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殖健康教育的不足,正導致著大量中國女性在避孕、人工流產以及年齡與生殖力關系方面的認識缺失。當然,對不孕癥,我們需要的不是恐慌,也不是故意視而不見,我們要學會去正視它、了解它,這樣才能游刃有余地去應對。
如愿
2011年,我(本文作者)搬了一次家,工作和生活漸入正軌,想要個孩子了。那一年起,我才開始了解到某個圈子里的流行語——“30歲前不想要,30歲后要不到。”那一年,我29歲。
我拿到了上海市衛計委2014年12月公布的一組數據,關于2012年上海輔助生殖技術服務的。當時,上海有418萬已婚育齡婦女,按照不孕癥發生率10%左右來推算,這座城市應該有40萬左右的家庭可能會受到不孕不育的困擾,而如果考慮到其中10%-20%需要求助于人工輔助生殖技術來推算,應該有4-8萬對夫妻對輔助生殖技術(人工授精或是試管嬰兒)有潛在需求。就在那一年,備孕12個月無果后,我和先生決定去醫院看看。
到醫院看了幾位醫生,當然,主要原因在我:意志不堅定,沒有耐心。第一家醫院,醫生看過我的病史、基礎體溫和激素六項,很認真地問我:“你很著急要孩子?”我認真點頭。她笑了,“那好辦,促排。”我落荒而逃。第二家醫院,醫生決定給我做個輸卵管通液檢查,而我剛剛在門口看到一個難受得弓起身子的臉色蠟黃的姑娘,那是通液檢查。我又逃了。第三家醫院,終于把所有的檢查做完,結果顯示,男女雙方一切都“在正常范圍”,然而,不孕癥中約有10%是原因不明的。我的故事結束于2013年年中,第三家醫院的醫生決定為我做一個宮腔鏡,刮除子宮內膜上的小肌瘤,創造更好的著床環境。宮腔鏡后的第二個月,我懷孕了。15天后,當我拿著人絨毛膜促性腺激素的報告去看我的醫生時,她松了口氣,“你可算如愿了。”
奔波
講述上面的故事時,我隱去了很多東西。比如,整整兩年間,我必須小心地避開任何緊急或是重要的工作,因為不孕癥的治療需要根據生理時間決定診療日期,你并不知道自己需要去醫院的日子何時會到來。在醫院走廊上,我曾見到幾個就診者很熱鬧地討論,如何平衡工作和就診?討論變成了訴苦會,除了辭職,幾乎沒有什么好辦法,直到有個人說:“我領導在做試管,我們還經常交流經驗……”后來的采訪中,我了解到,很多進行試管嬰兒治療的女性都有辭去工作專職備孕的經歷。
再比如,進行宮腔鏡的全部費用只能自己負擔,因為這是“計劃生育相關”。在中國的醫療保險體系中,與計劃生育相關的費用不屬于醫保范疇,而是由生育保險覆蓋,后者一般包括“女職工在孕期、產期內,因為妊娠、生育或是終止妊娠發生的符合規定的醫療費用”,如果你不懷孕,就無權享受生育保險。
還有,每次候診,我早上7點不到趕到醫院,卻只能搶到我那個并不特別熱門的醫生的上午倒數5個號以內,這就意味著,我需要等一個上午,如果有檢測項目,通常還要等到下午的檢測報告出來,幾乎需要跟著下班的人流回家。
所有這些,促使我決定去寫這篇文章,我希望這類文章能夠讓更多的人認識到我們生殖健康教育的不足,而這些不足,正導致著大量中國女性在避孕、人工流產以及年齡與生殖力關系方面的認識缺失。當然,對不孕癥,我們需要的不是恐慌,也不是故意視而不見,我們要學會去正視它、了解它,這樣才能游刃有余地去應對。
就診者
在采訪之前,我已經了解到了一些現代化與少子化的關系,也知道一部分社會學者的結論:在中國的某些地方,生育意愿大于生育行為。作為一個發展中國家,就兩者的關系來看,中國正在呈現出與發達國家類似的趨勢。于是,在這次采訪之初,我本來希望可以拿到大量與中國的不孕癥相關的數據,然而,遺憾的是,這些數據中的大部分都是缺失的。比如,我想知道中國不孕癥的病因分析,沒有;全國性的與年齡和病因相關的胚胎移植成功率,沒有;全國性的與年齡相關的不孕癥發生率,沒有;與受教育程度相關的不孕癥發生率,與職業相關的,與城鄉相關的,沒有……
多數由醫生介紹而接受采訪的不孕癥就診者是大城市里的精英白領。不過,這樣的數據也許只是因為受教育程度高的就診者對不孕癥的接受程度更高,可以向外人提起自己的病。如果是一個農村的就診者,“有人因為沒有孩子,不敢回老家,一直在外面打工賺錢、治療,再賺錢,再來醫院……也有人是賣了農村的房子來做試管,聽說失敗之后嚎啕大哭,甚至當場暈厥過去。”一位生殖醫生這樣告訴我。
