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薇
新聞敘事者的前理解與受眾認同
■李 薇
新聞敘事者的前理解制約著其對新聞事實的選擇,而外在規約又影響著新聞敘事者的前理解內涵及理解行為,使新聞敘事的原初階段就面臨著新聞事實選擇客觀真實與否的問題,進而帶來敘事視角、聚焦以及敘事方式等出現偏差,最終影響受眾的認同。因此,新聞敘事要得到受眾的認同,敘事者在前理解這一最初階段就要進行糾偏。
新聞敘事;前理解;事實選擇;社會認同
李 薇,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博士生,南昌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講師。(湖南湘潭 411105)
新聞報道是一種敘事。開創了傳播領域內最全面敘事理論的菲希爾指出:“所有形式的信息傳播都可以當作敘事來理解。”[1](P305)穆青也指出:“新聞是一種敘事文。”[2](P76)從新聞敘事上來講,核心是“報道什么事”和“如何報道這些事”,受眾認同則又是新聞敘事的最終目的。新聞敘事要想得到受眾認同,首先就敘事者而言,敘事者前理解的科學性與否直接決定著新聞敘事所需事實的選擇,新聞事實選擇出現偏差,后來敘事的視角、聚焦和敘事方式等隨之也會出現偏差,進而整體上影響著受眾對新聞報道在接受上的排斥。
法國敘事學家熱奈特認為一切敘事無論明確與否都是第一人稱,這種以“我”為敘事本位的特征在新聞敘事中體現更為直接。新聞敘述者具有明確的“第一人稱”敘事特性,新聞敘事者是由記者、采訪對象、編輯和媒體共同完成的,這一點不同于文學敘事者的單一性,在對新聞事實的敘事中,上述四者相互結合,直接構成“第一人稱”敘事的特征,也就是以“傳者”為主的敘事特性,從而對受眾發布新聞信息。
新聞報道中,記者、采訪對象、后期對稿件進行處理的編輯,都充當了敘事者角色,而媒體作為敘事者起著規則把握的作用。記者是主要的敘事者,他在采集新聞事實制作新聞文本時的前理解最為重要。在采訪中,記者按新聞要素來選擇新聞事實,在選擇事實中記者要經歷兩個心理歷程:一是用自己的前理解去發現事實;二是將新聞事實本身與自己的前理解進行對接,最后決定新聞事實的選擇。最后,記者才把新聞事實用一種適當的敘事結構組成文本,這也是一個解釋的過程,同樣離不開前理解的參與。
只要記者試圖去理解,就面臨著那種并不是由新聞事實本身而來的前見解的干擾。因此,作為新聞敘事主體的記者,在理解或解釋一個文本或現象時所固有的觀念、認知等都幫助并制約著記者的理解活動。“成見”、“偏見”便是前理解的重要組成部分。記者在新聞報道中的這一行為過程,也印證著新聞敘事既是一種表達模式,也是一種推理模式,也正因為是這種模式,受眾才可以通過新聞敘事形成的文本理解世界。雖說新聞報道是客觀真實的,應力戒記者的主觀意識介入到新聞報道中,但是任何報道都不是中立的,記者的前理解必然會參與到新聞事實的選擇中。正如法國新聞學者貝爾納·瓦耶納所說:“記者中立的說法本身就是虛偽的,觀察和報道本身就是干預,誰也無法確切地劃分出事實和觀點之間的界限。”[3](P34)記者表達或推理新聞事實的過程即是選擇判斷新聞事實的過程,記者對新聞事實中每一要素的理解,都離不開三個先決條件:先有、先見、先知。建構任何新聞事實的5個W (指who、where、when、what、why)和1個H(指how)要素在本質上如何成型,是通過記者的先行具有、先行視見與先行掌握來起作用的。記者在對新聞事實進行任何解釋之初,是無法消除自身先入之見的,它作為隨著解釋就已經設定了的東西是先行存在的。記者的前理解影響著他對新聞事實的選擇判斷,而其前理解科學正確的程度直接決定著他對新聞事實選擇的正確性。
采訪對象的前理解也決定新聞事實選擇的客觀全面性。這首先取決于采訪對象自身綜合素質所具有的前理解,面對記者的提問,采訪對象會因為自己的學識、社會經驗等形成的前理解影響著他對記者提供哪些事實,忽略哪些事實,甚至夸大哪些事實。其次,采訪對象還可能處于三種情況:一種是與新聞事件有直接的利益關系,這種情況下的前理解就會出現偏向自己的事實選擇;一種是與新聞事件具有情感鮮明的是非對立,也會在前理解上出現一邊倒的事實選擇,例如“鄧玉嬌事件”,采訪對象的不同,前理解所受到的影響也截然不同;再一種就是采訪對象與新聞事件無關,這種情況下采訪對象可能受事不關己的心理影響,透露事實時,會出現漫不經心的現象。最后,采訪對象面對記者背后的媒體性質時,也影響著他對媒體性質的前理解,進而影響他對記者陳述新聞事實的差異。
