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奧爾良私人警察部隊

2015年3月29日早晨，商人西德尼·托雷斯在其新奧爾良法國區（新奧爾良的老城區，當年由法國殖民者建立）附近的宅邸里啜飲著濃咖啡。這時他的iPad和兩部iPhone彈出一條通知：有皮條客伙同毒販和嫖客打了起來，他們手上有槍，快來！這條通知來自10個街區外的圣路易斯街，是通過一款私人警察巡邏隊的手機APP發送的。

這支巡邏隊是由托雷斯在4天之前出資組建的。托雷斯是新奧爾良“SDT廢品與垃圾清理服務公司”的創始人。在卡特里娜颶風重創新奧爾良之后的數年里，SDT公司將這座城市的大部分地方清理干凈，托雷斯也借此賺得缽滿盆滿。從去年11月到今年1月，法國區的犯罪激增，發生了超過60起搶劫案、一起兇殘的持刀傷人案及多起斗毆事件。托雷斯也未能幸免，2014年12月17日，他那8000平方英尺（約合743平方米）的住宅遭賊洗劫;3個星期后，他家旁邊的酒吧又被兩名蒙面男子持槍搶劫。這一系列案件讓托雷斯覺得，卡特里娜風災后減員近500人的新奧爾良警局，連這座城市最昂貴房產所在的區域都保護不了，而這塊區域方圓還不足一英里。于是，他產生了自己組建警隊，打擊犯罪行為的想法。今年2月及3月，他都在思考這件事情，并最終出資38萬美元組建了這支私人警隊。

托雷斯坐在餐桌旁，一個勁兒地刷新iPad。屏幕上顯示出一張法國區的數字地圖，78個街區的坐標方格盡在其中。作為美國國家歷史景點和全市年產值67億美元的旅游業的中心，這些“方格”每年要吸引逾900萬名游客。紅點代表著正在圣路易斯街發生的那起案件，綠色箭頭則象征著托雷斯的警隊，它也是法國區專案組成員。無論什么時候，這支警隊都會有3名全副武裝的警員乘坐黑色啞光“北極星游俠”全地形車（類似于裝備了武器的高爾夫球車），穿行在法國區的街道上。

今年39歲的托雷斯長相英俊且憂郁，喜歡自我推銷，他曾為其公司配備了相同的車子，把這座遭受颶風摧殘的城市變得比之前還干凈，并聲稱“要用治理垃圾的方式來治理犯罪”。但2011年，他將公司轉手他人。

“法國區專案組”的警車——“北極星游俠”已經過改裝，安裝有藍色鹵素警燈和iPad支架。安裝在每輛巡邏車底盤上的GPS芯片尤其令托雷斯感到自豪，因為這能讓他看到綠色箭頭在逐漸接近紅點的過程。不過，GPS顯示的畫面有三秒鐘的延遲，這是他不滿意的地方。

想到去年6月兩名男子在波旁街的商業街展開槍戰，造成一人死亡9人受傷的結局，托雷斯就擔心類似的事件還會發生，于是連忙給他的一名警員打電話——每個月警員的開銷達兩萬美元。

“老兄，圣路易斯街可能會發生槍戰，現在那里的情況怎樣？”

“我們有個兄弟正趕往那里。”

“我明白。他需要加快速度。”

接下來的幾分鐘里，托雷斯就像個股票操盤手一樣焦躁不安地盯著iPad屏幕。通知是由30歲的法國區居民蓋爾·卡維特發來的，她起初把車停在圣路易斯街，發現那里有十多個人亂成一團。這并不罕見。幾個月來，法國區的治安變得越來越糟，正如卡維特后來所說的那樣，“不帶上槍就不敢出門倒垃圾”。據卡維特了解，這場混亂源于一名男子未付嫖資，結果被皮條客和其隨從，即通知中所說的那些“毒販”所追打。該男子掙扎著脫身后，卡維特快速跑回家，從陽臺上觀察事情的進展，結果發現這名男子揮舞著一把槍殺了回來。就在這時，卡維特通過托雷斯的手機APP而非911電話發出了報警通知，因為“新奧爾良人都知道911就是個擺設”。