不孕癥是病嗎?至少我們的醫保不認為它是。生殖醫院的官方資料中也大多非常小心地不提“病人”、“患者”,多數時候,來這里的人被稱作“就診者”。以采訪者而非就診者的身份去接觸這些醫院的專家們,我得以一點點梳理“不孕癥”這3個字背后的含義——生殖健康教育、醫療資源的不足與分級診療的缺失,以及醫保的缺位。
有專家拒絕了我的采訪要求,他解釋,主要是因為媒體的某些報道所引發的“人類輔助生殖技術管理專項整治行動”,令他們不再信任媒體;也有專家很認真地回復我,“目前關于輔助生殖的報道大多集中于代孕、供卵方面,主要是博人眼球,真正思考我國輔助生殖的宏觀政策的文章沒有”,他希望“通過媒體引起全社會對不孕癥的關注,對我國輔助生殖管理政策的關注,讓我國廣大的不孕癥患者看病不再那么難”。然而,因為種種原因,這位醫生我沒能采訪到。
幾率
正常情況下,有規律性生活的夫妻,一年下來,懷孕的幾率是87%;連續兩年,這個幾率會上升至94%;而連續三年,這個幾率幾乎不會有太大變化。
為了提升你懷孕的幾率,你需要抓住排卵的時刻,也許可以放根溫度計在枕畔,每天早上睜眼后就測量自己的基礎體溫——女性的基礎體溫在排卵日最低,排卵后升溫0.3-0.6度。也許你還可以買買試紙來“玩尿”,多數排卵試紙依靠促黃體生成素(LH)的濃度預測排卵,多數女性的排卵發生在LH峰值后的14-28小時。但即便如此,你同樣需要接受幾率的安排,美國《生育與不孕》雜志上的一項研究顯示,排卵前兩天性交,35到39歲女性懷孕的幾率為29%,27到29歲之間的女性為42%。
就嚴格的醫學定義而言,人工輔助生殖技術指的是對配子進行操作的輔助生殖手段,即人工授精,或是試管嬰兒。一位資深生殖醫生對他的學生講:“我們能做的只是增加就診者在一段時間內懷孕的幾率。”
兩種人工輔助生殖技術中,人工授精懷孕的幾率大約為就診者自然懷孕率的兩倍。但如果對方年紀比較大,比如38歲,兩年內規律性生活卻并沒有懷孕,那么他們自然懷孕的概率大約只有1%,兩倍也僅有2%。與人工授精不同,試管嬰兒的成功率,與患者本人的情況和醫院的醫療水平有關,平均下來,大概在40%上下。
年齡、卵子儲量和卵子活產率關系
事實上,近些年,擔任中華醫學會生殖醫學分會主任委員的北醫三院院長喬杰經常在媒體上提到:每次看到門診前長長的排隊人群都覺得非常難過,按說人類生殖是一個很正常的過程。喬杰認為加強生殖健康教育很重要,而這種教育的內容,在某次接受采訪時,她說:“我非常希望育齡夫妻盡早建立自己的生育計劃,準備生育之后先了解生育的基本知識,確實在努力了一年沒有結果的時候,要早一點到正規的婦產科或者是生殖醫學中心去就診,檢查不孕癥的哪個環節困擾了你的生育問題,之后醫生會采取盡量簡單、貼近自然的方法去幫助你,這些方法確實沒有效果的時候,盡早采取輔助生殖技術,這樣能在相對比較少的干預下得到一個健康的寶寶。”
生殖健康教育之外,就診者遇到的實際問題顯然要更多。比如,歧視,整個社會尚認識不到不孕癥已經是一種高發的疾病,而且會將它等同于“性無能”,甚至歸結為對家族的“詛咒”。因為害怕被歧視,大部分人羞于走入生殖門診,大部分試管寶寶的家長把這件事當作了家庭的秘密,雖然目前看來,尚無證據顯示由試管嬰兒技術生出的孩子在生理或心理方面與其他孩子有任何不同。
時任中華醫學會生殖醫學分會主任委員的王一飛稱:“人工輔助生殖技術在中國衛生資源配置中究竟應放在何種地位,如何在中國建立一個分級咨詢、篩查與轉診的有效機制,如何在中國對人工輔助生殖技術作合理布局,以充分發揮有限衛生資源的最大效益。”
“每一個新技術的出現必然會帶來一系列與之相關的倫理、法律、社會與資源分配的思考;每個國家也必須制定既符合國際共同準則又切合國情的規范與準則。然而,制定規范與準則的目的不是限制科學與技術的發展,而應為其健康發展提供寬松有序的支撐性政策環境。”
(《南方人物周刊》 2015年第29期 李珊珊/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