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婕 彭納
從成都出發向西直達雅安,一路經縈經、漢源至康定,另一路經天全翻越二郎山至康定,然后經昌都到西藏,再輻射鄰國不丹、尼泊爾、印度,有一條歷史最悠久、道路最艱險的古道——我們稱之“川藏茶馬古道”。這是一條集政治、經濟、文化和人類文明進步于一體的重要通道,千百年來,她歷經風霜雨雪,通過茶的傳遞,將秀美雄壯的自然風光與漢藏等多元民族風情融為一體,譜寫了一首亙古不滅的自然、人文、民族的交響樂。
歲月如煙云 唯有茶如故
茶葉最先出哪里?最先出在東邊漢地。
三個漢族子孫種的茶,三個漢族姑娘采的茶。雪白銅鍋烘出的茶……
公元前53年,茶祖吳理真在蒙頂山發現野茶樹,于是他開始人工種植茶葉,因他所種植的七株茶樹,生長得特別繁茂優良,到了唐玄宗天寶元年(公元742年),這七株茶樹之地成為皇茶園,其采制的茶葉被列為貢茶,直到清朝末年。一千多年的時間,蒙頂山茶歲歲入貢,從不間斷。
當蒙頂山的七株茶樹慢慢向名山、天全、雅安等地發展時,“三個漢族子孫種的茶,三個漢族姑娘釆的茶……”連接起了四川盆地和青藏高原的傳奇天路,開通了“茶馬互市”的古道,而這種專門銷往藏區的茶,我們叫南路邊茶、大茶或藏茶。
藏族有句諺語,“寧可一日無食,不可一日無茶。”這話道出了茶在藏族群眾生活中的重要性。藏民酷愛喝茶,特別愛喝雅安地區生產的邊茶。
在雅安眾多生產邊茶的店鋪中,我們不得不提滎經姜家大院“公興”茶號。
姜家茶業從清嘉慶年間就在北京“請引”設店辦茶廠,民國初年姜永壽承繼祖業開辦“公興”號。他辦茶經驗豐富,十分擅長鑒別茶葉的真偽優劣,人稱“茶狀元”。民國四年(公元1915年),“公興”茶店年產邊茶四萬余包,為當時茶業之首,除姜家大院作為基地外,在康定還設了一個分店。
如今,走進姜家大院,這幢保存著明清風格的民居看上去有點頹敗,我們心里涌起無限感嘆:昔日生意紅火的姜家“公興”茶號,盛景不再。
其實從門、窗的精細雕工和殘留著些許金箔的古典故事場景中,還能想象這兒曾經的輝煌。
前院是他們生產茶葉的區域,面積非常大,我們仿佛還能看到他們生產茶葉時繁忙的景象,鮮葉殺青、蒸揉、發酵、烘干,或者反復揉捻成條索,再用竹篾包裹成長條形放到門口,大院外還有不斷來往背茶的背夫,門庭若市……
“姜家制作的邊茶非常有特色,他們鋪一層茶,灑一道糯米漿,這樣做出來的茶黏性好,熬起來又噴噴香,湯色紅亮。”縈經縣文化館高館長介紹,姜家邊茶品牌叫“仁真杜吉”,意為佛坐蓮花,是新中國成立前藏區許多人都知曉的品牌。
然而,茶店幾易其名,后來逐漸衰落,傳至1953年終止。現在整個院子還住著十幾戶人家,而姜家的后人已經不在,大院正中那塊“裕國興家”的匾格外引人注目,裕國興家,這也許是恢宏千年茶馬古道的精髓吧。
千里荊棘路 悠悠背夫魂
過了一關又一關,最后還有大風彎!