新聞編輯作為后期的把關者,雖遠離新聞現場,但也參與了新聞事實的選擇取舍,在這一過程中,起作用之一的就是新聞編輯對新聞事實的前理解,這也決定著他對新聞的后期處理。新聞編輯依靠他的前理解經驗來處理這些新聞,從這一點而言,新聞記者、編輯作為專業的媒體人,新聞文本長久以來形成的結構和模式在新聞敘事中就成了固有法則,甚至成了新聞文本的標志和從事新聞業的記者和編輯們的必修課程。這些固定的法則久而久之就會成為其前理解的固有成分“偏見”,這些前有的經驗幫助或阻礙新聞編輯參與新聞敘事。
托多羅夫說:“所有作品都具有一定數量的因果規律,它是由敘事者和讀者共同制造的,而二者的努力恰成反比。”[4](P79)這個觀點同樣適用于解釋新聞敘事者與受眾之間在新聞作品的文本敘事與解讀上的博弈。越是對敘事者一方進行強力控制,解讀文本的一方也許越容易出現截然相反的解讀。在這里我們所說新聞敘事者受到強力的外在制約,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個是強力,二是強力的有效性。
在我國的新聞報道中,新聞敘事者首先受來自這種強力帶來的新聞思想上的制約,最強力的制約就是形成從業者的禁忌,有了心理的禁忌語忌諱之后就是一種內心的自覺行為。
我國的新聞報道中,媒體作為“喉舌”和政治的工具,是其兩大特征。黃旦將此概括為“政治為體,新聞為用”,形成了以“組織的喉舌”為中心的新聞思想。這種思想制約的力量相當強大,導致我國媒介話語同質化,“小報抄大報,大報仿梁效”。這些都是外在制約的影響,這種影響,直接決定了我國新聞記者、編輯以及媒體從業群體的前理解,這種前理解形成思維定式后,就成了行為規定模式。
這種外力制約有成熟的體制體系,“四級辦報,四級辦臺”以及建立了配套的宣傳機構與網絡。新聞事實的選擇不是由敘事者本身自由決定,而是受諸多外在的制約,媒體的材料是經過排練或安排的話語,是在一定的框架下對新聞事實的選擇以及組織報道。框架本來是一個認知心理學的概念,當被引入大眾傳播研究之后,框架用來特指新聞內容的中心組織原則。“框架的精妙之處在于它能隱蔽地建構現實,施加解釋,并在事件進入公共議程后影響受眾的反應和輿論。”[5](P61)如果說“沖突框架”在西方的新聞報道中處于支配性地位,那么我國主流媒體組織、表述問題和事件的方式就是“控制框架”。
在我國,新聞報道的控制框架意識體現出更明顯的意識形態性,長期以來,新聞報道已經形成了一種固定的報道框架,成了新聞工作者必須遵守的一套法則。首先,我國新聞政策明確把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放在首位,堅持正面宣傳為主的方針。這在新聞前理解所需的第一個環節,即新聞選擇上就框定了新聞事實的屬性。其次,我國新聞喉舌論使政治對新聞敘事產生了深遠影響,尤其是對新聞敘事視角的影響。新聞敘事視角就是指新聞敘事主體在建構一個新聞文本時,所使用的特殊標準和角度。就我國新聞敘事而言,敘事視角偏離敘事本體的影響主要體現在四個層面。
第一個層面的影響體現在對敘事者新聞觀念的影響上,例如對新聞表面真實和本質真實的區分問題上,外在因素的過度介入會使新聞敘事者對真實性判斷矯枉過正,反而偏離了新聞的本源。第二個層面的影響體現為對敘事角度的影響,不少新聞報道里充斥著千篇一律的口號,空話套話滿天飛。第三個層面的影響體現在對敘事內容的取舍上,什么可以成為敘事的內容什么不能;什么可以采訪什么不能提及;什么情節可以為新聞編輯所用什么必須舍棄等等,這些都是以宣傳標準來評判的。第四個層面即是對敘事話語的影響,同樣是對同一事件的敘述,新聞敘事話語充滿教化的意味,而媒體的監督功能也會逐步喪失。當然,西方的新聞敘事框架同樣也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
涂爾干從社會凝聚力角度認為:“認同是一種‘集體意識’,是使個體團結成共同體的凝聚力,在共同體中每個社會成員所具有的信仰和感情的總和。”[6](P42)英國心理學家貝特·漢萊密認為認同由三個層次展開,即從群體認同經過社會認同到自我認同。[6](P42)上述定義告訴我們,認同是人們在社會互動中尋求親近感或歸屬感的愿望和行動。新聞傳播作為社會互動的重要形態,同樣是以受眾的認同為最終目的。
從新聞的受眾認同來看,一般有這樣三個層次,最基本的層次是事實認同,第二個層次是情感認同,最高層次是價值認同。所謂事實認同,是受眾對新聞事實的真實性問題沒有爭議,這是受眾認同的最基礎一環,如果真實性得不到保障,后面兩個層次的認同無疑是空中樓閣。所謂情感認同,指的是個體層面對新聞產生的情感共鳴,這一層次的認同,高于基本的事實確認,但離形成普遍的社會規范還有差距。如果新聞敘事達到了第三個層次,也就是使社會成員通過信息接收,在觀念上對某一或某類價值完全認可并樂于共享,并形成共同的價值觀,對這套價值規范愿意接受、愿意遵循。那么我們可以說新聞傳播就實現了深層次高水準的社會互動。當然這三個層次并不是截然分開,很多情況下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
