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迪斯克在谷歌停車場的貨車上安營扎寨。車廂內裝飾著手工制作的綠色窗簾、木質隔板和藍絲絨。自從進駐谷歌停車場,迪斯克的車就從未移動過,“這輛貨車是V8發動機,有8個汽缸,如果我開著它出門就違背了環保主義精神。”迪斯克解釋說。
在工作的地方住上一天,幾晚,甚至更長時間,對很多人來說是司空見慣的事。但對于硅谷人來說,完全移除了“下班回家”這個選項,也著實是一番壯舉,硅谷人馬修·韋弗就是這樣一位“勇士”。
去年,美國退伍軍人事務部部長羅伯特·麥克唐納招募程序員,承諾受聘者可以自封官銜,馬修·韋弗便接受了這份工作,他說:“這個提議很吸引人。”現在,韋弗是退伍軍人事務部數字服務處的“強盜頭子”。
2005年,當時只有27歲的谷歌程序員韋弗決定與朋友打賭,免去每天90分鐘的舟車勞頓,住進停在谷歌停車場的RV休閑車。對谷歌人來說,在辦公室里安營扎寨并不是什么新鮮事,幾天或幾周不回家都有可能,但若想贏得這場賭局,韋弗不得不在停車場住一年時間。韋弗最終做到了。他住在谷歌一年不回家的紀錄保持了5年。
除了馬修·韋弗,谷歌還有一位“勇士”程序員——本·迪斯克,當他聽說韋弗在RV休閑房車里度過一年時光的時候,他的反應是:“RV房車?那簡直是作弊。”

在硅谷人的傳奇神話里,把家安在辦公室僅次于在車庫里辦公。在《布隆伯格商業周刊》特約撰稿人阿什莉·萬斯新近撰寫的一本傳記中,有著“火星人”之稱的工程師和企業家、美國最大的私人太陽能供應商埃隆·馬斯克,就樂于在辦公室中安營扎寨——他在創業公司辦公桌旁的懶人沙發上打盹,把換洗衣服寄存在基督教青年會的儲物柜中,并在青年會的浴室“蹭澡”。在車庫里創建科技公司,這種事在硅谷并不鮮見,云存儲服務商Box公司的CEO阿隆·列維就曾在自己的家中創業,所有雇員都到他的家中工作,直到家里“人滿為患”,公司搬到更大的地方辦公,列維還把床搬到了新辦公室。
雖然對于創業者來說,在家工作或在公司安家都無可非議,但對于一個普通的程序員來說,睡在辦公室里,與其說是為公司獻身,不如說是獻身于程序和代碼。“硅谷的神話就是由其獨特價值判斷體系中對性格缺陷的寬容與褒獎所造就的。”寶·布朗森說,他是《晚班裸男》一書的作者,這本面世于1999年的書記錄了追逐夢想的硅谷人工作、生活的點滴。該書中有一張插圖是美國雅虎的創始人之一大衛·費羅,躋身億萬富翁之列后,依然在其辦公桌下的睡袋中蜷縮過夜。書中寫道,“在硅谷人富有邏輯、用來寫代碼的功利主義大腦中,睡在床上與睡在地毯上沒有分別,只是習慣問題。”
當韋弗決定放棄家中溫暖的床后,他買了一輛24英尺長的RV房車,停在了谷歌停車場,鄰近一棟名叫“派”的大廈。在房車的四周,韋弗鋪上了人工草皮,草皮外圍還圍上了白色柵欄。他時常邀請同事到“家中”烤肉,每周四夜晚還是他和同事的雞尾酒之夜。他在RV房車里過夜,在谷歌食堂免費用餐,去谷歌的大樓里用洗手間,在谷歌健身房的浴室洗澡。
韋弗與谷歌安保人員的關系也十分融洽。間或,他也會出城去約會。韋弗的房車生活看似愜意,但也少不了令人頭疼的問題。與正常房屋相比,RV房車的保溫防雨性差,而谷歌總部的所在地——加州山景城的寒風,比韋弗想象的更加凜冽,“車外層都結了露,每一扇窗、每塊車體上都蒙了一層霜。”韋弗說。然而,微小的不便并不會成為一個硅谷工程師理想道路上的阻礙。“一連幾個月,我把我的衣服放進密封塑膠箱保存,又從辦公室中找了一些干燥劑,就是那種上面寫著‘請勿食用’的小包硅膠干燥劑,以降低車內的濕度……”就這樣,韋弗度過了54周的房車生活,最終搬進了一間公寓。
相比于韋弗,本·迪斯克在谷歌生活了56個星期,始于2011年10月,止于2012年11月。記者采訪迪斯克時,他穿著一件90年代的舊T恤,梳著長長的灰色馬尾,藍色的雙眸明亮有神。我們坐在奧克蘭一家名叫“跳房子”的餐館中,他看都不看雞尾酒單就點了酒。他對電影《捉鬼敢死隊》表現出了極度的癡迷。為了省去向我自我介紹的麻煩,迪斯克把他的三星手機遞給了我。
