當時茶幾的功能不是單一的。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設計理念，現在的設計師卻很難有這樣多功能的延伸和思考。另一方面，茶幾的腿倒過來看就像是一座寶塔一樣，三層，呈梯形遞進，非常漂亮，這種很小的細節都能透露出當時家具設計的理念。”

從收藏角度來說完全沒有意義的物件，在家具設計學上卻是很好的參考。這是意外的驚喜。老萬最終將茶幾轉贈給了朋友。

“我不擔心經濟狀況，但我不想成為一個十足的小商販。”

近十年的時間里，老萬的收藏已余萬件，倉庫租了一間又一間，所有收藏如果全部搬運的話，至少能裝滿30卡車。

如此大體量的收藏，花費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然而，面對很多“買家”，老萬又經常堅持“不賣”。只出不進，何以維持？

對此，老萬有自己的見解。

“東西是一定會賣的，但不是什么東西都賣，也不是什么人來買都賣。”目前，一些重復的物品、不具有符號性的、不能代表特定時代生活狀態的物品，老萬會考慮出讓，但是，也一定要出讓給真正喜歡他們的人，讓他們物盡其用。

除此之外，老萬還有他自己的法寶。

“我們是內容持有者，擁有的是承載了大眾公共記憶的物品，我們的財富是在物的周轉上的，始終有個媒介。物是存在的，我們要考慮的是怎樣把這些物做成文化衍生品，做成產業。”

老萬舉了一個很簡單的例子。

“比如，那天在南農大演講，有學生問我是怎么賺錢的。我說，我手上有你們學校‘點將臺40號’的門牌號，有一天，我把這個門牌號進行復制，十塊錢一個，你們畢業之后會不會買呢？你們學校迄今為止畢業的學生已經有10萬人左右了，假設只有1萬人來買，那便是10萬塊錢。所以，我不擔心經濟狀況。”

老萬不排斥賺錢，卻不喜歡別人喊他“老板”。“你可以叫我老萬、萬俊，或者萬老師，但不要叫我萬老板。因為這不是我的定位，我不想成為一個十足的小商販。我沒極致到什么都不顧的程度，不顧家庭，不顧父母，所以，我需要賺錢。但是，賺錢是基礎，是為了維持生存。除此之外，我更希望能與大家分享。我擁有這些老物件，但我并不私藏起來秘不示人的，我希望能把他們的故事講給更多人聽，讓更多的人來關注生活。”

跟這些老物件廝混久了，老萬的心態越來越平和，少了幾分張揚，添了幾許謙虛與豁達。“許多老物件都是經歷了各種各樣的變故留下來的，搬遷、老人離去、家道中落，甚至賭博，還有傳承，但是，下一代不一定都喜歡，沒辦法便只能轉手。從他們身上，我常常能碰到人的一輩子。這個板凳正常使用200年沒問題，人不管賺多少錢都是熬不過他們的，還是坦然一點好。”

“都是讀書害的。”

與老萬相識的日子雖然已經很深了，之前卻一直沒有深入交流過，一個偶然的機會得知，他之前竟然是搞音樂的。不僅搞過音樂，還做過小學音樂老師，在南藝學習過聲樂表演，在上海做過游鴻明的助理，后來，還在地產公司做過企劃。這一連串曲折經歷的原因，老萬將其歸結為“都是讀書害的”。

“初中開始就喜歡看書，當老師時業余時間更多，看的也就更多、更雜，后來便不滿足于教師的單調生活，來到了南藝。南藝的藝術門類多呀，除了音樂，電影、話劇、美術……各種藝術門類的活動都參與，又玩雜了。”

“有一次去一位藝術家的家里，看到了一些老物件，當時不懂，就是覺得挺好的，回來后心里一直念著。之后，便去逛舊貨市場、跳蚤市場，從購買生活用品開始，一發而不可收。再后來，認識了高松老師，一起在南京穿街走巷走了四年，越陷越深，無法舍棄。”

在老萬看來，一切的選擇都跟之前的閱讀體驗有關，那些書里、畫里、電影里的人生都深深刻在了他的腦海里，也深深影響了他對生活的看法。書讀雜了，知識學雜了，卻最終塑造了今天的自己，促成了他與老物件的緣分。

有一天，當你來到南京，一定記得去拜訪一下老萬，聽他講講那些老物件的故事。

Q 《明日風尚·遠方的家》

A 收故事的老萬

Q：“桐月春至”有什么特殊含義嗎？

A：“桐月”是三月份的別稱，“桐月春至”為三月里春天來的意思。我的八字之中缺木，“桐”字剛好補了回來。我的收集多數為家具類，桐木還可做古琴、琵琶、繃床邊子……春天來時萬物開始生長，我本姓萬，借這樣的諺語，寓意我的事業如春天一般富有勃勃生機。連讀起來，就是“桐月春至萬物生”。

Q：這么多年，遇到過碰到喜歡的東西沒買到的情況嗎？

A：有啊。有一次去周莊談事情，碰到一位老奶奶坐了一個非常漂亮的小板凳在曬太陽，出價100，老奶奶怎么都不賣。再好的東西，如果只存在于書中，不能觸摸到實物，終是遺憾，那是一個很好的實物的樣式。不過，沒買到就沒買到罷，看過也值了，世上的好東西那么多，哪里買的全呀。

Q：談談你的“舊物美學”吧。

A：舊物里有美學，從另外一種層面看它是美好的，有中國人的公共記憶。我認為舊光陰里的物充滿了智慧和靈性，記載了時代和日常生活的密碼。舊物的使用，是舊物命運的初級階段。借鑒舊物的制作方法和參考樣式是第二階段。舊物傳遞出來的時代特征，具有一定文獻價值，這是舊物的最高價值。

Q：2015年都有哪些計劃？

A：2015年會集中精力提升內功，就是我個人的這一塊兒，收集的這些老物件兒，要把他們的故事整理一下。再有就是，Discovery與對外文化交流中心所做的紀錄片《收故事的人》已經出來了，會借這個契機做一個長久的欄目，四、五月份開始便到處去旅行了，不局限于南京，可能是全國，也可能是全世界，去探索發現。我的發現跟旅游有類似的地方，但是，因為我是收集老物件的，可能更會去考究一些東西，類似真人秀的一種發現之旅。還有就是，會跟一些媒體平臺合作，撰寫一些專欄，將各類老物件的故事分享出去，現在已經在跟江蘇省廣播電視總臺合作撰寫“南京地名”的專欄。其他類似老家具、老食單的專欄合作正在跟朋友商量合適的媒體平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