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水 悲 歌

付桂生

（中國傳媒大學 北京 100024）

原創實驗話劇

秋 水 悲 歌

付桂生

（中國傳媒大學 北京 100024）

時間：現代

地點：江南某地戰后的農家小院

人物：

秋 女 女，戰前是修女

張喬治 男，戰前是醫生

英 子 女，十一二歲的孩子

水 生 男，十五六歲，抓壯丁的“娃娃兵”虎 子 男，糾察隊長

糾察隊成員，甲、乙二人

第一場

【燈光漸亮，晨光照著荒蕪的大地，戰爭的硝煙還沒有完全散去，死去的士兵七零八落地躺著，秋女、喬治、英子三人小心地拖著疲憊的身子，他們迷茫地邁著步伐。

秋女我們都走了一天一夜了，怎么還沒有看見人家。

喬治快沒有吃的了，再走不出去我們就要餓死了。

秋女還能撐多久。

【喬治拿出破舊的袋子，里面只有幾個黑乎乎的窩窩頭了。

喬治就只有這么多了。

英子秋女姐，我們會死在這里嗎？

秋女這么多災難都撐下來了，我們要好好活下去。

喬治秋女，我們把糧食留給小英子吧。

英子不，要活我們一起活，死，我們也要死在一起。

喬治英子，淘氣。誰說我們要死了，我們都要活。餓了，我們就吃肉。

英子肉，吃什么肉。

喬治（笑著）吃人肉。

英子騙人，妖怪才吃人肉呢。

【英子被一具“尸體”絆倒。

秋女快起來，英子，走路小心點。

英子他剛才動了。

喬治死人怎么會動，你餓壞了吧，英子。

英子他剛才真動了。

喬治（踢了下尸體）你看他動不動。

秋女走吧，英子，他死了。

【喬治、秋女在前面走著，英子倔強地看著“尸體”不肯走。

【這是一個年齡十五六歲的孩子，血污和灰塵弄臟了全身，頭裹著繃帶，遮住了眼睛，滿臉血污。

英子動了，動了，他的手指又動了。

喬治（走過來）走吧，英子，那是錯覺。

英子是真的，你們看啊。

【喬治把手指放在“尸體”的鼻孔，檢查了下。

喬治死了，走吧。

秋女這回該死心了吧，快走吧，英子。

【“尸體”手艱難地抬了起來，發出極微弱的聲音：“水”。

喬治我們不能救他，走吧。

英子為什么，我們不能見死不救，喬治哥你不是醫生嗎？

喬治英子，我們沒有糧食了。

英子有，我不吃了，給他吃。

秋女英子，不是不救，我們確實無能為力了。

喬治救了他，我們就都得死。

秋女走吧，英子。

【喬治、秋女拖著沉重的步伐往前走著。英子倔強地還是不肯離開。

秋女走吧，英子，就當他死了吧。

英子喬治哥，你不是說，醫生，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不管是什么人，哪怕是丟掉自己的性命，也要把他救活嗎？喬治哥，你忘了嗎？

