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在一個濕冷的雨天過了第105個“三八”婦女節,人們依然與一百多年以前一樣,討論著女性的“平等”與“自由”。電視里節日的歡聲笑語喧嘩,馬路上促銷的各色彩旗飄揚。穿過這些熱鬧的喧嘩,記者把目光投向女子監獄。高墻背后的女人們,她們的生活愿景,也許很難用那些火熱宏大的詞匯來描述。
在情感上她們和高墻外的人并沒有太大差別
年后的上海還陰冷著,走進圍墻三五個女人一組時不時走過空地,你來我往的討論聲讓氣氛熱鬧了許多。如果不是她們身著統一的藏藍色囚服和身后的電網高墻,來者可能無法將此處監獄聯想在一起,而更像座工廠或學校。
這里是女子監獄,里外四道鐵門關押著數百名女性服刑人員,如今她們在這里以時間和自由為代價贖回自己曾經犯下的罪行。然而剝離這些,在情感上她們和高墻外的人并沒有太大差別:牽掛父母、思念子女、擔憂捉摸不定的未來。
由警官從監舍帶入談話室,見到記者,許英并未有太多戒備,微微一笑后在桌旁坐下。齊耳短發五官清晰,素面朝天的臉上看得出從前精心修飾過的紋眉與眼線,樣子干練而大方。
“明年兒子就高三,其他還好就是擔心他的學業,急得不行”,和任何一個擔心孩子學業的母親沒有什么區別,許英(化名)談到兒子的時候,語速會稍顯急速一些。
因為合同詐騙觸犯法律,彼時剛到不惑之年的許英被判6年刑期,到今年已經服刑5年。許英說自己很早就已經出國闖蕩,從事建筑裝潢、玻璃幕墻、速凍食品等不少行業,因為能干,事業經營得風生水起。
“我算是壞人中的好人吧”許英自嘲,“以前任性慣了,覺得做一次沒什么關系,后面拿錢補上也行。”生意做得游刃有余以后,抱著僥幸心理,在公司合同上做了隱瞞,被公司出納告發最終入獄。人到中年,上有老下有小,聊到家人時許英沉默了許久,“媽媽年紀太大了,難受”。許英的母親在近40多歲時有了這個獨生女兒,很是珍愛。許英入獄后,母女倆僵持著互不聯系。
主管警官了解到許英和母親的關系僵滯,時不時就找許英聊聊家里的情況。
許多女性罪犯在入獄后會有很大的自責情緒
“在這里關押的女犯往往是因為無知或一念之間對法律的漠視而觸碰了紅線。許多女性罪犯在入獄后會有很大的自責情緒,包括對家人的憂慮,家人會不會包容自己是她們很大的顧慮。緩和犯人與家屬間的關系,可以很大程度上幫助犯人積極改造”,許英的主管警官姚慧(化名)警官說。
“年前家人還給監獄寫來了感謝信,可能也是覺得我變得寬容體諒人了。現在兒子是媽媽帶著,一是擔心媽媽身體,二是怕媽媽像當年寵我一樣寵外孫,過度溺愛容易讓兒子和當年的我一樣任性犯錯”,越是臨近刑滿,許英越是有些心急,想著盡快能出去履行自己做母親的責任。
許英通過寫信給兒子,以督促其學習的要求,監獄給予了支持和鼓勵。
許英對孩子的顧念之情,在女子監獄普遍存在。服刑人員子女是個特殊群體,由于父母一方、甚至父母雙方在押,成為無人監護的“孤兒”,不僅不能像普通孤兒一般易于獲得社會關愛和救助,反而會因父母的罪行而遭到歧視。“女子監獄大部分犯人都是母親,孩子的教育是否到位、生活有沒有保障,是她們最擔心地方。有的還存在制度上的問題,比如戶口隨母親的孩子,母親入獄后,是否會面臨讀書難的問題;有的家境本身貧窮,隨時都有輟學的可能”,姚慧警官稱,上海女子監獄一直在嘗試結合社會力量,與幫教志愿者一起,協助女性服刑人員處理好家庭關系、安置子女教育問題、提供法律咨詢。
“每個人在社會上都承擔了多重角色,作為女性來說,你會是女兒、是母親、是妻子。在監獄也是一樣,如果可以通過各種教育手段,激發不同類別女犯對家庭角色特有的核心價值的追求與回歸,那這會是最好的改造動力”,姚慧警官說。
走出高墻后她們如何養活自己?
