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業化語境下民間傳統手工藝的創新與發展①

孫發成

（浙江師范大學文化創意與傳播學院 浙江金華 321004）

產業化語境下民間傳統手工藝的創新與發展①

孫發成②

（浙江師范大學文化創意與傳播學院 浙江金華 321004）

在當下，民間傳統手工藝的實用價值漸漸淡化，其歷史文化價值、經濟價值和藝術收藏價值逐漸凸顯。在產業化背景下，民間傳統手工藝已經成為一種重要的文化資源，手工藝產業成為一種新型業態。與傳統手工藝行業不同，產業化的民間手工藝更重視創新，其在融入現代科技、創新表現形式等方面已經有了積極的探索。從長遠看，突出品牌文化、重視都市休閑和民族風將成為民間傳統手工藝產業發展的重要途徑。

產業化 民間工藝 創新

當今社會，“文化產業”已經不僅僅是一個時髦的詞匯，而是一種實實在在的經濟形態。它代表著工業革命以來人類社會在經濟和文化層面的發展方向，推動并實現了“經濟的文化化”和“文化的經濟化”。文化產業主要經營符號性商品，既包括以高技術為特征的廣播、電視、新媒體等，也包括以高情感為核心的傳統藝術、傳統手工藝等，并不斷延伸到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的所有領域。可以說，產業化作為一場運動，也作為一種理念，已經滲透到社會生活的每個角落。民間傳統手工藝，這種帶有田園理想和質樸情懷的、反映自給自足經濟制度的經濟文化形態，在面對工業革命和大機器生產的來勢洶洶后已然傷痕累累；文化產業的興起，既給傳統手工藝帶來了新的挑戰，也提供了重生的機遇。傳統手工藝能否在產業化環境中實現蛻變和創新，關乎其自身的生存與發展。

一、當代民間傳統手工藝的價值與定位

文化產業的繁榮發展，依賴于對大量文化資源的轉化和利用，它一方面生產出大量的文化產品，另一方面也生產出消費群體，改變了消費者對傳統產品的認知需求。民間傳統手工藝歷史悠久，內涵深厚，在產業化進程中無疑是一種可以轉化和利用的文化資源。作為一種文化資源，其產業轉化和利用是建立在對價值的認識基礎上的，基于這種價值體認，才能最終確立其在產業化背景下的定位和角色。

1.歷史文化價值

民間傳統手工藝是在歷史上生成、發展的，它是特定民族和地區的民間手工藝人世代傳承的文化遺產，反映出不同時代、地區和民族的生產生活方式和思想觀念。雖然很多民間手工藝正逐漸淡出今天的舞臺，但其所承載的歷史記憶卻不曾褪去。隨著非遺保護運動的開展，“非物質文化遺產”成為家喻戶曉的詞匯，大量民間傳統手工藝項目被列入各級非遺代表作名錄，以求在政府和社會層面推進這些項目的保護和傳承。從專家學者到平民百姓，已經對這些歷史上傳承下來的遺產進行了新的認可和肯定。作為我們民族文化和傳統文化的載體，民間手工藝越來越得到現代人的青睞，正是基于其內蘊的歷史文化價值在今天的發揚。

作為民間文化，民間手工藝作品的表現主題、題材、造型、色彩、工藝都與整個民族的歷史和文化相聯系，成為體現地域和民族文化特色的載體。不管是傳統刺繡、印染還是雕刻、扎制，都能細循其悠遠的歷史和發展脈絡，品讀眾多精良的工藝作品。流傳至今的技藝，依然在延續這種歷史，并可與產業化發展相融合，為實現新的跨越積蓄了力量。

2.實用經濟價值

大多數的民間手工藝，在其產生之初都是以實用性為根本訴求的。比如服裝、工具、家具的設計制造，工藝雖不同，但目的卻是一致的。尤其是早期的民間傳統手工藝，只是作為小農經濟的補充而存在，是一種滿足家庭日常生活的生存手段，其后才逐漸具有獨立的經濟意義。在今天的大工業生產下，民間手工藝雖然在大多數人的家庭生活中漸漸淡出，但依然具有對大工業生產的補充功能。在一些資源比較匱乏、地域偏遠、經濟落后的地區，民間手工藝產品依然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比如土制的器皿、自產的編制品、刺繡針織、服飾、家具等依然肩負著生活的重任。