喬治（一愣，停下，沒轉頭）英子，我們救不活他的，他傷得太嚴重了。

英子喬治哥，你不是說醫生不能見死不救嘛，你可是救過那么多人。

喬治可是，該死的戰爭沒法再讓我救人。

英子你看看他呀，他比我大不了幾歲，他也和我一樣是個孩子呀。

【喬治停了下來，轉身走了回去。

秋女喬治哥。

喬治幫我一把。

【喬治背起“尸體”向前艱難地挪動著步伐，秋女、英子跟隨在后面，昏暗的燈光下，三個人拖著沉重的步伐。

【遠處，亮起了幾盞燈光，是一個小村子。

小英子快看，快看，那里有燈，那里有人。

【在黑暗的舞臺上，他們向那遠處的燈光艱難地挪著步子。

第二場

【殘墻斷瓦的小院，院里的曬衣服的繩子上，掛著幾件沾著血污的軍裝。

【秋女坐在屋前縫補著舊衣服，喬治劈著柴火。

秋女喬治，昨天你又去撿那些衣服了。

喬治大家都去，我也就跟著了。不穿這衣服就得光著屁股過日子。

秋女我總覺得穿死人的衣服，不吉利。

喬治這亂世道講不了這么多了，能活著就不容易了。

秋女打仗，打仗，就是不把人當成人看了。

喬治是啊，你倒是想好好地活，可是別人卻想要你的命，誰讓咱身在顛倒乾坤的亂世。

秋女只要不打了，過上安生的日子，就是最大的實在。

喬治你的命不在你手里，過一天是一天吧。

秋女人也許就是這么稀里糊涂地活著。（停頓）自從水生揭下繃帶，我發現他越來越像一個人。

喬治像哪個，這么個情形下還能碰見面熟的人，也算是緣分。

秋女那我寧愿不要這可怕的緣分。（停頓）你知道嗎，他干了對不起我的事，一件讓我這輩子都不愿再想起的事。

喬治那你該來劈這木頭，就這么一斧頭給他個碎尸萬段。

秋女我可不是開玩笑，我只是不敢肯定。

喬治不會有那么巧的事吧，你也該從那個噩夢中走出來了。

秋女有些事你想忘，它卻老纏著你。（停頓）水生這孩子不錯，平時也幫了你不少忙，也許是……不會有這么巧的事。

【英子從屋里跑了出來。

英子秋女姐，剛才水生哥又做噩夢了。

秋女又說什么夢話了。

英子他從床上站了起來，死死地抱著我，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一個勁地喊，放開我，放開我，我不能，我不能。接著又捂著頭直往床底下鉆。大喊起來，就像這樣。（邊說邊模仿著）我想水生哥肯定是遇見過可怕的事。

秋女他還是個孩子，不該去戰場上打仗。

【“啊，啊，放開我，放開我！”幕后傳來水生痛苦的呻吟聲。

英子水生哥肯定是又被嚇醒了，我過去看看。

喬治這孩子的傷好得差不多了，頭上的繃帶這兩天差不多就能取下來了。

秋女但愿我的猜測不會是真的。

【英子從后臺出來，手里拿著血污的繃帶。

英子（興奮地）快看啊，快看啊，水生哥的繃帶拿下來了，他的傷好了。

秋女看把你高興得，還不把水生帶出來。

英子你們等著吧，我這就把他帶出來。

喬治馬上就知道真相了，你的擔心是多余的。

【英子攙扶著水生從屋里走了出來，故意用自己的紅紗巾，蓋住水生的頭。

英子你們猜水生哥，帥不帥？

喬治這我們可猜不出來。

水生英子別鬧了，我還沒有謝過大哥大姐呢。

英子別急嘛，要謝你得先謝我，要不是我把吃的省給你，你早就見閻王爺了。

喬治秋女，還是你揭開吧。

英子對，讓秋女揭開，水生你第一個該感謝的人就是秋女姐，沒有她細心的照顧你活不過來。

水生我都要謝，沒有大家我早就成戰場上的孤魂野鬼了。

【秋女惴惴不安地揭開水生的面紗，看見這張面孔，震驚了。

秋女不，不，不會有這么巧的事。

【秋女掩面跑下場。

第三場

【燈光漸亮，水生躺在床上睡著了，秋女跪在床前祈禱著。

秋女天下難道竟有如此巧的事。我躲進這么一個誰都不認識我的角落，命運啊，你為何偏偏又讓我想起那些罪惡的嘴臉。我厭惡這身體，常常一個人跳進山間的泉水里，就是為了洗刷掉令人作嘔的恥辱。為什么是他，讓他死在戰場上難道不是件慶幸的事。他現在失去了記憶，應該讓他在不明罪惡中死去，或許這對我對他都會好受一些。（從口袋里拿出毒藥）把這包毒藥放進他杯子里，當他夜里醒來喝下去，就會在睡夢中帶著微笑離開。

水生（在夢魘中驚醒）秋女姐，你真好。

秋女他竟然叫我的名字，看啊，他臉上還綻放著微笑。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向害死他的兇手微笑著。（拿起杯子徘徊著）我不能，不能就這么把他殺了。他要是這么死去了，就能洗刷掉身上的罪惡嗎？蒼天啊，你看，殺掉一個人是多么地容易，可是誰又來拯救靈魂？告訴我該怎么樣活著，蒼天啊，我懺悔，我祈禱，我請求你的原諒。

【把杯子放在水生床前的桌子上，要離開。

秋女水生，讓姐姐再撫摸一下你的臉龐。你要原諒姐姐啊。

水生（夢魘）放開我，放開我，你們這群畜牲放開我！救命啊，救救我啊，救救我！（死死地抓住秋女）

秋女水生，醒醒，快醒醒，我是秋女姐啊。

水生（驚醒）秋女姐，我害怕，我不想死，他們說我要是不聽他們的就殺了我。

秋女別怕，你又做噩夢了，一切都過去了，沒事的。

水生姐，我想喝水。

秋女姐給你拿。

【水生接過杯子要喝水。

秋女別喝。

水生怎么了，姐。

秋女（搶過杯子）這水太涼了，姐再給你倒一杯。

【秋女離開水生，走向舞臺的另一側。

秋女看著他那稚嫩的面容，我怎么下得了手。他還是個孩子啊，一無所知地像個新降生的孩子，膽怯、恐懼、懦弱、善良。他是那么地熱愛生命，熱愛山間流淌的泉水，林間鳴叫的飛鳥，甚至不愿傷害一只螞蟻。他沒有錯，錯的是這戰爭。