兩分鐘后，一輛“北極星游俠”拐過街角，這比新奧爾良警局在該地區的平均出警時間快了26分鐘。看到閃爍的藍色警燈，那些人收起槍一哄而散。

“聽上去很瘋狂吧？！”托雷斯后來說道，“我都覺得自己有點像蝙蝠俠。”

目前在美國，私人警察的數量比他們“吃公家飯”的同行多得多，兩者之間的比例大致為3比1。過去數十年間，業余警察與正式警察之間涇渭分明，然而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去年的一項調查顯示，如今兩者間的邊界變得“凌亂而復雜”。公共與私人安保力量的融合，又引發了全美警察部門的改組。在這種大背景下，托雷斯組建警察部隊就很好理解了。而由于市政預算停滯不前或大幅削減，州及地方政府只能將治安工作發包給私營部門。

全美執法部門與私營部門有450項治安合作項目，這是美國司法部最近在一份報告中提到的，司法部也是此類合作最為知名的倡導者之一。全美范圍內有超過1200個“企業改善區域”，在這些區域內，企業自愿掏錢改善各種公共服務，包括治安。現今美國最大的私人安保力量當屬芝加哥大學警察局，它掌握著逾6.5萬居民的治安管轄權，其中只有1.5萬人是學生。在波士頓，100多個公屋項目由私人安保力量巡邏，其中包括一家得到授權可在某種情況下逮捕嫌犯的公司。

托雷斯的私人警隊中，全是不當班的新奧爾良警局的警員，他們乘坐的車上也有新奧爾良警局的星月標志。自去年夏天波旁街槍案以來，2010年至今擔任新奧爾良市市長的米奇·蘭德里歐便想著把公共及私人警力結合起來，以維持當地治安。托雷斯的私人警隊便成了這一大型創新行動的一部分。然而批評人士認為，蘭德里歐的計劃不僅會削弱傳統的警察局，還會使原本脆弱的社會經濟及族群關系雪上加霜，從而讓城區治安進一步惡化。蘭德里歐則相信他的計劃會取得成功。

盡管這樣，蘭德里歐與托雷斯的合作過程中仍爭論不斷。在他的住宅及住宅旁邊的酒吧遭洗劫后，托雷斯制作了一則電視廣告，就這一波犯罪浪潮對市長毫不客氣地展開批評。接下來的一個月里，托雷斯花10萬美元讓這則廣告登上了全州各主要電視臺，他還為廣告配了畫外音：“法國區正在遭受犯罪分子的圍攻，因為他們（指政府）沒能保護好法國區，我們應該把管理權握在自己手里”。這則廣告得到了法國區4000名居民的共鳴。在一個以非洲裔為主的城市里，這些居民多為富有的白人。

廣告開播一個星期后，100多人在新奧爾良市中心的杰克遜廣場舉行了一場呼吁打擊犯罪的集會，人們揮舞著寫有“歡迎來到搶劫犯、殺人犯及強奸犯之家——蘭德里歐鎮”字樣的標語牌，諷刺蘭德里歐市長的創新行動。還有居民在自家陽臺的護欄上懸掛出“我們愛新奧爾良警局！我們需要更多警員！”的標語。而由于通過電視說出了居民們長久以來想說的話，托雷斯也成了法國區的“民間英雄”，即便他是一位擁有“灣流”私人飛機的巨富，也沒讓當地居民覺得有隔閡。“他為這里的每個人發聲，”當地一家名為“法國區房主、居民與企業”的保護主義者組織的負責人梅格·路斯提歐說道，“大家的意見并非只是有關這一個城區的事情，而是在反映這座城市中某些極端的錯誤。”

