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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 樺

2015-04-18 06:41:59曾曉文
百花洲 2015年6期

曾曉文

黑 樺

曾曉文

我醒來時,日頭已經升起來了。周圍靜靜的,我姥姥去街道開會,我姨去醫院了。炕中央的小飯桌上擺著我姥姥給我留的早飯:一塊玉米面餅子,一碗高粱米粥,一碟咸蘿卜條。

昨天晚上我姥姥對我念叨說:“真沒一天安生日子過了。你一出生,你爸爸就被剃了陰陽頭,掛上黑牌挨批斗,后來又下農村勞動,一勞就是七八年。好不容易盼到他回城了,才站了幾天講臺,誰想到又出了這樣的事。”

我姨說:“我姐夫的案子不是小案,省里都派人下來了。公安局找了幾百多人調查,有人說弄不好他會被判……”我姥姥使勁給我姨遞了個眼色,我姨看看我,就不再說了。

我爸爸弄不好會被判多少年呢?十年,十五年……我不敢想下去。

我真不知道公安局找了那么多人,我只知道三天前他們找我媽媽和我哥哥談過話,我想下一個就該輪到我了。我一直琢磨該怎么回答他們的問題。我還從未和大人,尤其是拿著槍戴著大蓋帽的大人正式談過話,心里很緊張。

我哥哥告訴我,公安局的人問他我爸爸有沒有向他灌輸過反革命思想,他的態度當然很堅決,他說根本沒有。我哥哥和他們談過話之后表情嚴肅多了,他覺得自己是大人了。

我暗暗盼著公安局的人來找我。我想光是態度堅決還沒有用,我還得舉出幾個例子來證明,比如我爸爸學了那么多“馬恩列毛”的著作,比如我爸爸對他所有的學生都那么好。但他們這兩天一直沒找我,也許嫌我太小了。我都十歲了,我哥只比我大四歲呀。

昨天我看見我哥在我姥家的鄰居老陸家的窗戶前晃蕩。我哥像平常一樣,認認真真地把他白襯衣的領子翻到藍上衣的外面,但他看上去還是比從前蔫了好多。我知道他在等丹姐,可她一直都沒有露面。她家的窗戶被關得嚴嚴的。

我一直希望自己以后能長成丹姐那樣。丹姐真的很好看,她的眼睛那么大,雖然皮膚有點黑,但牙很白,笑起來讓人喜歡。她和我哥哥好,也不瞞我,她讓我替她給我哥傳過好幾次紙條呢。有時她還趁我爸媽不在家時跑來給我和我哥洗衣服。

昨天我哥失望地離開了丹姐家的窗口后,就對我姥姥說他晚上不回家了,待在家里太悶了,他要和朋友出遠門。我姥姥不同意。

但昨晚他真的就沒回來。

平常我姥姥養的那兩只母雞總喜歡嘰嘰咕咕的,現在卻縮在窩里一聲不吭,她們可能是生蛋生累了,或許病了。

這時我猛然想起了我們家的小狗黑樺。去年春節前,有一天下大雪,我爸爸在郊外的一棵樺樹下發現了他。當時他凍得哆哆嗦嗦的,身子縮成了一小團,一身黑毛都被白雪裹住了。我爸爸就把他抱回家了,還給他起名叫黑樺。

黑樺生得丑,誰見了都說他丑。他的毛色有些雜亂,耳朵總是沒精打采地耷拉著,鼻梁也是塌的。不過我倒不在乎,丑一點有什么關系嗎?重要的是黑樺很乖,他和我們家的每一個人都處得很好。

五天前,我爸爸因為“撰寫反革命書信,替鄧小平翻案”的罪名被哇哇叫著閃著紅燈的警車帶走,我媽媽隨后就被同樣哇哇叫著閃著紅燈的救護車拉走,我姥姥把我和我哥領走,誰也沒顧上管黑樺。我當時頭暈暈的,恍恍惚惚聽見他吼了幾聲,后來還慘叫了幾聲,似乎在混亂中被人踢了一腳。我記不清他是被鎖在家里,還是家外了。我希望他是被鎖在家外了,不然他要餓昏了。

這幾天我不是到醫院看我媽媽,就是在家等公安局的人來找我,把黑樺都給忘了。我一定要回家看看他了。

我很快把飯吃完了,好像還沒太吃飽。放下筷子的時候我想起我應該留一點飯給黑樺的。

穿衣服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我有兩條褲子,一條草綠色的,一條灰色的。草綠色的那條已經短了,膝蓋上還打了兩塊補丁。灰色的倒還完整,那是去年有一次我要上臺演小紅軍戰士,我媽媽咬牙請裁縫給我做的新褲子。