【把杯子里的水潑掉，堅定地離開。

第四場

【井井有條的小院，洋溢著生活氣息。

【燈光亮，糾察隊長虎子急匆匆地帶著兩名隊員，推門走進院里。

虎子水生人呢，我們來是要帶他過去，談談關于他身份的問題。

秋女他不是好好的嗎，干嗎要帶他過去。他可是個老實人。

虎子是老實人也罷不是也罷，都不是你我說了算，組織上會給他個明確的說法。

秋女虎子隊長，我覺得好人就是好人，人可不是東西，用不著誰來鑒定下個結論吧。

虎子張醫生，你是個文化人，這里面的道理你比我知道得多。多余的話我用不著多說，好人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當成的，那是得經過群眾雪亮的眼睛千錘百煉地挑出來的。

秋女你這么信口雌黃地給人個莫須有的罪名，是不是也太草率些了吧？事情沒弄清楚前，人可都是清白的，我不同意你們這種不弄清楚就先抓人的作風。

喬治秋女，事情會弄清楚的。我們這樣攔著，反倒像是要隱瞞什么。

秋女可是……

喬治讓他們搜吧。

虎子你們倆到屋里，四周都看看？

【隊員甲、乙想進屋。

【秋女伸開雙臂，強行攔著。

秋女你們誰敢？

虎子想要造反不成？

【虎子走向前來，準備強行進入。

秋女你想進去就從我身上過去。

虎子秋女你還是個烈女子？

【秋女一把拔出虎子腰間的手槍。

秋女別過來，都別過來，再不走我就開槍了。

【喬治見勢不好，趕緊跑過來一把按下秋女手中的槍。

喬治秋女，你這樣會出大事的。聽我的，把槍放下，你太敏感了。

【秋女感到情緒確實過了頭，把槍放下。

【喬治趕忙接過槍，遞給虎子隊長。

喬治虎子隊長，其實你們用不著費這么大氣力。水生和英子今天一大早就上山采藥去了。

虎子那怎么不早說，該不是這里面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秋女我不許你們這么說，好像我們是囚犯似的。

虎子秋女，用不著這么激動。我不是專門指誰。戰爭結束后，好些敵人脫下軍裝扎堆在群眾間。他們中間是有些好人，可也不能放松警惕，這中間也還有許多無惡不作的畜牲。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揪出這些想蒙混過關的叛徒，給受苦難的人民有個交待。

甲隊長屋里沒人。

乙隊長，附近也找了，也沒有發現他們。

秋女這下你們該死心了吧。

虎子好，你們先回去，我一個人在這里等著。【隊員甲、乙下。

秋女我看你用不著等著吧，還怕我們跑了嗎，人回來我會帶他過去說清楚。

虎子我在這等著，順便讓張醫生看看我這胳臂上的傷。

喬治好啊，我正想去你那里，瞧瞧你這傷呢！

虎子你醫術高明，沒幾天我就不覺得疼了，還能活動幾下呢。（一活動碰到了傷口）哎呦，哎呦……

喬治心急不得，小心點好。（揭開繃帶）還是讓我看看傷口吧，快愈合了。不過可經不起你這么個折騰，傷口裂開感染了可就麻煩了。

虎子沒事，我是鐵打筋骨，這點小傷也就是讓蚊子叮了一口。想當年在監牢里嚴刑逼供，皮都打開了花，我愣是沒叫一聲，這點傷算不了什么。

喬治虎子隊長算個英雄。

虎子算不上，算不上，隊伍里比我骨頭硬的人多了去了。現在不行了，只能剿剿匪，收拾個殘局，上不了戰場了。我現在是只要一看到偽裝成土匪的敵人就來氣，他們一個個都是熊包、懦夫，以前抓住我們的人，狠命地折磨，這么大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就這么活生生地往人的胸口這么一放（模仿著），這種罪啊你是沒受過。所以，這些叛徒不能放過一個，得讓他們血債血還。