在這座監獄高墻之內,關押著各式各樣的女性服刑人員,當刑滿釋放后,如何讓她們帶著健康的心理走出高墻,或能用一技之長養活自己,是女子監獄的警官們常常思考的重點。“大部分女犯人家境貧寒,本身受教育程度不高,沒有一技之長養活自己,往往靠鋌而走險觸犯法律來獲取利益。如果有立身之本,也許許多事情就不一樣了”,陳瑜警官說。余小顏(化名)今年34歲,已經在女子監獄服刑了7年。2008年,她與日籍丈夫攜帶冰毒入境中國被抓獲,夫妻兩人均被判15年。
余小顏長得像典型的江南女子,皮膚白皙清爽,娃娃臉的樣子讓人看不出真實年齡。當記者問起以后想做些什么事時,余小顏才一改見面時拘謹的樣子靦腆地說,自己很愛做絨繡。近兩年,女子監獄開設了一些特色藝術課程班:有陶泥班、絨繡班、蘇繡、竹刻、剪紙、衍紙(運用卷、捏、拼貼組合等完成的一種紙藝)班等。通過特色勞動項目來對女犯進行矯治,女犯可以選擇自己感興趣的課程學習。
余小顏的案情可以算是諸多女性走私毒品案例的典型代表。女性是一個偏于感性化的群體,感情生活在女性的日常生活中占有很大比重,因而女性犯罪動機的產生在很大程度上與所處的誘因有直接關系。家庭經濟狀況緊張,對毒品沒有警惕意識,在朋友及丈夫的游說下,余小顏將900克冰毒帶入中國。“朋友讓我帶,我也沒好意思拒絕。他們說冰毒不算毒品,我也覺得毒品應該是海洛因、鴉片這樣的才算”,余小顏在被拘留后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將導致嚴重后果。“腦子都懵了,覺得這輩子完了,父母打擊也很大。”
入獄3年后,余小顏才慢慢緩過勁來,開始接受現實。
“從被拘留到最后出獄,會經過幾個階段。最難受的應該是審判到送往看守所,因為案情還未塵埃落定。正式服刑,會有半年到一年、甚至更長的適應期,因為從社會人到服刑人員的轉變,生活目標、生活常態都完全不同了。而服刑中期,對家庭、婚姻的擔憂會比較明顯,服刑后期則是對出獄后對是否能融入社會的顧慮占主導”,余小顏的主管警官陳瑜說。
服刑七年,余小顏如今擔憂兩件事。一是自己未來的出路,二是充滿變數的婚姻。“以前沒有知識沒有工作,才走錯了路。以后總要養活自己。我2013年就參加了普晟開放大學的課程,這是社會承認的文憑,以后能有幫助”,余小顏對今后自己的自立能力還有信心。
對于刑滿出獄的罪犯,走出高墻后面臨的第一個問題就是如何養活自己。部分刑滿釋放的人員由于不具備回歸社會后的求生技能,往往會因為生活所迫再度觸犯法律。
“要讓公眾對刑釋服刑人員不懷有歧視心理,最重要的就是讓她們能夠自己自立。否則在就業無門、經濟窘迫的情況下,她們的處境依然糟糕。”陳瑜警官表示,“讓服刑人員有一技之長可以自力更生是最有效地幫助她們融入社會的方式。監獄為服刑人員開設文化教育班:如果是文盲,會安排她們進掃盲班;對于有文化基礎的,可以繼續在成人大學深造,余小顏就正在攻讀大專學歷課程;另外監獄開展了有針對性的職業技術培訓,比如餐廳服務管理、護理技術培訓、茶藝、服裝設計等。同時,還會開設特色勞動矯治項目,余小顏參加的絨繡課程就屬于這一類別。”
因為余小顏與丈夫表現良好,每年能有一次監獄探視的機會。由于余小顏的丈夫是日本國籍,服刑完畢后將直接遣返日本。余小顏擔心自己有服刑記錄在案,出獄后或許不能再獲簽證前往日本與丈夫相見。在聊天過程中,余小顏反覆說道,明白心里著急沒有用,著急的時候就做絨繡,做著做著心里才會慢慢安靜下來。
“相較于男性,女性心理特征最為突出的變現是富于情感。對女性服刑人員的心理矯治一直是女子監獄研究的重點課題,像余小顏與丈夫的關系以及對婚姻變數的擔憂,我們總是通過不同途徑對她進行教育和疏導”,陳瑜警官說。
(澎湃新聞網 2015.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