當然，由于民間手工藝本身代表的是一種物質生產方式，其產品可以流通、消費，毫無疑問具有商業經濟價值。尤其是在今天的產業化背景下，民間手工藝所代表的傳統、生態品質，成為一種消費符號，可以依托現代企業的管理模式或依托旅游業、會展業、產業集群等方式實現新的發展。這也是其現代經濟價值被不斷挖掘和利用的結果。

3.藝術收藏價值

民間工藝品曾經只是凡俗百姓的實用物件，難入高雅藝術的殿堂，在藝術收藏市場不受重視。隨著民間文化的崛起和人們審美趣味的轉變，曾經不值一提的民間手工藝作品逐漸得到重視，并具有了收藏價值。如揚州剪紙藝術家張永壽的作品，以前只是幾分錢一張的鞋花樣，現在卻升到上千元。中國西安皮影博物館館長江國慶介紹說，近10年來，皮影的價格已升值幾十倍，2003年一個普通的清代皮影人頭的價格為200元到500元，現在都漲到1000元到2000元；一個宮殿造型的明代皮影單品在2003年大概1萬元到2萬元，現在也可賣到5萬元到8萬元。①《收藏民間工藝品有奇巧》，http：//collection.sina.com.cn/qtcp/20120918/ 142185231.shtml，2015年6月21日。由此可見，傳統的民間手工藝品在今天正越來越受到追捧。

民間手工藝品之所以被收藏家所重視，其經濟價值得以增值，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人們審美趣味的轉向。民間手工藝品的歷史文化價值和其所凝聚的手工藝人的技藝得到當代人的重新認識，也就是其象征符號價值變得重要。相較于機制產品，民間手工藝品更具文化性和情感性，其造型語言和手工性質可以拉近人與物的親和關系，避免了現代工業產品的冷漠和嚴肅。手工生產避免了現代工業品的通用性和標準化，能夠滿足人們對生命力和情感性的追求。

對于今天的民間手工藝來說，除了少量依然在服務于家庭生活外，大部分工藝種類將不得不面對新的社會環境和產業現實，其形式和內涵正在發生急劇的變化。因此，民間傳統手工藝的產業化轉向就是一個不得不為之的選項。

二、產業化語境下民間傳統手工藝的創新方式

工業革命前的民間傳統手工藝都是以原生材料、手工方式的采用為基本特點的，它的發展自然而緩慢，滿足著當時的社會消費需求。而在工業社會后，機械化、電子化、信息化技術不斷進步，新材料、新工藝相繼涌現，傳統民間手工藝已經無法再按舊有的節奏發展。傳統的和現代的發展模式，并存于今天的民間手工藝中，而在和文化產業相結合的過程中，如何創新謀發展就成為民間手工藝面對的最大現實。目前國內民間手工藝行業在文化產業領域的發展有多種形式，創新的方式也不同。常見的模式中一種是借助現代科技，直接采用新技術、新材料變革傳統手工藝的表現形式；另一種則是在題材、技法等藝術本體層面拓展深化，獲得新的表現形式。

1.融入現代科技

傳統的民間手工藝充滿鄉土情懷，原生態的材料和工藝鑄就了樸實的藝術風格，但是手工生產效率低下，面對的消費群體卻千變萬化。民間傳統手工藝要走產業發展之路，必須適應市場導向，以滿足消費者群體的多元需要。融入現代科技手段，是提升民間傳統手工藝生產的產能，以及催生新的工藝形式的重要手段。如濰坊風箏中的自由式風箏，運用了新技術，不僅能迎風轉動，還能做出敲鑼打鼓、噴煙冒火等各種變化。山東工藝美術學院的潘魯生教授開發出“傳統年畫雕版再造工藝”，把傳統木版年畫工藝與現代材料相結合，運用激光技術、橡膠及硫化工藝使年畫雕版制作批量化，克服了手工制版工藝復雜、成本高、使用壽命短、保存難的缺陷。①《“再造工藝”復活傳統年畫雕版》，http：//news.xinhuanet.com/photo/ 2002-12/29/content_673920.htm，2015年6月21日。四川自貢的燈彩也不斷引進新的技術變革燈彩的形式，取得了較好的效果，如《松鶴延年》燈組將景觀藝術和彩燈工藝有機結合，運用現代程控技術整合燈區內的各燈景進行演繹性展示，形成自貢燈會獨有的展演形式。高達40米的松樹首次采用新型材料茶色玻璃盤和玻管材質制成。這些嘗試無疑拓展了民間傳統手工藝的界域，對于特定產業的發展有著推動作用。