我最后還是穿了草綠的。我得省著點那條灰的,這樣下學期開學的時候我還能有一條像樣點的褲子。也許以后我媽媽根本不可能再給我買褲子了。

我到了家門口時,發現那兒堆了很多垃圾,門全被堵住了。有幾只雞在臭烘烘的垃圾中間忙叨叨地刨來刨去,搶著爛菜葉和豬糞上的米粒。五天里,鄰居們就能存下這么多垃圾,這叫我驚訝。我家的門離大垃圾堆還有一小段路,我想他們不是因為懶。

我從垃圾里抽出一個木板條,把垃圾一點點刮到墻邊。垃圾的味太難聞了,我騰不出手來捏鼻子,只好忍著。

這時小麗斜著肩膀提著一土籃垃圾從另一個胡同口拐過來,她看見了我,不好意思地咧咧嘴,嘟嘟囔囔地奔大垃圾堆去了。

小麗是我的好朋友,她比我大半歲,但比我高出一頭。大院里小孩都不愿意跟她玩,因為她媽結過三次婚。小麗改過兩次姓,現在跟著她那個一臉麻子的繼父姓孫。大人都說她媽媽有生活上的問題,我也不懂生活上的問題到底是怎么回事。反正小麗說起她媽媽就眼淚汪汪的,我就怕看她這樣。大院里的小孩也不愿意和我玩,因為他們的爸媽總說,我們家歷史上的好多事還不清楚呢。我對小麗說我們倆一起玩好了,不一定要跟好多小孩一起玩啊。就算她媽有生活上的問題,也不關她的事兒。

小麗以前跟我那么好,她把她的玻璃糖紙拿給我看,她從來沒拿給別人看過。大院里的女孩子都在攢糖紙,就數小麗攢的最多最好。后來她還送了我兩張嶄新漂亮的金魚圖案的糖紙,我小心地把它們夾在我的牛皮紙面的小日記本里。

但小麗今天連看都沒仔細看我一眼,就走過去了。

我估計勉勉強強能打開門了,就停了手。我準備歇一會兒,再從家里拿出鍬來收拾。

我開鎖的時候,手有點抖,可能是刮垃圾累的。我拉開了門,眼前黑洞洞的一片。我聽見了細小卻歡喜的叫聲,一團熱乎乎毛茸茸的東西撲了過來:是黑樺。他伸出爪子緊緊地抱住了我的一條腿,抓得我有點疼了。我慢慢抱起他,摸索著進了屋。

窗戶已經被我姨從外面用木板封住了。我姥姥對我說,誰知道什么時候你爸爸你媽媽能從監牢里醫院里出來呢,就先把窗戶封了吧,免得野孩子砸了玻璃,拿走家里的東西。屋里有點像我們在學校里挖的備戰壕,又黑又潮。我就著從木板縫中間漏進來的一點光,摸到了燈繩,把燈拉開了。

黑樺在我懷里一直微微發抖,我看見他眼里有兩滴眼淚。我不知道該怎么和他解釋。我把黑樺放到腳邊,在碗柜里翻了半天,終于找到了一個硬邦邦的玉米面窩頭。

黑樺看見窩頭高興地叫起來。我把窩頭遞到他嘴邊,他咬了幾下,什么都沒有咬下來。我想幫他掰開,可使出渾身的力氣也掰不開,粗剌剌的窩頭把我的手都磨疼了。

這時我的眼淚就控制不住地吧嗒吧嗒地落下來了。

警車把我爸爸帶走,救護車把我媽媽帶走那天我沒哭,過后我姥姥都覺得驚訝,她說,這小丫頭性子還挺剛。

黑樺用頭在我的小腿上蹭來蹭去,像是安慰我。后來他身子一軟就躺在了地上。

我也坐到了地上。眼淚還一個勁地往下掉,我用手背抹下一層,很快又落下一層。黑樺慢慢地偎過來,躺在我的腿上,他閉上了眼。我害怕他再也睜不開眼睛了。我姥姥說,人要永遠閉著眼就會變成鬼了,鬼是不能和人說話的。