美國多個重要城市的犯罪率已經降到了歷史最低點，但新奧爾良這個富人與貧民比鄰而居的城市依然在犯罪浪潮中掙扎。這座城市正從卡特里娜風災中逐漸復蘇，持續不斷的犯罪行為則被認為是對其最主要的威脅。盡管謀殺率已開始下降，但在全美仍高居第二位，僅次于底特律。2014年，新奧爾良的非致死槍擊事件上升了23%。犯罪學家把謀殺率的下降歸因于急診醫學的進步，而非執法機構的有效打擊。與之相比，過去幾年間其他類型的暴力犯罪——人身攻擊、強奸和持槍搶劫——一直處于上升態勢，其中一些上升了超過30%，這讓托雷斯確信他所在的法國區“正在遭受圍攻”。正如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學公共衛生學院的刑事學教授彼得·沙夫所說：“法國區鄰區的居民通常貧困潦倒，有時還會暴力相向，這讓居民們總是焦慮不安，并意識到在這座城市中沒有可保障他們人身及財產安全的‘綠區’。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西德尼提出了這個讓很多人感到不安的話題：法國區難道成了當今的布魯克林高地，抑或1970年代的貝德福德-斯圖文森區（兩者都曾是受到犯罪困擾的紐約富人區）？”

作為對托雷斯那則極富攻擊性的電視廣告的回應，蘭德里歐市長指出：一名市民能否因在公共安全方面的卓越貢獻而被市長授予榮譽稱號？“他通過垃圾清理合同賺了大把的錢，”蘭德里歐在當地的新聞頻道中說道，“如果覺得（維護治安）很簡單，或許他應該拿出一小部分錢來獨自做這件事。”

今年4月初的一個傍晚，即蘭德里歐說出上述話語3個月后，身穿修身牛仔褲和寬松襯衫的托雷斯出現在法國區一家意大利餐館的戶外餐桌旁。他向人們說：“市長說要我那樣做，我卻根本不想這么做。”

話雖如此，托雷斯已經接受了市長的挑戰，但他打算以類似于當年成立垃圾清理服務公司的方式來迎接這一挑戰。2005年，在卡特里娜颶風肆虐之后，托雷斯把他開的酒店騰了出來，用以安置急救醫生。當時滿城的垃圾還未清理，于是他租來卡車，把垃圾清理后運到垃圾場。“有些商家請我把他們的垃圾運出去，我拍了拍車身上印著的我的名字。我的第一份垃圾清理合同就來自法國區，在接下來的幾年里，我們在新奧爾良和整個路易斯安那州清理了超過1.4萬家的垃圾。”

正說著，一名托雷斯以時薪50美元雇來的警員開著“北極星游俠”駛過。自從私人警隊成立以來，警隊雖然人數不多，但其巡邏車閃爍的藍色警燈提供了法國區居民長久以來一直缺失的一種“警察始終在附近”的安全感。“我現在從事的工作與清理垃圾有著相似之處，”托雷斯說，“它們都是先看到一種需求——一種‘倒霉’帶來的需求，然后著手去滿足這種需求。”

不過托雷斯明確表示，他并不認為自己僅僅是一個出手闊綽的贊助人。“我已經接到一些地方打來的電話，表示對我的APP感興趣，比如阿肯色州。”他說，并引用紐約前市長、億萬富翁邁克爾·布隆伯格的觀點激勵自己。布隆伯格廣受歡迎的觀點是：當政治機構像企業一樣運作時，其效率是最高的。托雷斯對私人警隊的方方面面都十分關注，從招募警員到協調警員們的巡邏路線，并按時出現在警隊的辦公地點——法國區警局。他換班時趕到，然后在接待室里調遣指揮，一待就是很長時間。

盡管官方把托雷斯的私人警隊視作對新奧爾良警局的補充，但托雷斯本人有時卻認為兩者之間是競爭關系。他沒有直接同新奧爾良警局合作，而是委派了一位名叫鮑勃·希姆斯的當地居民，作為代表來協助管理警隊。希姆斯是一位退休的火箭專家，對于自己的角色，希姆斯說：“如果西德尼是蝙蝠俠，我就是他身邊的羅賓。”托雷斯的私人警隊第一次在法國區夜巡時，發生了一起持槍搶劫案，新奧爾良當地的《皮卡尤恩時報》對此報道稱，是“新奧爾良警局的正式警員”，而非托雷斯的人首先趕到現場。托雷斯看了報道后堅持要求該報更正。