2.創新藝術形式

在不需要引入新科技的情況下，部分產業化中的民間傳統手工藝采用創新藝術形式的方式獲得消費者認同，達到開拓市場的目的。如四川綿竹年畫，在傳統紙質年畫中開發出了刺繡

年畫、手繪折扇、年畫掛歷等產品，通過轉換表現載體拓展市場空間。雖然刺繡年畫等產品已經不屬于傳統年畫形式，但是其題材、風格依然具有傳統年畫的特征，可識別性較強，傳統的韻味得以保留下來，是較成功的創新。山西廣靈蕙花剪紙公司研發的寫實多層剪紙作品，利用電腦分色和多層拼貼技術制作出了三維立體效果的剪紙作品，顛覆了傳統剪紙的平面形式，既拓展了剪紙的藝術表現空間，同時也帶動了中國剪紙市場的發展。東陽木雕近些年在創新表現形式方面也有突出的表現，東陽木雕傳承人黃小明認為，就東陽木雕的創作風格來說，“必須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用更具時代感的手法與內容，用新的表現形式，去融合現代人的審美觀念，表達現代人的思想文化，如此，東陽木雕才能走得更遠”①陳一點：《東陽木雕：文化創新立市的成功實踐》，《金華日報》2011年12月16日，第D01版。。基于此，他在繼承東陽木雕傳統的基礎上，以新的觀念和技法打造出“新東陽木雕”。黃小明的“新東陽木雕”超越傳統東陽木雕主要表現戲曲故事、神話傳說、歷史人物等題材限制，吸收現代地方景物和風俗人情，創作了《情歸自然》《云南印象》等反映地域文化特色的作品；在藝術形式上他吸收國畫、速寫、油畫等現代美術元素，以傳統木雕技藝打造出具有精英美術風格的裝飾性作品；在雕刻技法上，他創用了“疊雕”，即分塊雕刻，再根據總設計拼接在一個平面上，解決了巨型木雕易開裂的問題。通過不斷的創新實踐，黃小明的木雕作品廣泛應用于現代家居、賓館、飯店、旅游景點等，既豐富了東陽木雕的藝術形式，又拓展了市場空間，實現了傳統技藝與現代生活的融合。②孫發成：《當代語境下民間手工藝人的身份轉向與群體特征》，《民族藝術》2015年第2期，第64-65頁。在產業化語境下，民間傳統手工藝形式的創新使之具有了新的文化價值和經濟價值，賦予傳統手工藝以新的內涵和表現，也帶來了良好的市場效益。

三、產業化語境下民間傳統手工藝的發展路徑

民間手工藝作為傳統文化資源，在走產業化發展的道路上必須打破傳統思維，與現代社會接軌。作為一種傳統手工藝形式，其所面對的時代環境和消費人群已經發生了明顯的變化，這不僅要求其所提供的產品要與時俱進，更重要的是生產經營理念的轉變。在產業化背景下民間手工藝能否把握機遇重現生機，既需要好手藝、好產品，也需要更多的智力資源。對于那些已經產業化、企業化的民間手工藝來說，它們最具有開發價值的是其歷史和文化積淀，而最薄弱的則是現代化的經營管理理念。作為一種文化產業形態，從民間傳統手工藝的特殊性及其與現代社會的融合關系分析，我們可以對其產業發展做出一些初步的判斷。

1.突出品牌文化

在中國民間傳統手工藝發展的過程中，具有品牌的產品和名店早就存在，比如張小泉剪刀、內聯升鞋業。擁有自己的品牌使手工藝產品增加了產品附加值，具有了一定的競爭優勢，但當時的品牌概念還是比較滯后、不規范的。現代意義上的品牌概念是在西方工業化進程和市場經濟高度發展的背景下形成和發展的，它是“企業及其產品或服務的標志，是社會公眾區分一個企業、一種產品或服務的依據，是制造商、商標、產品、服務、包裝、色彩、質量等多種要素的綜合”①顏海、蘇嫻、熊曉亮：《文化產業概論》，北京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124頁。。當代民間工藝的產業化，不管是利用傳統老品牌，還是新生品牌開發，都需要現代品牌管理思維和理念，通過突出品牌文化實現產品增值，滿足顧客心理需求，增強企業競爭力，甚或是提升民族文化形象。