這間屋子里只剩下我和黑樺了。

我著急地叫黑樺。黑樺低低地應了一聲,聲音那么弱,但我還是聽見了。

我立刻從地上站起來,我得想一點辦法。我試著用菜刀切那個窩頭,菜刀有些鈍了,我切不動。后來我找到了斧子,斧子倒還鋒利。我兩手緊緊握著斧把,它太重了,我的胳膊直搖晃。我真擔心對不準窩頭,砍到自己的腳。

我咬住嘴唇,憋足了勁,一斧頭砍下去—我把窩頭砍開了。

“黑樺,快看呀。”

黑樺睜開了眼,站了起來。

我又砍了幾下,讓每一塊窩頭變得小一點。黑樺試著咬了咬,他還是咬不動。

我想把他煮成粥就行了。

我開始點爐子。先把爐子里的煤灰掏出來,把幾根木柴架在爐膛中間,在上面壓上幾塊煤,然后點著一小截松明,把它小心翼翼地塞到木柴下面。不一會兒,屋里就被煙霧灌滿了。我和黑樺一起咳嗽,流眼淚。大概煙囪堵了,五天沒點過爐子了。以前我爸經常爬到屋頂上通煙囪,現在他不在家了。

我抱起黑樺跑到了屋外。過了大概十分鐘,煙囪開始往外冒煙了。我們回到屋里,看見爐火旺了起來。

我把砍碎了的窩頭放到鍋里,再添一些水,很快燒好了糊糊。

黑樺吃得好香。

黑樺吃飽了之后,就陪著我把剩下的垃圾收拾干凈了。

天快黑了,我得趕快回我姥姥家了,不然她會著急的。黑樺不放我走,他咬住了我的褲腳,可憐巴巴地望著我。但我不敢住在家里,我怕。夜里我總做噩夢,做到最后常常哭得喘不過氣,每次都是我姥姥把我叫醒,她說我被夢魘住了。

前天晚上我夢見我爸爸被剃光了頭,掛著大牌子站在卡車上被游街。太陽毒毒的,把我的頭曬得冒油。看熱鬧的人黑壓壓一片,把街道都塞滿了。大家你推我,我推你,好像都有點激動,像過春節看扭秧歌一樣。我被裹在人堆里,拼命想擠到前面去,但那么多又高又壯的人像墻一樣地擋在我面前,我一寸也挪不動。我踩了一個男人的腳,他抬手就給了我一巴掌,打得我火辣辣的疼。我踮起腳尖,卻看不清我爸爸的臉。

卡車開走了,我張大了嘴喊我爸爸,但怎么都喊不出聲,好像被一大團棉花堵住了嘴。

最后又是我姥姥把我叫醒了。

我給姥姥講了我的夢。姥姥說,要是看見我爸爸被游街,千萬不要喊,喊了真的會挨打的。這我知道。有一次我看見一個男的戴著手銬站在一個卡車上被游街,他的脖子上掛了一圈用繩子拴起來的梨,因為他偷了水果站的兩筐梨。他的小弟弟見了他就大聲地喊哥哥,想擠上前去看他,結果就被周圍人打青了眼睛。

我害怕再被夢魘住,沒有人叫醒我。

我準備帶黑樺回姥姥家,我抱起他出了門。在我鎖門的時候,他突然伸出小爪子去扒鎖頭,同時汪汪地叫了起來。

他知道我打算帶他離開家,他不愿意。如果我和他不再回來,這個家就荒了,再過幾天垃圾就會把門堵住,窗下的野草也會瘋長。等我爸爸媽媽回來,看到這樣子,心里會難過的。

我狠狠心把黑樺留下了,我向他保證每天回來看他。這樣我姥姥也會同意我每天回一次家,因為我要照管黑樺呀。

一星期過去了,公安局始終沒有找我,他們大概不給我替我爸爸做證的機會了。

我天天回家看黑樺。我只能從姥姥家帶一點點剩飯給他,我知道他根本不可能吃飽。那天我讓黑樺出去找食,我躺在炕上看魯迅的那篇名叫《傷逝》的小說。我找不到書可看,只好讀大人的書。這篇小說我不太懂,但我知道小說里的那個男的特別孤單,因為他的愛人離開了他,家也就不像個家了。他傷心地把他們養的小狗阿隨送了人,可后來阿隨自己又跑回來了。

我覺得他的阿隨有點像我的黑樺。

這時黑樺一瘸一拐地哀哀叫著回來了,他的腿被打傷了,滴滴答答地淌著血。身上被人用燒熱的爐鉤子燙了好幾道,黑的毛都被燎成了棕色,發出一股嗆鼻的氣味,有的地方還露出了嫩嫩的肉。

