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慶
摘要:此次烏克蘭危機的爆發不是一次簡單的偶然性事件,而是烏克蘭經濟、政治、社會發展問題長期堆-積的結果。歐美與俄羅斯的地緣爭奪和烏克蘭東西部分裂的歷史發展軌跡、經濟轉型的失敗、政治制度與文化的扭曲等,都是釀成此次危機的重要根源。不論在對烏克蘭危機的認識上,還是在對烏克蘭局勢未來走向的把握上,均應以這些歷史和現實因素為基本參考。
關鍵詞:烏克蘭;克里米亞;俄羅斯
中圖分類號:D751.131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0961(2014)04-0054-03
自去年11月底以來,烏克蘭危機已經持續了數月。從街頭抗議到亞努科維奇政府倒臺,再到克里米亞人俄以及東部省份的獨立運動,烏克蘭危機持續發酵,且至今局勢仍不明朗。烏克蘭能否再次分裂、烏克蘭新政府如何構成、烏克蘭外交未來走向何方等,都依然是個未知數。此次烏克蘭危機表現為街頭騷亂、政局動蕩和國家的分裂,而實質上則是在民眾對現狀不滿基礎上引發的一場關于國家未來“向東還是向西”的爭論。危機起源于2013年11月21日亞努科維奇政府暫停有關與歐盟簽署聯系國協定的準備工作,并表示將加強與俄羅斯等其他獨聯體國家的經貿關系,從一開始就具有鮮明的外向性色彩。然而,正如中國外交部就烏克蘭問題答記者問時指出的“烏克蘭問題有著復雜的歷史經緯和現實因素”…,因此不能單純地把烏克蘭危機解釋為大國地緣政治博弈的結果。本文將從歷史和現實因素出發,探究烏克蘭危機的深層原因。
一、地緣政治因素
烏克蘭地處兩大地緣政治板塊的交叉地帶,是冷戰后歐美與俄羅斯角逐的重要舞臺之一。蘇聯解體后,歐美并未因俄羅斯意識形態的變更而摒棄冷戰思維,而是趁機擴大歐盟和北約,擠壓俄羅斯的戰略空間,遏制俄羅斯的再次崛起。在西方地緣政治學者眼中,烏克蘭位于歐亞大陸這一世界心臟地帶的中心位置,是決勝歐亞大陸的關鍵區域,只有把烏克蘭徹底從俄羅斯手中分離出來,塑造一個獨立、民主、親西方的烏克蘭才能永遠遏制“俄羅斯帝國”的復興。因此,烏克蘭獨立后,歐美一方面在政治上拉攏烏克蘭,一方面在社會文化領域加強對烏克蘭的思想文化滲透。通過推動烏克蘭簽署歐盟聯系國伙伴協定、組建反俄的“古阿姆”集團和資助烏克蘭“顏色革命”等方式來削弱烏克蘭對俄羅斯的向心力。
在俄羅斯的國家戰略中,烏克蘭更為重要。烏克蘭是獨聯體內的第二大國,擁有發達的農業和雄厚的工業基礎,是俄羅斯重回一流大國舞臺的重要力量支撐。俄羅斯須大量從烏克蘭進口糧食,俄軍火生產需要烏克蘭企業和科研機構的協作,與歐盟的客貨運輸須過境烏克蘭,因此俄羅斯極力拉攏烏克蘭加入歐亞聯盟,推動后蘇聯空間的一體化進程。從軍事安全上來看,烏克蘭是俄羅斯西部與北約之間的最后一塊緩沖地帶,倘若烏克蘭倒向西方,俄羅斯西部的大片國土將直接暴露于歐美視域之下,西部的安全壓力將大大增加。2004年烏克蘭“橙色革命”后,尤先科政府的親西方傾向使俄羅斯感受到巨大壓力。之后,俄羅斯吸取了“橙色革命”中的失敗教訓,加強了對烏克蘭的關切,擴大自己在烏克蘭問題上的影響施加工具和影響力度。
可以說,此次危機是歐美與俄羅斯冷戰斗爭的延續,它們分別資助和扶植各自在烏克蘭的代理人,以實現自己的地緣戰略利益。
二、歷史文化因素
現代烏克蘭的版圖直到1954年克里米亞的歸并才最終形成。在之前的數個世紀中,今日烏克蘭版圖的各組成部分并不是一個統一體,而是處于多個政治實體統治之下,有著不同的歷史,經歷了不同的發展軌跡。東烏克蘭自1654年哥薩克首領赫梅利尼茨基與俄國沙皇簽訂《佩列亞斯拉夫和約》后,并入沙俄,從此成為俄國(蘇聯)的一部分,直到1991年蘇聯的解體。烏克蘭的中西部地區自14世紀開始一直處于立陶宛和波蘭的統治之下。18世紀末,在俄普奧三次瓜分波蘭的行動中,沙俄獲得了今日烏克蘭領土的80%,得到了右岸烏克蘭和西烏克蘭的沃倫地區;奧地利則占據了西烏克蘭的加利西亞、北布科維納和外喀爾巴阡地區。1918年波蘭趁蘇俄內戰之機,出兵占領西烏克蘭,統治西烏克蘭達20年之久。