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閃

摘要:庚子賠款是1901年八國聯軍強迫清政府所簽的《辛丑條約》中償付關英俄法等列強的各項賠款之總稱。其中沙皇俄國約占賠款總數的29%,比重居各國之首。1917年十月革命后,蘇俄政府先后于1919-1923年間發表三次對華宣言,宣稱放棄庚子賠款中的俄國部分。通過分析蘇俄三次對華宣言中對于庚子賠款問題的處理,筆者認為,所謂的“放棄庚子賠款”只是蘇俄的一個幌子,其真實意圖是以此達到同中國政府接觸、打破國際上的外交困境。
關鍵詞:庚子賠款;蘇俄;中國
中圖分類號:D829.5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8-0961(2014)04-0067-04
一、庚子賠款問題的由來
19世紀中期以來,面對西方列強的侵略,中國人民開展了風起云涌的反抗運動。1900年春,中國的義和團運動發展到高潮。英、美、日、俄、法、德、意、奧等國為了鎮壓中國人民的反帝運動并進一步掠奪中國,于同年6月組成聯軍發動侵華戰爭,8月份攻占北京。12月22日,出兵各國公使團提出所謂“議和大綱十二條”,清政府被迫全部接受。1901年9月7日,清政府同西方列強正式簽訂《辛丑條約》。列強要求清政府賠償其軍費等損失共計白銀4.5億兩。1900年是農歷庚子年,故史稱清政府對列強的這筆賠款為“庚子賠款”。
(一)庚子賠款的內容
有關庚子賠款的詳細內容列于《辛丑條約》第六款中:
第六款
按照西歷本年五月二十九日……付諸國償款海關銀四百五十兆兩。此款系西歷一千九百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即中歷光緒二十六年十一月初一日條款內第二款所載之各國、各會、各人及中國人民之賠償總數(附件十二)。
甲、此四百五十兆系照海關銀兩市價易為金款,此市價按諸國各金錢之價易金如左……
此四百五十兆按年息四厘,正本由中國分三十九年,按后附之表各章清還(附件十三)。本息用金付給,或按應還日期之市價易金付給。還本于一千九百零二年正月初一起,一千九百四十年終止……
戊、所定承擔保票之財源,開列于后:
一、新關各進款……
二、所有常關各進款……
三、所有鹽政各進項……
……
分析以上材料可知,清政府賠付歐美各侵略國的庚子賠款共計白銀4.5億兩,分39年還清(始于1902年,止于1940年),在此期間清政府的各項關稅和鹽政收入作為此筆賠款的保證金。《辛丑條約》的簽訂尤其是其中規定的庚子賠款,給中國人民帶來巨大不幸,清政府對人民又展開新一輪敲骨吸髓的掠奪。
(二)沙俄所占的庚子賠款比例
《辛丑條約》中所規定的這批庚子賠款,由美、英、日、俄等11國瓜分,其中沙皇俄國所占的賠款比重居11國之首,約占29%。其中主要6國所占庚子賠款比例如表1所示:
(三)沙俄時期中國庚款的賠償情況
在沙俄時期,沙俄部分庚子賠款總數為關平銀1.3037112億兩。在1917年11月底以前,均已照付。1917年俄國發生十月革命,沙皇尼古拉二世的統治被推翻,俄國建立了蘇維埃政權。加上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影響,對于原沙俄時期的庚子賠款,中國政府自1917年12月1日起,與協約國采取一致的辦法,緩付5年。經過中俄協商,議定以賠款的10%為緩付部分,其余部分仍須按月照付。然而,自1920年7月起,所有未緩付之18.97136%部分,亦一律停付。
由上可知,中國政府對于沙俄時期的庚子賠款經歷了緩付、停付。俄國新生的蘇維埃政權在鞏固地位的同時,曾于1919-1923年間先后三次發表對華宣言,聲稱放棄庚子賠款。
二、蘇俄對華宣言中關于庚子賠款的內容
1917年俄國十月革命勝利后,新生的蘇維埃政權為打破外交上的孤立處境,先后發表三次對華宣言,宣布自動放棄沙俄時代在中國所享有的特權。其中關于庚子賠款的部分表述如下:
