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說“再見”

當我還是個少年時，就離開了家。離別前，我痛苦得難以自持。要知道，我那短暫的幸福童年全是在那幢老式舊樓里度過的。

離別的那天終于來臨了。我悄悄走向平時大家休息的那個僻靜小門廊，獨個坐著顫抖起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般滑落臉龐。突然，我感到有只手落在肩頭，是外公?！氨壤?，心里不好受嗎？”他慈祥地說，坐在我身旁的臺階上。

“外公！”我眼淚汪汪地說，“我真沒有勇氣向您和親人們說再見！”

他凝視著屋外，說：“‘再見’這個詞確實太傷感了。盡管說再見的方式很多，但無一例外都會帶來悲哀?！?/p>

我注視著他的臉，而他則輕輕地握住我的手：“跟我來吧，伙計。”

我倆手牽手地來到前院中他最愛去的地方，那兒栽著一叢盛開的紅玫瑰。

“你看見了什么，比利？”他問。

我注視著花兒，卻不知怎么表述，最后才回答說：“我看見了一些美麗、可愛的花兒?！?/p>

他蹲下來，把我摟在懷中。“這些玫瑰不僅鮮艷奪目，而且在我心中占有特殊的位置。比利，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了——那時連你母親都還未出生，我種下了這些玫瑰。在我第一個孩子出生的那天，我把它們莊嚴地栽進土里，這是我感激上帝的方法。那男孩的名字和你一樣，也叫比利。待他稍稍長大些了，他會常常摘幾朵玫瑰花，送給他的媽媽?！?/p>

我看見外公在流淚——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他哭，他的嗓子也啞了。

“后來，可怕的戰爭降臨。和許許多多小伙子一樣，我那兒子也不得不上前線去，與惡魔們交戰。是我送他上的火車……10個月后，來了一封電報，說他戰死在意大利的一個小村莊里。遺憾的是，關于他我記得最清楚的那句話竟然是我們互道‘再見’?！?/p>

外公慢慢地站了起來，“讓我們不再說‘再見’吧！我希望你能記住：當你剛剛和一個朋友見面，喜氣洋洋、興高采烈地對他說‘你好’的時候，不妨把那個特殊的‘你好’深藏在心靈深處。而當你和這個朋友告別時，不妨再返回你的心靈深處，取出那一個‘你好’，第二次送給他?！?/p>

一年半之后，外公因重病而住院。出院后，他把床靠在臥室的窗旁，因為從那兒可看到他心愛的玫瑰花叢。

后來，外公的病更重了。彌留之際，全家人都聚集起來，我也回到了那幢舊宅。

輪到我去跟外公告別時，我發現他看上去十分疲乏，呼吸緩慢又艱難。

我輕輕握住他的手，就像當年他握著我的手那樣。“您好，外公。”我輕聲問候道，他的眼睛慢慢睜開了。

“你好，我的伙計。”他帶著坦然的微笑和我告別，眼睛復又閉上，從此再也沒有睜開。

我又來到了玫瑰花叢旁，凝視著那些燦爛依然的鮮花。我終于明白了外公意味深長的“不要說再見”的真正含義，那就是：不要向悲傷屈服，也不要向命運屈服……

（摘自《美國家庭小品精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