秋女隊長，你們的心情我能理解，我覺得你們這種把什么人都看成是罪人的心理，是不是太狹隘了，有點公報私仇了吧。

虎子什么？你說我是公報私仇？胡鬧！我這是負責，對死去的戰友負責，對人民負責，對你們負責。我看你這覺悟是該學習學習了。

秋女你胳臂上的藥就是水生冒死從山崖上滾下來用命采下來的。你相信這樣一個人會是你要抓的囚犯？

虎子他救了我，我感謝他。可我也不能因為救命之恩，就徇私枉法。

秋女你就真相信這么好心的孩子會參加日本的隊伍，干那些傷天害理的事，一個孩子就是能耐再大，即便是有也都是被逼的。

虎子孩子怎么了？我們那支隊伍就是由孩子組成的，他們最小的也只不過才13歲，有的甚至還沒有槍高，在父母在外人眼里他們是孩子，可在隊伍里，在戰場上，面對敵人，他們不是孩子，他們是軍人、是戰士，是這個民族的脊梁。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的尊嚴就是靠這幫孩子用生命換回來的。

秋女也許他也曾扛著槍，沖過鋒陷過陣，和敵人廝殺過，可他現在只不過失去了記憶，忘記了那些榮譽，他也可能就是個無名的英雄。

虎子沒有人會忘記，哪怕是他自己忘了，我們這個民族不會忘，歷史不會忘。

喬治說得好，每個人心里也都藏有一桿秤，缺斤少兩的他自己心里也平衡不了。

虎子在理，就憑你說的這句話，我不等了。代我謝謝小兄弟的藥。秋女，有些事終能說清楚，我們也不是平白無故地亂懷疑人。有人反映情況我們才會來，我們也是講理的。

喬治隊長走了，注意點養傷。

【虎子隊長理好衣服，下場。

秋女喬治，是不是你向他們反映的情況。

喬治是誰，這并不重要。（想躲開）

秋女等等。我只想問你，我們既然救活了他，難道不應該讓他好好地活著嗎？

喬治他是該活著，但起碼活得像個人。

秋女可他不是已經活了，我們干嗎非要他按照我們的方式活著，人難道不應該自己選擇個活法。

喬治是，是個人就有活著的理由。他是個孩子的時候，他想怎么活就怎么活，可他現在不是了。他沒從山上滾下來之前他是你弟弟，你可以寵著他護著他，我不反對。可他現在知道真相了，知道事情是怎么回事了。我不想再隱瞞什么，我不能忍受自己看著一個罪惡的畜牲還掛著一副微笑的嘴臉，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我覺得惡心。

秋女我知道他恢復記憶了。

喬治那你還護著他？

秋女是，當我看到他那副嘴臉時，我恨不得把他撕個粉碎。我曾無數次想把毒藥放進他杯子里，不知不覺地就把他毒死。可是你想過沒有，這樣做我們就算報仇了，就真的解脫了？

喬治你要不這么猶豫，就那么做了，反倒是好了。

秋女如果他死了，我們救活了他還有什么意義？

喬治我救他是因為他是個病人，是個可憐的孩子，我只不過是盡一個醫生的天職。現在的他不是了，他是一個沾滿鮮血的劊子手。

秋女夠了。戰爭都結束了，難道還要有更多的人為它付出生命嗎？

喬治秋女，你用不著再欺騙自己了。你比我明白，人為什么活著，以一個卑微罪惡的靈魂活著，還比不上一只茍延殘喘求生的狗。

秋女死，死有什么難的。他是曾經侮辱了我，他是在日本人的強迫下殺過老百姓，可他是在日本人刺刀的威逼下干的。他不去干，還是有人會被逼著去干，有時候人為了活，比不上一只狗。剛開始的時候，我想到過死，可我一閉眼就出現那些畜牲丑惡的嘴臉，他們盼望我死，所以我不能如他們的愿，不能就這么死了，死就等于屈服，我要活著，好好地活著，只要我還活著看著他們投降、戰敗。

喬治這不是活著的理由。

秋女我不是為他辯護，我是為我自己。他活著讓我看清了自己，看清我到底是什么樣子，我們覺得我們自己很堅強，可以忍受一切，可以把生命輕易地就交出去，可是你想過沒有，我們是怎么活下來的，在那暗無天日的山洞里，像狗一樣低著頭趴著腰，用四條腿爬著接滴下的那點泉水硬撐下來的。一個母親就在洞口大聲呼喊著救命，我們卻躲在里面連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活生生地聽著她在刺刀下叫喊，那個時候我們的尊嚴又放在了哪里？我們能原諒自己，就不能原諒別人嗎？