溜馬溝的坡坡難得爬,石門坎的梯梯實在多……
從產茶地雅安到進藏重鎮康定,要翻越大相嶺、飛越嶺、馬鞍山等無數的山脊和坡梁,道路陡窄艱難,騾馬不能行,于是一種奇特的運輸職業出現:背夫,又叫背子工。
這些背夫將茶一背背、一趟趟、一年又一年背過高山河水、背進了漢藏貿易中心康定。“采茶采茶再采茶,爐城一去遠離家;姑嫂房中齊嘆嗟,哥哥背茶未還家。”
在這條古道上,有人從雅安背到漢源、有人從漢源背到康定,每年背茶包子的人都是“牽起線線”走,絡繹不絕。他們年齡最大的有六十多歲的,年齡最小的七八歲,掙得的工錢最多的可買兩斗米或玉米面(一斗40升),養家糊口實在不易。
我們在漢源一段目前保存得最為完整的古道遺址,遇到了81歲的錢大爺,他17歲時就開始了背夫的生涯:“從漢源到康定要走20多天,為了節約錢干糧自帶,一般是玉米面二三十斤,巖鹽一斤左右,草鞋幾雙。冬天在腳上裹上破布、棕等才能勉強抵御寒冷。”說起那一段歷史,錢大爺不免唏噓,到了幺店子(客棧)就要搶鋪位和首輪用鍋權,自己做玉米饃,吃了就睡在鋪著席子的通鋪上,蓋著破舊的布塊,第二天趕早出發。
“每天背著沉重的茶包,一個約16斤,我最多背過10包,用竹簽貫穿捆在背夾子上,胸前掛著一個圓形的篾條圈,用來刮汗。手里還握著一根丁字形拐杖,拐子尖鑲著鐵杵,用來歇氣時支撐茶包。”錢大爺邊說邊比劃,茶包一旦上身,就不能輕易放下,在崎嶇的山道上用“拐子”支撐,雙腿岔開直立,兩肩緊勒細篾背帶,稍事休息再繼續前行。
天長日久,成串成排的拐子在古道中央的石頭上杵出一個個圓坑,猶如一雙雙含淚的眸子,凝望著歲月深處那些不知姓名的背夫們,述說著他們不為人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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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馬千秋道 濃濃漢藏情
天叫朗,地叫薩,驢子谷六馬叫打,
貢額(à)是雞蛋,鹽巴就叫剎,吃飯就叫薩馬薩……
背夫們運茶的終點就是康定,這里是漢藏民族貿易文化的交匯點。藏區的皮毛、珠寶、馬、鹿茸、蟲草等名貴藥草和土特產于這里匯聚,源源不斷流入四川;四川的茶葉、布匹、生活用品等也匯聚在這里,再流入藏區。這也衍生出了世界獨有的中介組織——鍋莊。
說起鍋莊,我們第一反應是藏族民族舞蹈,大家圍成圈或聚在一起,隨著音樂盡情跳舞。“其實不然。在元、明前的康定已散居這一些人戶,來往的商幫,停留在這里交換商品時,就擇地而搭起自己的帳篷,支起三石鍋莊,生火熬茶。來年繼續在原地立帳燒茶而居。”對茶馬古道文化頗有研究的甘孜州政協副主席蔣秀英說,清政府將茶葉貿易中心西移康定后,貴族、土司等就在搭帳立鍋莊處修起了樓閣,作為自己經貿的辦事機構,這就是鍋莊。
那時康定最大的鍋莊是木家鍋莊,他的漢族姓氏還有一個浪漫故事。傳說清雍正初年,康熙之子果親王奉詔護送七世達賴喇嘛入藏時,在康定受到明政土司盛情接待,并與其女產生愛情。離康時女子已經懷有身孕。于是果親王囑咐:生男,賜姓為甲;生女,賜姓為木,合起來正是“果”字。后來女子生下一對龍鳳胎,女兒姓木,后成為木家鍋莊的女主人。
白瑪老師以前是木家鍋莊的大少爺,他說對住進來的藏商,時間長短都不收取任何住宿費,還以藏族的生活習俗款待好;與漢商交易,則是陪同翻譯,從談生意到貨物包裝發運等都是由他們一手包辦。
“但這一切不只是義務服務,我們對商人進出的商品要收4%的傭金,如果商人雙方售出和買入10萬元的商品,我們就要各收4000元的退頭,共有8000元的收入(后來只收取一方的“退頭”)。那時藏商的營業額往往數萬藏元,可以說我們的收入十分可觀。”白瑪老師頗為自豪。
茶馬古道催生了康定的繁榮,而來康定經商的各地商人帶來了不同的文化,并且和諧地融合在一起。如陜西、山西幫等商人,在這里既保留家鄉的習俗,又接受了不少藏族的習俗。在這里無論是漢族的春節、清明、端午節等,還是藏歷新年、藏歷四月八的轉山會等,抑或是天主、基督教的宗教活動,各族人們都興高采烈地慶祝著,把這個曾經的茶馬古道重鎮點染得更加絢麗多姿。(責編:李靜)
時間就這樣靜靜地從西南的崇山峻嶺間流過去,從青石板路面滑過,一條悠遠的古道和一片片神奇的茶葉將漢藏人民緊緊聯系在一起,這條古道就是神秘的茶馬古道。值此茶馬古道命名25周年之際,本刊記者帶您一起撞開塵封的歷史之門,去體味它“因茶而盛,為馬而生”的悠長韻味和現實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