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饑荒的年月,每月國家供應的糧食定量,對20歲上下的青年教師來說,只能口里吃著,肚里餓著。
我們所在的中心小學,校長采取靈活一點的開放政策,教學之余,可在學校的邊角雜地,開荒一分地,種高粱。收成后,高粱由學校向國家糧店兌換大米,然后按國家米價出售給老師。也就是說,教師拿自己的工資買自己種的糧食。
那時,我和搭檔蔡老師利用課余挖掘一塊黃土荒地,除去雜草,撿掉石子,挑來海沙,改良土壤。高粱苗種下去,天天澆水,日日觀看,恨無揠苗助長之術。一天放學后,學生家長老彭走到地邊,他望著那不爭氣的禾苗說:“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有水沒肥長不大呀!”
“可到哪里去要肥呢?學校廁所的糞便已一年一次性地賣給生產隊了。”我無可奈何地說。
“辦法倒有一個。”老彭詭秘地說,“學校豬舍旁邊不是有個小廁所嗎?學生到那里去方便的也不少,夜里挑水去沖大糞。”
“沖大糞?”蔡老師難為情地說,搖著頭,畢竟是書生。
“怕啥?起早摸黑誰看得見?”老彭鼓動著。
四更天,蔡老師握著手電筒,躡手躡腳地走在前頭,我用糞桶挑著水跟著。水從糞坑沖下去了,待會兒,從糞窖舀起來,手電筒一照,清澈見底,一點內容都沒有。真怪,難道還有人比我們先行一步?
第二天,晚上下班后,我倆又一前一后出發了,這回果然不負所望,挑了半桶糞,倒進藏在地角的一個破缸里。
從此,一星期偷一次糞,給莊稼施一次肥水,一陣雨后,高粱抽葉拔節,簡直是瘋長。
高粱收成后,到糧店換回50斤大米,我們又兌換10斤糧票,每人分5斤,難得一回進城上飯店,有了糧票,可以大快朵頤了。回校后,按糧店米價付50斤米錢給學校。
“文革”一來,校長的罪行之一:鼓吹劉少奇復辟資本主義路線,大搞“三自一包,四大自由”。校長“下樓”時,這樣檢討:“種高粱一支持國家的釀酒業;二高粱換米,補貼老師食物,讓老師能吃飽;三用高粱到糧站換大米,賣給老師,增加學校勤工儉學的收入,錯在哪里?”工作組啞然了,就查校長的出身,查成分,一查到底。然而校長三代貧農,參加過土改。結論:屬于好人做錯事,也就不了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