政治哲學家查爾斯·泰勒認為要闡明認同,必須涉及自我的根源、人性的善惡、社會與日常生活的影響等,否則難有深度。在新聞敘事與受眾認同方面,同樣也面臨新聞報道如何形成認同,如何保持認同的問題。作為市場化競爭的媒體,為了生存,都必須擁有符合自身媒體定位的受眾群,通常情況下,任何媒體的敘事主體與其受眾都共同分享一種感覺、一系列的價值觀及興趣愛好等。而這一過程的關鍵問題在于如何使新聞敘事者的前理解能夠去偽存真,以一種受眾愿意接受,并符合新聞傳播本質規律的方式,與受眾一起發現新聞、體察真相、分享價值。如果新聞敘事者的前理解出現了偏差,勢必造成新聞生產的環節出現背離新聞本質規律的一系列問題,例如新聞來源單一、新聞價值唯上、新聞組織無序、輿論絕對一律等等。長此以往,一旦出現與主旋律不一致的聲音,受眾往往極易出現與主流話語截然相反的對抗式理解。在當今自媒體時代,人人是記者,個人完全是依據自我的價值判斷在網絡上自由接收、發布信息。他們往往在選擇和轉發新聞信息時,衡量得更多的是該信息是否符合其對新聞事實真相的自主預期,而不是傳播者所期待的建立在理性基礎上的客觀審視。
有學者指出:“新聞敘事是有規矩有限制有勸誡有要求的敘事,有其特殊的結構形式。”[7](P15)這充分說明在新聞敘事過程中,敘事者的前理解應該是在遵守新聞規律的前提下,有所為有所不為地進行新聞生產。這里指的是在輿論監督的立場下有所為,在新聞專業的前提下有所不為。芮必峰也將“期待視野”與受眾的主體性聯系在一起,認為新聞接受者的社會性和實踐性組成了他們的主體性,這種主體性由多重“期待視野”建構,即“需要視野”、“問題視野”和“價值視野”,當新聞文本與這三重“期待視野”相符合時,更易引起受眾的關注、共鳴及認同。[8](P18-22)這三重視野其實與受眾認同的三個層次是一一對應的。新聞接受的“需要視野”是受眾對信息真實性的需求,“問題視野”是受眾的態度取向,而態度問題關系到情感層面的認同,“價值視野”即與受眾的價值認同處在同一層面。如果新聞敘事者的前理解滿足了新聞接受者的三重視野,生產出符合新聞傳播規律的新聞文本。那么新聞敘事也就在達成受眾認同的目標上邁出了實質性的步伐。
新聞報道,我們一直忽視了前理解對新聞敘事的影響。但正如黃鳴奮所指出的:“媒體不僅是敘事的手段,而且決定敘事的方式,左右敘事的觀念。正因為如此,媒體變革不能不對敘事理論產生巨大影響。反過來,敘事理論引導人們對媒體功能的認識,提供解讀媒體信息的參照系。”[9](P22-27)
[1](美)斯蒂文·小約翰.傳播理論[M].陳德民,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2]穆青.新聞散論[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6.
[3](法)貝爾納·瓦耶納.當代新聞學[M].丁雪英,連燕堂,譯.北京:新華出版社,1986.
[4](法)茲維坦·托多羅夫.文學作品分析[A].黃曉敏,譯.敘述學研究[C].張寅德,編選.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
[5]黃敏.漢語特質與中文新聞易讀性公式研究[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0,(4).
[6](法)埃米爾·涂爾干.社會分工論[M].渠東,譯.北京:三聯書店,2000.
[7]何純.新聞敘事學[M].長沙:岳麓書社,2006.
[8]芮必峰.試論新聞傳播接受者的主體性[J].新聞大學,1994,(4).
[9]黃鳴奮.當代西方數碼敘事學的發展[J].文藝理論研究,2011,(5).
【責任編輯:彭民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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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518X(2015)09-023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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