在已經碎裂的屏幕上,是一組有關“你最喜歡的地圖揭示你的性格”的漫畫。迪斯克最喜歡的是戴馬克松地圖,是它的“鐵桿粉絲”。戴馬克松地圖由巴克敏斯特·福樂發布于1943年,它打破了傳統的地圖表達方式,使大陸板塊自南往北形成一塊近乎連續相接的陸地,以“一片海洋中的一個島”來表示地球。手機漫畫的注釋這樣寫道:“你與艾薩克·阿西莫夫(美國著名科幻小說家)有很多共同點,你喜歡穿五趾襪,擁有3D眼鏡,打字喜歡用德沃夏克鍵盤(與主流常用鍵盤排列方式不同的一種鍵盤,以設計者之名而命名)。”迪斯克指著手機屏幕對我說:“當我讀到這些描述時,我的感覺是:寫這個的人是不是認識我?怎么這么了解我!因為我現在穿人字拖,所以穿這雙襪子,我其他的襪子都是五趾襪!我最近該洗衣服了。”
2011年“入駐”谷歌前不久,迪斯克剛剛離婚。他與前妻曾經計劃從紐約曼哈頓遷居到夏威夷阿烏阿洛阿,搬進他小時候住過的那棟房子,在那片有著田園風光的土地上一起生兒育女……然而,這份美好愿景在孩子到來前就破滅了。現在迪斯克要支付前妻的贍養費,以自己在夏威夷的農場作抵押。他從曼哈頓搬到了舊金山灣區,加入了后來被谷歌收購的510 Systems公司,該初創公司致力于研發無人駕駛汽車。作為一個堅毅的環保主義者,每天騎自行車上班的迪斯克也覺得加入這樣一家公司有些諷刺,他本人并不喜歡汽車。2011年,當510 Systems公司員工投票表決是否同意谷歌收購他們的公司時,迪斯克投的是贊成票。他說:“能被谷歌收購,如同中了樂透彩票。”
然而,中彩票的同時也帶來了一個問題,他必須在新公司附近給自己找個住處,而租房似乎是唯一的選擇。當然了,即使有贍養費壓身,一套租金2000美元的公寓對他來說也是小菜一碟,因為他當時的收入是13.5萬美元。但在一個追求邏輯、實用主義至上的硅谷程序員的眼中,花2000美元租房住是一件荒謬、毫無邏輯的事情,“只有傻瓜才會在灣區付錢租房。”他說,“說來很奇怪,有時人們太不懂變通了,他們希望從同伴那里得到尊重,總是刻意地表現得很‘正常’,這種想法太令人匪夷所思,我從來都不會為這些事傷神。”說著,迪斯克抓起一把碎薯條,放進了嘴里。
回顧迪斯克的童年,他早年的經歷似乎使他具備了在移動房車中安居樂業的素養和能力。他的父母親至今各有4段婚姻,迪斯克是他們第2段婚姻的愛情結晶。他們在加州伯克利相遇相識,并開始信奉禪宗,他的父親后來成為了佛教徒,他們舉家搬到了夏威夷鄉間。父母離婚后,一家人又回到了加州。7歲時,迪斯克回到夏威夷,他是當時那里唯一的白人小孩,也是最呆頭呆腦的一個。由于始終無法適應校園生活,他懇求媽媽在家輔導他學習。10歲時,迪斯克的父親獲得了他的撫養權,把他帶到了加州的米爾山谷。
在迪斯克的網絡個人簡介中,他這樣描述自己在米爾山谷的那段生活:(他)因聰明過人而在學校中被排斥和疏遠,長期厭惡乘坐校車,始終苦不堪言。后來,迪斯克回到夏威夷勉強上完了中學的最后3年。隨后,他因編程出色而進入加州科技大學,但在兩年后輟學,原因也是無法適應學校生活。
如果一個人時常搬家,居無定所,對計算機編程極其地癡迷,家長還是佛教徒,他對物質和財產可能就不太在意。曾經很長時間,迪斯克只有一雙鞋。當他成為谷歌一員后,他不愿意租公寓,他認為他的所有東西,一輛帶篷貨車就可以輕松裝載。于是,他在克雷格分類廣告網用1800美元買了一輛1990年款的白色GMC定制貨車。
曾經的谷歌內部維基網——現在已無法訪問——有一個條目叫“住在谷歌”,迪斯克同其他熱心編寫者一樣,也在上面寫了一些提示和小建議。他在貨車車廂內,將兩張床墊疊放,把一張宜家床板鋸掉兩英寸,釘上層板,當成儲物架。貨車曾經的主人曾多次長途驅車參加內華達州一年一度的“火人節”,所以車廂內一直飾有帶有“火人節”特色的手工綠色窗簾、木質隔板和藍絲絨。自從進駐谷歌停車場,迪斯克的車就從未移動過,“這輛貨車是V8發動機,有8個汽缸,如果我開著它出門就違背了環保主義精神。”迪斯克解釋說。