我撲過去抱起他,他的眼里立刻涌出了淚,叫得更可憐。

有人踢我家的門,踢過了又怪怪地嘻笑,尖尖地叫喊。

我的血一下子都涌到了頭上。我放下黑樺,從爐子邊抓起斧子就沖出了門。迎面撞見了小強子、鐵蛋和紅衛。又高又壯的小強子叉著腰橫在門口,黑臉的鐵蛋捏著鼻子怪叫,紅衛垂著手站著,藏了半個身子在鐵蛋背后。他們看見我手中的斧子立刻不笑了。我看出他們有點害怕了。

“誰打了我們家黑樺?”我咬著牙問。

他們都不說話。四周突然靜得有點嚇人。

我的手在抖,我把冰涼涼的斧頭悄悄貼住了自己的大腿,這樣我會鎮靜一點。剛才我躺著的時候小辮都散了,現在一綹頭發擋住了我的眼睛,我很快地把他捋到耳后。我死死地盯著他們。

小強子是我們院的霸王,所有的小孩都要服他的管。以前我特別怕他,見了他就躲。有一次他把一團濕泥巴摔到我臉上,我都沒敢吭聲。紅衛的爸爸是學校的保衛,總管著我爸爸,我知道自己也惹不起他。我猜想是他們打了黑樺,不然他們不會那么得意洋洋地叫嚷。

小強子咳嗽了一聲,給鐵蛋、紅衛使了個眼色,他們仨就一窩蜂跑了。

我返回家,立刻把門拴上了。我的心跳得快要蹦出來了,手一抖,斧子就掉到了地上。我擔心他們回家取了斧子再來找我。

我給黑樺的傷口點了紫藥水,用紗布把他的腿包好。他躺在地上一直用一只小爪子握著我的手腕,怕我離開似的。

小強子他們再沒來。我想我的斧子也是管用的,我以前一直那么怕小強子,是不是太窩囊了?

這些天我姨每天裝病,請假去看護我媽媽。她單位領導發現了,批評了她一通,把她都批哭了。領導再不許她請假了,還說她得想想自己的立場問題。好在我媽媽也脫離了危險,白天由我來照看就行了。我只是每天惦記黑樺。我跟我姥姥商量,把黑樺帶到姥姥家。我知道黑樺不會愿意,現在也沒有別的辦法了。但我沒想到姥姥不同意,她說家里的糧食根本不夠,她還要再養兩只雞。我媽媽身體不好,以后要給她多吃幾個雞蛋加強營養。我姥姥說把黑樺送人吧,把他遠遠地放到西郊的農場去,這樣他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沒準他還會落個好人家呢。

我說這樣做太狠心了。

我姥姥說她顧不了那么多,她能把我照看好就對得起我爸媽了,我哥哥也不知游蕩到哪去了,她還不知怎么向我爸媽交代呢,說著說著她就撩起藍布褂子的大襟擦眼淚。

我姨騎著自行車,把黑樺裝到一個黃書包里送走那天,我沒回家。我怕看黑樺的眼睛,我知道他會掉眼淚,他一定對我太失望了。

我媽媽住的醫院是在南郊的一個小山上,可公共汽車只通到山腳下。每天我頂著熱辣辣的太陽爬山,總覺得黑樺就在我背后,像以前很多次一樣,我去上學,他總跟我走出好遠,我要趕他好幾次,他才肯回家。等我回了頭,身后沒有黑樺,只有我自己的小小的影子。

半個月過去了。那天我回家替我媽媽拿衣服,走進了大院門,邁步都有些困難了:黑洞洞的家再也沒有生氣了。

我拐進了胡同,猛然看見黑樺趴在家門口。

我飛快地跑過去,緊緊地把他抱在懷里。

他身上的毛粘滿了泥疙瘩,他一定淋過雨,摔過跟頭,天晴以后,太陽把他身上的泥曬得干硬。他還挨過打,身上又添了幾處傷。他的眼睛灰暗黯的,像兩根快燒完的細細的燈草只剩下了一點點光亮。他無力地用小爪子摟著我的脖子。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家的, 他腿上的傷還沒好呢。