二戰爆發后,蘇聯先后奪回被波蘭占領的西烏克蘭大部,以及一戰后被羅馬尼亞占領的北布科維納和匈牙利占據的外喀爾巴阡,并將其并入烏克蘭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烏克蘭的版圖基本形成。最后并人烏克蘭的克里米亞半島于1783年被沙俄吞并,1918年加入俄羅斯聯邦。1954年為慶祝俄烏結盟300周年,赫魯曉夫主導蘇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將克里米亞劃歸烏克蘭。
烏克蘭東部地區并入俄國較早,而且長期以來一直處于俄國的統治之下,幾個世紀中沙俄政府逐步在當地推進俄羅斯化進程,因此與俄羅斯的聯系較為緊密。西部地區歷史上與波蘭、立陶宛聯系緊密,受西歐文化影響較大。在經濟上,東部地區是沙俄和蘇聯的工業重鎮,機械制造、冶金、國防軍工、航天航空、造船業基礎雄厚,是烏克蘭的工業基地。西部地區由于遠離沙俄中央地區且政權更迭和戰亂頻繁,工業化進程十分緩慢,主要以農業和對外貿易為主。東部地區的工業企業與俄羅斯企業在生產協作上存在緊密的聯系,且十分依賴俄羅斯市場;而西部地區則仰仗歐盟的市場和資金、技術,希望加強與歐盟的關系。烏克蘭的東部地區主要聚居著烏克蘭族、俄羅斯族,絕大多數居民使用俄語,以東正教信仰為主;西部的主要居民是烏克蘭族、波蘭族、白俄羅斯族、猶太族等,主要信仰天主教,東西部之間的文化差異很大。因此,受歷史文化和經濟現實的影響,在對外政策上,烏克蘭東部居民傾向于深化與俄羅斯的戰略合作,實現東斯拉夫國家的聯合;而西部居民則傾向于早日加入歐盟,融入西方民主大家庭。由此可見,烏克蘭東西部之間的歷史文化分化已根深蒂固。
三、經濟因素
經濟長期不景氣和民生凋敝是此次烏克蘭危機的主要內部原因。獨立后二十多年來,烏克蘭經濟發展水平仍沒有恢復到1990年水平。根據烏克蘭國家統計署公布的修訂后數據,2012年,烏克蘭實際GDP相當于1990年的69.5%。另據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發布的2013年世界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狀況,烏克蘭為4015美元,排名第106位,不僅落后于白俄羅斯(7807美元)、俄羅斯(15650美元),更遠遠落后于臨近的西部伙伴波蘭(13075美元)。經濟上,烏克蘭成為兩大板塊間(歐盟與歐亞經濟共同體)的塌陷區,烏克蘭成為歐洲最貧困的國家。烏克蘭擁有優越的自然稟賦和發達的工業、科技基礎,但是獨立二十多年后,不論是與曾經處于同一起跑線的東部伙伴,還是西部伙伴相比,均處于落后狀態。民眾的生活水平長期得不到改善,久而久之引起民眾的極大不滿。
在對外經濟合作上,烏克蘭對歐盟和俄羅斯主導的獨聯體均存在嚴重的依賴,在向東還是向西的區域經濟一體化選擇上難以取舍。俄羅斯是烏克蘭的主要能源來源地,80%的石油和70%的天然氣需求須從俄羅斯進口。2012年與獨聯體的進出口貨物貿易占烏克蘭對外貿易總額的38.9%,與歐盟的進出口貨物貿易額占50.7%。歐盟與俄羅斯都是烏克蘭的主要投資來源地,烏克蘭企業的升級改造及基礎設施建設需要歐盟與俄羅斯的資金支持。因此,在選擇加入歐盟,還是加入俄羅斯主導的歐亞經濟聯盟上,烏克蘭陷入了兩難困境。
東西部經濟發展有不同的導向和需求。傳統上,烏克蘭西部經濟主要以農業和輕工業為主,但由于獨立后采取經濟自由化政策,開放市場導致西部輕工業破產,僅剩下農業和服務業。產業的空心化造成就業崗位大幅減少,因此烏克蘭西部失業率居高不下,大量勞動力開始通過合法或非法渠道流向工資水平較高的歐盟國家。目前,在波蘭、德國和意大利等歐盟國家的烏克蘭勞工數量已超過120萬人。因此,很多西烏克蘭人希望通過與歐洲的一體化獲得合法進入歐盟勞動力市場的機會。而東烏克蘭地區,在蘇聯時期建立了完整的重工業和機械制造業基地,是蘇聯統一生產體系中的重要一環,與獨聯體國家尤其是俄羅斯的經濟聯系緊密,因此人們更希望國家加入俄羅斯主導的一體化進程,獲得進出獨聯體市場的便利。