(一)1919年7月25日蘇俄政府第一次對華宣言(《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對中國人民和中國南北政府的宣言》)中稱:“蘇維埃政府拒絕接受中國因一九00年義和團起義所付的賠款,這已經是不得不第三次作這樣的聲明。因為,根據我們所得到的消息,盡管我們拒絕接受賠款,協約國仍在追償賠款以滿足前沙皇駐北京公使和前沙皇駐華各地領事的非法要求。所有這些沙皇的奴仆早已喪失自己的權限,但仍固守原職,在日本和協約國的支持下欺騙中國人民。中國人民應當知道這件事,并把這些誑人騙子驅逐出境。”
(二)1920年9月27日蘇俄政府第二次對華宣言(《俄羅斯蘇維埃聯邦社會主義共和國對中國政府的宣言》)中提到的協定要點:“六、蘇俄政府放棄中國因義和團起義而付償的任何賠款,但中華民國政府不得在任何情況下,把此項賠款付給非法提出此種要求的前俄國領事或任何他人或俄國團體。”
(三)1923年9月4日加拉罕對華宣言(即蘇俄第三次對華宣言)中重申:“1919及1920年,吾人業擬定對華原則,亦即吾人準備對中國及其國民建設友誼關系之原則。該兩年所發表之對中國政府及國民宣言,料已遍知,此外無再可述者。余對此只能切實聲明兩次宣言之原則與精神,依然為俄國對華關系之原則。……目前新俄對華所懷之旨趣,與俄皇時代之旨趣與要求,絕對不同。
俄國勞農革命推倒俄皇政府,本完全尊重他國主權及完全拋棄侵略所得之土地與財產之基礎,建設其對各國之新策,對中國之政策亦然。”
1924年1月17日加拉罕在給中方代表王正-廷的信(《中蘇談判蘇方代表團團長加拉罕致中方代表團團長王正廷函》)中說道:“為了不給您留下任何疑難,我要證明下述一點是正確的:由恢復俄、中兩國關系的結果而召開代表會議,在這個會議上一切問題都可用一九一九年和一九二0年宣言精神以及我給您的信件中所闡述的那些觀點來解決。”
從以上蘇俄三次對華宣言可以清楚地看到,蘇俄明確聲稱放棄沙俄時期中國所應付給的賠款,而蘇俄代表加拉罕給中方代表王正廷的信函中的陳述又進一步予以確認。然而,蘇俄是否真的就對俄國部分庚子賠款沒有任何要求嗎?通過考察此后中蘇雙方關于庚子賠款問題的交涉過程,答案是否定的。
三、中蘇關于庚子賠款的交涉
(一)王正廷——加拉罕協議草案
1924年3月14日,中蘇談判中國代表團團長王正廷和蘇方代表團團長加拉罕簽署了一個協議草案,但此協議草案未被北京政府的內閣批準。其中,關于庚子賠款的部分,顧維鈞回憶道:“不過王克敏(財政總長)更加反對的是與處理庚子賠款有關的條款。庚子賠款是蘇俄政府于1919年宣布廢除的不平等條約的一項內容。沙俄在庚子賠款中占有很可觀的份額,所以雖然蘇俄在協議草案中再次聲明廢除這一條約,但該條款又同時規定,扣除以庚子賠款為擔保的各項義務所需之后,所剩余的款項要由蘇俄確定其用途。據我記憶,為此要成立一個雙方人數對等的委員會。
“至于庚子賠款蘇俄部分的管理問題,即財政部長王克敏反對最力的部分,未曾進行討論。因為此案將由一個由中俄雙方代表組成的委員會進行處理。雖然中國代表在委員會中占據多數席位,但任何決議都必須經全體一致同意方能生效。委員會主席將由中國代表擔任。由于中國代表占據多數席位,就中國的國際聲譽來講,并非不利,所以我認為此方案尚可接受。如果我的記憶正確的話,我不同意其中一點,即任何決議都必須經委員會全體成員一致通過方能生效。關于教育和慈善事業基金的分配問題,委員會實際上聽命于蘇俄代表,但若沒有中國代表的同意,任何決議都無法通過。”
在王正廷-加拉罕協議草案被內閣否決以后,顧維鈞與加拉罕通過一系列非正式談判,就須修改的各點多次互換照會。“顯然是為了挽回蘇俄代表的面子,加拉罕先生提出了如下方案:協議草案仍保持簽署時的原樣,通過交換照會進行修改。因此聲明中明確規定,互換的照會是協議草案的一部分,并與協議具有同等的效力。”
(二)《中俄解決懸案大綱協定》的簽訂
1924年5月31日,中蘇互換照會的簽署儀式在外交部舉行。《中俄解決懸案大綱協定》第十一條協定:“蘇聯政府允予拋棄俄國部分之庚子賠款。”
在《中俄解決懸案大綱協定》第五項聲明書中協定:“大中華民國政府與大蘇維亞社會聯邦共和國政府對于大綱協定第十一條,共同聲明,雙方了解如左:(一)蘇聯政府所拋棄俄國部分之庚子賠款,于該項賠款所擔保之各種優先債務清償后,完全充作提倡中國教育款項之用。(二)設立一特別委員會管理并分配上述款項。該委員會以三人組織之,其二人由中國政府委派,其一人由蘇聯政府委派。該委員會議決事項,以全體一致行之。(三)該款于隨時收入時,應即存儲于上述特別委員會所指定之銀行。再,此項聲明與大綱協定內之聲明條款有同等效力。”