我沒想到小說《傷逝》里的故事真的就發生了。

我用大洗衣盆給黑樺洗了澡,然后給他抹藥。他有時低低地叫上一兩聲,他叫得比以前更微弱了。

我暗暗地對自己說,我要照顧好黑樺,絕不讓他再離開我了。

他太累了,很快就睡著了。我把他抱到炕上,自己坐在炕邊的一個小板凳上守著他。屋里像病房一樣的肅靜,我聽得見他的呼吸和我的心跳。

后來我準備把黑樺的洗澡水倒進大院外的下水道里。我端不動,一路上歇了幾次,氣都喘不勻了。那一天大院里特別安靜,平常總在院子里跑來跑去的小強子他們都不見了影,我正好也不希望他們看見我這么費力的樣子。但我奇怪他們都到哪里去了?會到學校去嗎?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是到校日。天哪,我把這件事全忘光了。

我返回家,抓起書包就往外跑,把睡熟了的黑樺鎖在了家里。

我到學校時已經遲到了。教室里吵吵嚷嚷的,我想趁亂悄悄走進去,盡量不要引人注意。結果我一拉開門,全班立刻刷地靜下來了,所有的人都把目光轉向了我。

我的全身像突然被火燎了一樣的灼痛。我惴惴地坐到了自己頭排的位置上,我坐下去的時候我的同桌那個外號叫“猴子”的男生踢了一下我的小腿,我沒出聲,假裝沒感覺到,實際上他把我踢得很疼。我的背后響起了交頭接耳的聲音,我猜想他們在議論我和我爸爸。我盡量垂下頭,縮著肩,免得惹惱任何人。

那天班主任于潔要我們匯報假期內學雷鋒做的好事。班長說他組織紅旗大院的兒童團晚上值勤,宣傳委員說她給居委會里不識字的老大媽老大爺讀《毛選》,就連我的同桌“猴子”都幫烈屬張大媽挑水了。

我什么也沒做。我一直低著頭,用食指在書桌沿上搓來搓去。我希望于老師不要點到我的名字。我想于老師不會為難我。她以前是我爸爸的學生,很尊敬我爸爸,所以一直對我很照顧,還給過我一次上臺演小紅軍戰士的機會。上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她告訴我下學期她會選我當學習委員。

但現在我知道我恐怕當不成學習委員了。

于老師果然沒有點我的名字,我心里暗暗感激她。但是到了快放學的時候,“猴子”突然站了起來,他要老師問問我做了什么好事,他說大家都想知道。

全班人都盯著我的小辮和后背,“猴子”斜了一只眼看我。

于老師溫和地對我說:“那你就講講吧,好好回想回想,暑假都過了一個多月了。”

我想不出來。我真的沒有機會去做好事啊,誰會接受我做的好事呢?

全班人屏住呼吸等我的回答。

我停止了搓書桌沿,但我的手指止不住地抖,心跳像擂鼓。憋了好一會,我才小聲地說:

“我們家的小狗黑樺被打傷了,我照顧他。”

“猴子”帶頭哈哈大笑了起來,他還不停地拍桌子晃椅子,使本來就戰戰兢兢的我更加坐不安穩。全班人都跟著笑起來了,還有人吹口哨,班上立刻亂作一團。

于老師用黑板擦使勁地敲講臺,讓大家安靜下來,可是不起作用。她有點無助地望著臺下一排排晃動的小黑腦袋。

我再也忍不住了,從書桌里拽出書包就沖出了教室。

我跑得飛快。我穿過大街時險些被一輛卡車撞上,司機臭罵了我幾句,我仍不管不顧地往家跑。

我進了門后,立刻把門閂得緊緊的,然后癱倒在黑樺身邊。

黑樺仍沉沉地睡著。

我對自己說我再也不想去學校了。

從那以后,我每天從醫院出來,總瞞著我姥姥先跑回家,看一看黑樺。有時把醫院里別人的剩飯帶一點給他,有時就到垃圾堆里替他找一點吃的東西。

他一天天地不出聲,好像永遠睡不夠一樣。

有一天傍晚非常悶熱,我聽見有人輕輕地敲門。打開門一看,是于老師。她低聲告訴我,她的在公安局上班的二舅說,公安局后天可能要“秘密處理”我爸爸。

什么叫“秘密處理”?我嚇得渾身直抖,我想到了那個最可怕的詞兒。于老師讓我后天早晨五點左右到通江街上去等,最后見我爸爸一面。她說著說著聲音就帶著哭腔了。她還囑咐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我姥姥和我媽媽。如果太多的人去告別,公安局就要追查,她和她二舅都會有危險的。