四、政治因素
獨立后,烏克蘭參照西方的民主政治模式建立起本國的政治體制,但是經濟和政治體制的激進式變革并未能在烏克蘭樹立起穩固的憲政制度和民主的政治模式。這也是促成烏克蘭此次危機的一個重要因素。
首先,動蕩不定的憲政。獨立后烏克蘭建立起以憲法為基礎的法律體系,但是并未能樹立起對憲法的尊重和敬畏精神,并未能確立真正的憲政制度。憲政強調以憲法為限制權力的根本依據,追求的是民主政治制度的穩定有效運行。1996年烏克蘭議會決議通過獨立后的第一部憲法,確定烏克蘭為總統議會制的共和政體國家。之后,烏克蘭議會又分別在2004年、2010年和2014年三次通過更改憲法修改國家的政體。在憲法的反復更替中,憲法的權威被貶低,淪為各種政治勢力捍衛自己斗爭成果的工具,同時也造成了國家政治制度的動蕩不穩以及政局的混亂。憲法權威的衰落削弱了民眾對憲法和法律的訴求,因此當政府反對派和民眾表達對政府的不滿時,不是訴諸法律渠道,通過正當的法律程序表達訴求,而是青睞于街頭政治。這就為國家的動蕩混亂種下了隱患,2004年的“橙色革命”和最近的烏克蘭動亂,都是反對派和民眾法治精神缺失的惡果。
其次,政治腐敗積重難返。在烏克蘭的經濟政治轉型過程中,如同俄羅斯一樣,形成了金錢與權力、官員和商人的勾結。統治精英們運用手中的公權力去謀取私人的經濟利益,而商人為了獲取經濟利益不惜重金行賄政府官員,官員和商人形成了緊密的裙帶關系。獨立以來的烏克蘭各屆總統在任期間,均依靠自己的家人和親信大肆搜刮財富。庫奇馬利用自己的權力,幫助女婿平丘克在國有企業私有化過程中迅速積聚起高達10億英鎊的財富。亞努科維奇不僅自己掌握著大量的財富,過著奢華的生活,而且扶持其子建立起龐大的商業帝國。因此,貪污腐敗成為烏克蘭政治的痼疾,統治精英只關注自己的私人利益,而不關心整個國家民族未來的發展。
再次,政治文化發展不成熟。妥協是政治的靈魂,也是衡量政治文化發展程度的基本標尺之一。民主不是政治力量之間的拼死斗爭,而是通過妥協與合作來解決沖突的政治機制。自獨立以來,烏克蘭各支政治力量間經常爆發沖突,代表不同派別的總統和總理之間時常出現權力斗爭,這一方面反映了烏克蘭憲政制度的不穩,也從另一個方面顯示了烏克蘭政治中妥協精神的缺乏。
第四,民粹主義勢力的興起。獨立以后,在烏克蘭中西部的一些城市興起了一批以“自由黨”、“起義軍”為代表的極右翼的政黨,這些政黨宣揚極端民族主義,并擁有自己的準軍事組織,培養堅強勇敢的士兵。很多極端民族主義黨派參與了這次烏克蘭危機,正是這些極端民族主義者發起了抗議活動中最暴力、最血腥的斗爭。有專家指出,恰恰是這批人把烏克蘭的反對派斗爭拖入僵局。
綜上所述,烏克蘭經濟落后、民生凋敝和政治腐敗是此次危機的根源,而東西部的分裂與大國的地緣政治斗爭則是理解此次危機的基本向量。危機起源于街頭抗議,既是一場失控的群體事件,也是“顏色革命”的延續。通過對此次烏克蘭危機的分析,可以對我國預防西方勢力的民主滲透以及合理解決群體事件提供一些借鑒和參考。
從國際視角來看,烏克蘭危機已經遠遠超出國內政治的范疇,不僅牽動著俄羅斯、歐美的神經,而且吸引著整個世界的目光。地緣政治學家將烏克蘭視為撬動歐亞地緣政治板塊的支點國家,這恰恰印證了此次烏克蘭危機引發的國際連鎖反應。俄羅斯趁烏克蘭危機奪取克里米亞,受到歐盟與美國的嚴厲制裁,使其面臨著整個西方世界的敵視和孤立,美國將不得不因歐洲地緣力量對比的變化而重新考慮自己在歐洲的部署。歐美對俄羅斯的制裁不僅會削弱美國在亞太對中國的戰略壓力,而且會促使俄羅斯不得不更加重視與中國的合作。因此,未來幾年內俄羅斯將在國際問題、地區問題以及雙邊和多邊經濟合作上尋求中國更多的支持,中俄合作將進入一個高效務實的戰略機遇期。與此同時,隨著美俄關系的惡化及中俄關系的靠近,中國發展的外部環境將會更為寬松,中國外交面臨新的機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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