關于庚款委員會的管理概況:“依據《聲明書》第一款,對俄賠款之緩付部分應于民十九年,停付部分應于民二十六年,先后完成擔保之責任;此后方能全部充作教費。但自十三年起,每年除抵還債款外,得以極少數之款項,撥作教育事業之用。”
1924年11月,依據中蘇協議的俄國庚款委員會成立,“我方委員二人先后由蔡元培、徐謙,顧兆熊(代理)等九人充任,俄方委員一人,先后由伊法爾,裴蓋滿(代理)、皮爾瓦尼克充任……至民十六年,前北京政府與蘇聯絕交,此款暫歸財部支配,按月支撥三十六萬元,為平津高等教育經費。北伐完成,全國統一收支,而俄國庚款委員會亦不再恢復,管理及支配工作,即無形停頓。”
蘇俄政府雖先后三次聲明放棄庚子賠款,然而當中蘇正式進行外交接觸時卻對庚子賠款的數額、用途等方面予以干涉,因此,我們有必要透過蘇俄對華宣言中關于庚子賠款的處理分析蘇俄早期對華政策的實質。
四、蘇俄對華政策的實質
1917年十月革命后,由于自身的無產階級性質,新的蘇維埃國家受到國內封建勢力和資產階級的攻擊,面臨西方帝國主義列強的武裝干涉。在這樣的形勢下,蘇俄要維持并鞏固自己的政權就必須打破自己所處的孤立地位。而近代以來的中國,一直是內憂外患,人民迫切需要開辟一條新的光明之路。因此,發表對華宣言,向中國輸出俄國無產階級革命的思想,成為蘇俄鞏固政權的必由之路。其對華宣言的具體目的分析如下:
第一,蘇俄企圖盡快與中國建交,打破其外交孤立地位。“1923-1924年與蘇俄的談判,旨在恢復中國與蘇俄間的外交關系。這是莫斯科亟待實現的目標。”1924年1月17日加拉罕在給中方代表王正廷的信(“中蘇談判蘇方代表團團長加拉罕致中方代表團團長王正廷函”)中也說道:“我們的分歧不在于如何解決某一個問題,而在于:我建議,一切問題均提到作為俄、中之間恢復正常關系的結果而將召開的代表會議上解決。”
另外,蘇俄對于其對華宣言的態度也是隨著蘇俄國內形勢的變化而變化的。早在1919、1920年時,蘇俄的國內形勢十分險惡,因而接二連三地發表對華宣言。待到1923、1924年時,蘇俄國內形勢已經穩定,雖然仍急于同中國建立外交關系,但說話的口氣已經有所改變。“……一九一九年宣言并沒有給中國政府提供任何根據。大家知道,中國政府并未接受一九一九年宣言,而且它用了最粗暴的、以推翻蘇維埃政府、繼續支持白衛軍及其組織機構為目的的干涉方式拒絕了我們的建議。然而今天,北京政府在他們拒絕了我們的一九一九年建議已事過五年之后,卻又異常頑固地企圖以被他們拒絕了的宣言作為某些權利和要求的根據。”
第二,蘇俄宣布放棄庚子賠款,為其在中國爭取政治輿論。20世紀初的中國,內憂外患,內部北京政府腐敗,外部則受著英美等國的壓迫,不平等的政治、經濟條約甚多。而蘇俄破天荒地對中國人民宣布,無條件地放棄自沙俄時代以來在中國攫取的所有特權,這對于當時的中國人民來說,無異于“撥開云霧見月明”,因而莫不歡欣鼓舞。1920年蘇俄第一次對華宣言見諸中國報紙后,社會各界紛紛表示熱烈歡迎和擁護,無不表示“不勝欣喜”、“欽佩得很”、“無任歡喜”,認為蘇俄此舉“無非以俄國人民極信仰之自由、平等及互助主義,推行于世界”,“為世界革命史開一新紀元”。
第三,蘇俄雖聲稱放棄庚子賠款,實則借此干涉中國的內政。庚子賠款之于蘇俄,事實上是一個它從沒有得到過的權利,而蘇俄卻慷慨地宣布放棄。不僅如此,還指定將未償還的俄國庚子賠款用于發展中國的教育事業,而中俄雙方組成的庚款委員會還要實行全體一致的原則。雖然當時中國人認為,與其讓腐敗的北京政府將這筆錢揮霍,不如發展中國的教育事業,因而十分支持蘇俄的做法,社會各界還紛紛向北京政府施壓。但站在獨立國家的角度,這是蘇俄對中國內政赤裸裸的干涉,既然蘇俄已宣布放棄庚子賠款,那么未償還部分款項是用來發展經濟還是彌補政府虧空,即便最終仍是支持教育都應該由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來決定,而不應該是蘇俄。
因此,蘇俄之聲言放棄庚子賠款,并不是真的要放棄,只是一個假口號,這是一個非常巧妙的策略,既為自己在中國賺足了輿論支持,又成功地干涉了中國內政。
[責任編輯:劉偉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