于老師說不下去了,掉轉身急忙走了。

我站在黑洞洞的屋子里發愣。

我爸爸真的再也回不了家了嗎?我爸爸在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教我背文天祥的《過零丁洋》,那天我怎么都背不出來。我爸爸不高興了,就不再理我,自己去看書,他說我是“朽木不可雕”。這些天我早就把《過零丁洋》背得熟熟的了,而且還想明白了什么是“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我就等他回來給他表演了,也許他聽不到了。

眼淚嘩嘩地落下來,像剛打春時的雪水順著高高的房檐不停地往下摔。黑樺貼過來慢慢地摟緊了我的腿,他的臉色像灰土。

到了那一天早晨四點多,天剛灰蒙蒙地透了一點亮,我趁我姥姥家人熟睡的時候,偷偷溜出了門。這條馬路我白天經常走的,現在看起來卻那么陌生。馬路上沒有人影,我心里很怕,害怕路旁的樹叢里會鉆出一個鬼來。我聽說有“拍花”的人,他們在小孩腦袋上拍一拍,就把小孩給帶走了,然后把小孩賣到很遠的地方去。我不敢抬眼望四周,緊張得手心都攥出了汗,一路小跑回到了家。

我抱著黑樺跑到了通江街上,這兒是公安局的車開到刑場一定要經過的路。我想讓黑樺也見見我爸爸,他是我爸爸抱回家的。

大街上空蕩蕩的,遠處有一個人弓著背掃馬路,他的大竹掃帚一下下劃拉馬路的聲音特別刺耳,劃在人心上似的。剛才我不小心被灌木枝刮開了褲子上的補丁,冷風順著裂縫吹進來,一會兒就灌滿了全身,把我吹得直抖。

我一直站著等,擔心卡車經過時我爸爸看不見我。黑樺在我懷里一點點重起來。有一輛裝滿了煤的破舊三輪摩托車冒著黑煙跑過去了,掉下了幾塊煤;又有一輛運大糞的馬車呱嗒呱嗒走過去了,留下一路熏人的氣味。

始終沒有那種草綠色的卡車經過。

我跌坐到馬路沿上。會不會我來得太晚了?卡車早就路過這里了?但我沒有看到卡車返回來呀。

我的喉嚨干渴,頭暈得厲害。難道我連最后一面都見不上了我爸爸了嗎?

黑樺掙脫了我的手跳到地上,跑到馬路中央聞來聞去。他跑出了好遠,在晨霧還沒有完全散盡的灰色馬路上,他小小的背影慢慢變成了一個黑點。

黑樺跑回來了,他認真地沖我搖頭,又急切地叫了幾聲。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我爸爸并沒有經過這條街。

那天回家后黑樺就癱倒在爐邊,我想他是太累了。我把他的飯放到他嘴邊,他連看都不看一眼。

下午我得到了準確的消息。昨天,公安局派到外地去驗筆跡的人回來了,那封反革命書信不是我爸爸寫的。我爸爸很快就會被無罪釋放。

我爸爸出獄那天,公安局的人答應同時把我媽媽從醫院接回來。

我哥回家了,他被曬黑了,說話的聲音也有些變了。他把窗下的草都拔了,把釘在窗戶上的木板取了下來,使屋里立刻亮堂多了。

我去倒垃圾時又看到了小麗,發現她的左腮被人打腫了,我想可能是她的繼父又打了她。小麗有點怯怯地看了我一眼。我沒說話,我不知道該說什么,也不知道我們以后還會不會是朋友了。

我開始生火,準備給我爸媽做飯,爐子又冒出了好多煙。

這時我聽見門口有吉普車的聲音:我爸爸媽媽回來了。

我連忙喊黑樺。若是從前,黑樺早就箭一樣地沖出去,快樂地叫喊起來了。

黑樺不應我。

在充滿了煙霧的屋子里我一邊叫著他的名字,一邊到處找他。

我終于在一個墻角發現了他。他閉著眼蜷縮成一小團躺著,大概我爸爸最初發現他時他也是這樣躺著的。他的傷還沒好,紫藥水斑斑點點地留在身上。他的左眼眶上落下了一道明顯的傷疤,使他看上去比從前還要更丑些。

也許我爸爸會認不出他了。

我推了推他,他的身體已經完全冷了。我把他抱起來,我身上還有熱,我想暖回他。我聽見背后響起了我爸爸媽媽的腳步聲,但我轉不動我的頭。

黑樺永遠無家可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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