“有不少機構和自我感覺良好的人根本不知‘責任’二字為何物。”托雷斯繼續說著。而對于表現好的警員，他會給予物質獎勵，一名警員便獲得了100美元的牛排店消費券。不過官方對他的這種做法感到擔憂，害怕會影響警局正式警員的積極性。“政府部門總喜歡講各種規章制度，那么多毫無意義的制度只會影響事情的進度，”出身于政治世家的托雷斯說，“市警局向我提供警員，他們能逮捕壞人，能用槍……很酷吧！不過是我在給他們開工資，我有APP和巡邏車。”

托雷斯還參與決策。今年4月份，他的私人警隊協同新奧爾良警局進行了兩次清理及逮捕所謂暫居者的行動。在法國區，這些“暫居者”經常破衣爛衫，牽著邋遢不堪的狗，吹著銹跡斑斑的口琴在街頭乞討。雖然他們不是法國區近段時間以來治安惡化的主因，但托雷斯認為他們會給當地治安造成麻煩。“這就像是‘破窗效應’，”他說，“因此必須防微杜漸，從而傳遞出一種‘任何不軌行為都不會被容忍’的信息。”他同新奧爾良警局負責法國區治安的杰夫·沃斯警官安排了這兩次清理行動。“沃斯警官說他們打算整治一下法國區的街頭朋克族，但不知該如何整治，”托雷斯解釋道，“他的方法聽上去太復雜了。這些朋克族都養狗，很多人還患有糖尿病，需要治糖尿病的藥。所以我聯系了愛護動物協會，解決了狗的問題，然后又同治安官電話聯系，讓他們在拘留所里準備好治療糖尿病的藥物。逮捕行動，輕松搞定！”

因為逮捕的對象并沒犯什么大罪，因此有居民認為這兩次清理及逮捕行動值得商榷。一位網民便在《皮卡尤恩時報》的網站上留言稱：“一個富有的商人出錢讓警察為他做事，趕走了那些讓法國區富有情趣的流浪者及人品正直者，這讓我覺得很不好。”可一連幾個月每天下班后都要提心吊膽地走回家，讓鄰居們最終接受了托雷斯的舉措。走在大街上時，開始有人向他點頭致意，并聲稱將來要選他當市長。

有大約9800人下載了“法國區專案組”的APP，這一數字是該地區總人口的兩倍多。蘭德里歐市長在談到這支私人警隊時說：“我們都知道它管用，現在要考慮對它擴充力量以及長久提供資金支持的事情了。”

進入6月份，托雷斯對私人警隊的熱情明顯減弱，開始到紐約、邁阿密等地游玩，還常去他在現居地購買的另一處新居視察，那是他花500萬美元買的，目前正在裝修。

新奧爾良會議及旅游局的負責人斯蒂芬·佩里向托雷斯提出，以每年90萬美元接手托雷斯的私人警隊，先預計5年——該機構事實上也為州警局提供資金支持。他還向托雷斯保證：一定會不畏困難，把這支力量發展壯大。

托雷斯同意了。移交警隊指揮權之后不久的一個濕熱的晚上，他急匆匆地朝法國區警局的辦公地點走去，他的私人警隊就在那里辦公。當然，嚴格來說這支警隊已經不是他的了。在那里，托雷斯遇到一位名叫帕特里克·吉德里的警官，他剛與別人換崗下來。

“情況怎么樣？”托雷斯問。

“這些天我們幾乎沒什么事做，”吉德里說，“街面上的治安已經好多了，有時候一些老油條蠢蠢欲動，但看到我們在，他們不敢逗留太長時間。”

“這太好了！”托雷斯高興地說。

[譯自美國《紐約時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