我國的傳統民間手工藝數量眾多，分布廣泛，手工藝持有者、管理者層次不一，品牌文化的建立和培育還明顯不足。即使是那些百年老店，由于缺少現代企業管理經驗，也存在諸多問題。如常州白象牌梳蓖，其歷史久遠，聲譽遠播，歷史上曾接連榮獲10余枚國際國內金、銀質獎章，其中包括1910年南洋勸業會頒發的金質獎章、1915年國際巴拿馬和平展覽會頒發的銀質獎章、1926年美國費城萬國博覽會頒發的金質獎章等等。但今天的常州梳蓖卻由于種種原因不復曾經的光輝，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品牌文化資源并沒有管理好。倒是僅有10余年歷史的“譚木匠”打造出了屬于自己的特色品牌。譚木匠公司成立時，市場上梳子制造商多達3000余家，但大多采用塑料化纖材料為原料機械化加工，成本低、品質次。而具有保健、防靜電等功效的木梳和牛角梳，市場上產品樣式單一，品牌形象不突出，高端梳子市場幾乎是空白。針對這一狀況，譚木匠將產品定位為中高端市場產品，以差異化營銷方式立足市場。在產品品質方面，譚木匠將現代技術與傳統工藝相結合，創造了多樣化的梳體造型，將流行時尚與傳統文化相結合，樹立起企業的高品質和高品位的形象。在品牌銷售渠道上，譚木匠采用連鎖加盟專賣店的方式，剔除了傳統的批發、超市、商店分銷的銷售渠道，并采用統一的包裝。通過一系列的品牌文化建設，譚木匠已成為中國制梳業無可爭議的第一品牌，在全國擁有1000余家連鎖店，遍及全國的300多個大中城市，并把店開到了美國、新加坡、馬來西亞、韓國、阿聯酋，產品遠銷歐美、日本、東南亞等數十個國家和地區，并在2009年成功在香港上市。可以說，憑借卓越的品牌文化和現代企業營銷理念，譚木匠取得的成功是有目共睹的。這對國內眾多的民間手工藝品來說具有積極的啟示意義。

2.重視都市懷舊和民族風

隨著城市化進程的加快，民間手工藝產品在當下面對的市場和消費者已經逐漸轉向城市，城市人群的消費心理和需求將決定手工藝產品的未來。城市人群的生活方式往往是快節奏、單調刻板的，他們享受著現代產業革命帶來的種種便利，住鋼筋混凝土大樓，使用各種機械和電子產品，接受鋪天蓋地的傳媒信息，早已疏離田園牧歌式的鄉土社會。所謂物極必反，當現代化發展到一定程度時，人們對于傳統、民族、鄉土的情感反而越發濃厚。對于傳統生活方式、傳統工藝、民族風情的接受和欣賞逐漸變成一種調劑城市生活的良藥。這無疑給民間傳統手工藝帶來了新的機會，通過對其傳統內涵和民族特質的挖掘來滿足城市消費群體對傳統和鄉音的需求。可以說，民間手工藝文化是對抗社會化大生產和外來強勢文化的有效武器，民間手工藝文化滿足了城市群體的鄉土情懷與獵奇欲望，民間手工藝文化資源可以結合旅游、休閑等進入產業發展的道路。如位于苗栗縣的華陶窯是一座集陶藝、花藝及景觀為一體的臺灣式園林。游客可在這里體會自己制陶的樂趣，自己拉坯制作不同造型的陶器，并可委托窯方上釉煅燒，最后寄至游客手中。

城市群體的懷舊心理也體現在對少數民族手工藝文化的認可上，民族地區的手工藝產品由于帶有不同于消費者自身的文化和形式，因此更能引起消費者的購買欲望。這種消費心理的轉向，以及交通、通信等條件的改善，處于邊遠地區的少數民族手工藝產業得以迅速發展。比如黔東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自2002年以來開始發展鄉村文化旅游，發動群眾開發民族服飾、刺繡、印染、制陶等旅游商品，吸引了大量游客，也推動了地方經濟的發展。

總之，民間手工藝產品具有深厚的地域特色和文化內涵，承載著民族的生活方式和風俗習慣，具有地域性、民族性、民俗性等特點，要想使民間手工藝產品適應快節奏、工業化和都市化的現代社會需求，需要生產者對民間手工藝的內容、形式、功能、價值等方面進行設計和策劃。

①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青年基金項目“民間傳統手工藝傳承中的隱性知識研究”（項目編號：14YJC760052）的階段性成果。

② 孫發成（1982- ），男，山東安丘人，博士，浙江師范大學文化創意與傳播學院講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