喬治沒錯，是我給虎子隊長說的，不是為了自己，是為了你。

秋女（歇斯底里地）夠了！一切的罪惡都是因為這該死的戰爭。

第五場

【夢境，一束光打在舞臺中央，水生跪在地上，他背對觀眾手被捆綁著。

【他像柏拉圖“洞喻”中捆綁著的人。

水生我時常夢見自己，在一個洞穴里，像囚徒一樣被鎖住雙手和脖子，背后是一團熊熊的烈火，炙烤著我的脊梁。我想掙扎，可一下都動彈不了。我的眼前浮現出好些影子，他們被捆綁著受盡嚴刑拷打，他們痛苦著、掙扎著、喊叫著。可他們痛完了叫完了，就可以盡情地舞蹈狂歡。我羨慕那些可以洗刷罪惡的靈魂，可以像一個干凈的人一樣活著。我渴望挨上一頓痛快淋漓的鞭子，只有拷打才能讓我好受一點，我想解脫可怎么也解脫不了。（掙扎著）

秋子（幻覺）沒有人綁著你，你自己能站起來。

水生我不能，我動彈不了。

喬治（幻覺）你能，水生，不要做個懦夫，一個男人即便有罪也要有尊嚴地站起來扛著。

秋女（幻覺）要相信自己，你能站起來。

水生啊，啊……（掙扎著）

【水生終于掙扎開，繩子并沒有綁著，背上的一把長槍也松開了，水生扔掉了繩子，拿起槍。

【他轉身對著觀眾。

水生我還活著。我為什么還活著？命運難道你是個愛開玩笑的小丑嗎？她救了我，我卻曾經侮辱了她，而現在我只能假裝成不明一切的混蛋，偽裝成一個可憐的孩子。我恨這張微笑、虛偽、骯臟的臉。她一定知道了事情的一切，從她那悲憫的眼神，我讀到了一種恨之入骨的厭惡。我沒有勇氣再見到她，我只有死，死才能讓我罪惡的靈魂得到一點解脫，才能讓她感到一絲快樂。

【水生拿起槍要自殺。

【秋女大聲呵斥一聲，出現在舞臺上。

秋女如果死能解決一切，你就開槍好了。

水生別攔著我，別過來，別靠近我。

秋女沒人要攔著你。如果要死你為什么不死在戰場上，不死在敵人的刺刀下？這槍上還留著敵人骯臟的血跡，難道你也要讓自己的血濺在這槍上，和這罪惡的血跡混為一談嗎？

【水生扔掉槍，拿起繩子，要自盡。

水生我用繩子，繩子是干凈的。

秋女死亡的方式有千種萬種，但死的結果只有一個，屈服。

【水生又一次停住了。

秋女死只能讓那些被砍下頭顱的鬼子，看到勝利的希望，讓那些迫使你屈服的畜牲笑得更得意。只有活，只有活著才能讓那些侮辱、鄙視你的人感到失敗，感到恐懼。

水生我不是為他們而死，我是為自己，為拯救自己罪惡的靈魂。我再也無法假裝出笑臉，面對待我像弟弟一樣的親人，我做不到，我甚至都不敢懺悔，你讓我死了吧。

秋女你以為死了，她就會好受了嗎？你錯了，恰恰就是因為你，讓她感到生的希望，你知道嗎？她也曾想到過死，可是就是這么一個，她冒死從戰場上救活的一個人，讓她看到了生命的意義。她感到自己不再是戰爭的受害者，不再是個沒用的廢物。她救過一個人，也曾用自己瘦瘦的肩膀擔起過這個民族的尊嚴，讓原本卑微的生命散發出了一縷高貴的光芒。生的意義不就是無時無刻證明自己存在嗎？你為什么不用自己的雙手，去證明一個人活著的尊嚴，而去選擇窩囊的死。

【水生緩緩地放下手中的繩子。

【喬治邁著步伐走上舞臺。

喬治水生，別再猶豫了，放下你手中的繩索吧。一個人活著絕不是僅僅為了贖罪，每個活著的人都背負著一個沉重的包袱，可作為一個人不能被壓趴下，不能認輸。只要挺住還站著，活著你就是一個英雄。

【英子拿著紅紗巾，走上舞臺。

英子水生哥，你要活，好好地活著，你不是用要用這條紅紗巾做成一面旗子，在太陽底下飄揚嗎，你不是說這樣死去的親人就能找到我們了嗎？

【水生掙扎著，從舞臺站了起來。

水生我要活，我要活，我好站著活著。

尾　聲

【油燈下，喬治、秋女、英子三人坐在桌子前，飯桌上放著四雙筷子和碗，很顯然那多出的一副是留給水生的。

秋女他終究還是去了虎子隊長那里。

喬治秋女。

秋女別說了。

英子我們為水生哥祈禱吧。

【教堂里祈禱的音樂響起。

【許久，遠處傳來數聲槍響。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