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英



用“欲望”來談梁柏的藝術有兩重意思:一個意思是創作的欲望;另一個意思是題材中所包含的“欲望”。這兩種欲望當然相差很大,但卻不可分離。梁柏是學陶瓷的,在藝術創作上卻有很強的欲望,不僅做陶藝,還畫油畫、國畫以及做雕塑,有很強的創造力。藝術本是相通的,但是各個門類都還是有本身的專業要求,所謂專業訓練就是學習某一藝術門類的專業技術。技術太多有時也會成為負擔,導致只關心技術的專業性,而表現不出藝術家的情感與精神,雖然后者與前者不是一種必然關系,但卻是藝術中很本質的因素。梁柏的繪畫就是這樣一種狀況,有很強的創作欲望,卻不受技術的束縛。
在梁柏的繪畫中可以感受到兩種真實一種是感覺的真實;一種是感情真實。感覺的真實是指藝術家的藝術天性,在現代繪畫中稱為自發性或天然性,自發性既要有良好天賦,又不受規則的限制。很多人一味地磨練技術,最后天性喪失殆盡。技術可能有另外的美,但缺乏真實感,缺乏與觀眾的直覺交流。梁柏的繪畫不拘一格,尤其是他的水墨畫,看不到傳統水墨畫的程式,水墨對他來說真正是一種媒介,一種感情表達的媒介。另一種就是感情的真實,他的這種感情不同于形式的直覺表現,是以現實的感情為基礎的,也就是有感而發,感情通過創造的自由而表現出來。梁柏是學陶藝的,陶藝與雕塑有著天然聯系,梁柏的繪畫在形式上帶有很強的雕塑性,這可能是一種潛意識的影響,盡管他采用了水墨的媒材。在梁柏的水墨畫中沒有傳統中國畫的筆墨自身的美感,而真正表達的是“意在筆先”,這個意不是筆墨的或形式的“意”,而是主題或題材的“意”。像《驚蜇》這幅畫,很難用墨與色的關系來分析,黑色(墨)作為畫面的背景,也是土地的象征,前景是單純的紅、藍、黃色,在黑色的襯托下這些純色并不顯得雜亂,沉睡的生命被驚蜇喚醒。象征男人和女人的生命似乎是符號的組合,從畫面底部的水平線逐漸經過中間的對角線,最后到上面直立地沖出墨色的土壤。畫面上充滿原始的野性和生命動力,國畫的那套程式在這方面反倒顯得乏力。《驚蜇》表現了生命與土地的關系,人的本質與自然統一,人本身也是自然的一部分。梁柏的題材總是暗示了這樣的主題,自然的破壞也是人的自然本質的喪失。另一件作品《亙古之魚》具有更明顯的生態主題,盡管畫面呈現為荒誕的表現。畫的下面是一些符號或圖標化的東西,在黑色的襯托下似乎是沉入水底的廢棄物的象征符號,上面是幾只魚的眼睛,再上面是朝天張開的魚嘴,從魚嘴中噴出的氣團中還有一只絕望的眼睛。梁柏的畫有著奇特的想象力,它不像現實的圖景,而是一個夢境,當然這不是美麗的夢幻,而是惡夢般的場景。魚是生命的象征,人的生存困境在夢中演化為魚的困境。梁柏在表現這種緊迫的主題時,并不以畫面的完滿或技術的實現為目的,他是心隨意動,情在筆先,畫畫的隨意性反映了潛意識的支配力,在造形上不拘一格,有一種兒童畫的率真。兒童畫反映的是一種原始性,是人的本性的自然流露,原生態的生命主題和藝術家的生命體驗融為一體,確實是很強的表現力。梁柏的藝術別具一格,表現即是目的,在《亙古之魚》中,水墨、油彩、水彩等材料的綜合運用,強烈的紅色與黑色喻示著生與死的對比,他沒有事先的設計,藝術的想象和生命的體驗在潛在主題實現的過程中展開,畫面上充滿活力和野性,這種野性也恰恰是適合生態的主題。
《亙古之魚》的動機源于一張陶藝造型的草稿,后來生發出獨特而深刻的表現主題,我們也可以從這個角度來感受到梁柏的陶藝和雕塑。和繪畫一樣,梁柏的陶藝有一種隨意性,他不關注實用的功能,而關注的是陶瓷的材質與手的動作的相結合,讓形式在這個過程中顯現出來。形式確實有它自己的生命,但這種生命不是抽象的存在,而是依附于藝術家個體的生命,越是在隨意性的狀態中,也越是生命的自由狀態;在這種狀態下生發的藝術形式不僅是獨特的,也具有生命的形態,即使是抽象的作品,也能感受到生命的活力與自由的形式。雕塑作品《甦》是鑄銅與木頭的結合,一個近乎抽象的女人體平放在一個陳舊的木凳上。人體近似阿爾普的藝術風格,簡化了一切細節,在抽象的形式中強化了性特征與生命的曲線,這不是一般抽象造型,而是生命原生狀態,充滿欲望與活力。置入在下面的木凳并不是喻示歷史的滄桑,而是物質的自然屬性,它和自然狀態的生命融為一體。梁柏在這件作品中以女人體象征支配自我的現代女性,以陳年的木凳象征傳統社會對人性的束縛,但生命的原生態與物質的自然性完美結合之后,產生出新的意義,我們從形式中直接感受到生命的自然存在,這種感受更接近雕塑的本質,也更接近藝術家對生命的觀照。
一個藝術家最難做到的是畫如其人,這個人不是道德意義上的人,而是本性的人,梁柏的藝術不論是追求深刻的主題,還是形式的創新,我們都能感受到藝術家作為本性的人的鮮活地存在,甚至在主題的探討上,我們也能讀出生態、自然、原始等與生命有關的話語。生命的體驗賦予梁柏以形式的活力,他還有一個理想就是把這種形式放大到公共場所,他的城市雕塑設計擺脫了一般的抽象構成的模式,同樣是把那種生命抽象的意識灌注在設計中,這是一個更復雜的課題,但反映了他的追求,這種追求一旦實現,將會給公共藝術帶來新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