入駐谷歌后,迪斯克不僅享用免費的一日三餐,食譜也非常健康。他偏愛谷歌食堂Café 150的美食,之所以叫Café 150,是因為它的全部食材都取自于方圓150英里內的地方。“如果你吃膩了一個食堂的飯,換一家就可以了。”迪斯克說,在位于山景市的谷歌總部,共有25個員工食堂,“那簡直棒極了!”平時,他在辦公室里給手機、平板電腦和筆記本電腦充電,如果半夜他想上洗手間,就到谷歌大樓里解決。除了充公交卡、支付手機話費和洗衣服務,迪斯克在谷歌的生活開支接近于零。
不同于韋弗的是,迪斯克從不邀請朋友一起燒烤或開雞尾酒派對。他把貨車停在帕瑪內特溪邊,這是一條貫穿谷歌總部的溪流,很少有谷歌人在聽到迪斯克的經歷后,會像“周六夜現場”的勵志演說家克里斯·法利一樣,高聲感慨道:“我今年35歲!我離了婚!我住在帕瑪內特溪邊的貨車里……”
住在谷歌的那段時光,也并未給迪斯克留下美好記憶,尤其是當他回想起夏威夷的童年歲月是,仍會有些傷感。“住在谷歌時,我時常很難過,我想念我在夏威夷的家、那里的社區、我養的小雞和我的茶。想到自己身處停車場,遠離家鄉,就無比辛酸。”迪斯克說。他深愛他的小雞,說起它們,他可以滔滔不絕地說上幾個小時,“未來的生活,如果沒有小雞,是難以想象的。”
迪斯克本不必在貨車中度過寒冷的冬天,但他想存錢贖回抵押的夏威夷農場,并提前退休,而這一切第二年他就可以實現。迪斯克認為他的農場是環境惡化后為數不多的可供人休養生息的家園。“我也是想為我的子孫后代選一個可以讓他們生活的地方。”他說。他不愿意租公寓生活。然而,諷刺的是,當下很難找到一個愿意和一個長期住在貨車里的男人生兒育女的女人。
在交友網站OKCupid上,迪斯克沒有提及自己住在停車場中,但提到了夏威夷的農場。“第3次約會時,我就會提一下我的貨車。我一般會說,我在離公司很近的地方,有個小住處。”迪斯克說。如果交往順利,他就會去對方的住處,幾乎每次都是。“因為我的床太小了,真的不夠兩個人睡。”

事實上,在谷歌之前,迪斯克就有過在公司安家的經歷。1997年,在英特爾的圖形實驗室工作時,迪斯克就在他的小格子間的辦公桌下鋪上厚紙板,在紙板上方鋪上一層綢布,在辦公桌下掛起一個絢麗繽紛的迪斯科球燈,桌上還擺著一座極富禪意、水流潺潺的電動噴泉盆景,迪斯克自己便睡在綢布上方的睡袋里。那時,他也常到當時的女朋友的住處過夜,有時甚至帶她到他的小格子間來,不過,他們在這里沒發生過關系。“她是一個極其開明奔放的女孩,竟然愿意在我的小格子間中過夜。”迪斯克感慨說。
2012年,谷歌安排迪斯克去做另一項工作,迪斯克不感興趣,他便離開谷歌,去了位于加州圣拉蒙的徠卡公司從事地圖繪圖。雖然周邊的生活環境遠不如谷歌,他卻仍然住在他的貨車里。他所在的停車場,還有4個程序員也住在各自的貨車里。迪斯克說:“這下,我終于不孤單了。”
后來,迪斯克交了一個女朋友,兩個人的關系維持了不短的時間,女友甚至說服迪斯克搬進了公寓,不過,迪斯克對此依舊耿耿于懷。“花2000美元租一間地下室公寓,簡直是瘋了,她根本沒來過。我們后來分手了。”
現在,迪斯克有了一個新女朋友,他希望未來和這個女人一起去夏威夷生活,撫育子女,他種茶制茶,她幫他賣茶。目前他們共同住在奧克蘭市的一間公寓里,但迪斯克還保留著那輛貨車。記者與迪斯克的采訪晚餐即將結束時,迪斯克又把他的頭發扎成了馬尾,他馬上要去舊金山機場接女友,“這兩周她出差了。下班后,我就沒有回公寓,一直在貨車里過夜。”迪斯克說。
說起為何不住在谷歌大樓里,而選擇睡貨車,迪斯克解釋說:“住在大廈里并不舒適,而且毫無隱私可言,真空吸塵器凌晨兩點就開始大叫,那些傳說中的高級午休吊艙完全是擺設,想一想,你躺在一張長椅上,腦袋上方有一個圓頂,不覺得奇怪嗎?”
然而,在Quora問答網站上,有一位谷歌高級工程師發帖自稱,他曾在谷歌總部的大樓里生活了一年多的時間——時間跨度與迪斯克住在河邊貨車里的時間重合,甚至持續了更長時間,達到13個月。在那段時間里,這位高級工程師自稱曾經在午休吊艙、懶人沙發、冥想室、按摩室以及所有無窗有沙發的會議室中過過夜。這位工程師表示不愿對外透露自己的姓名。
[編譯自美國《布隆伯格商業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