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感謝中國青少年科技輔導員協會邀請我到中國來談博物館教育,我的發言主要聚焦于5個問題:一是博物館教育和學習的本質,二是兒童在博物館中的學習,三是社會文化因素對博物館學習的調節和影響,四是博物館學習可能遇到的障礙,五是介紹克服這些障礙的策略。
博物館教育和學習的本質
有很多機構和組織都可以劃歸到博物館行列。以科學技術博物館為例,常見的有科技中心、水族館、天文館、植物園和動物園等。以科學作為分類維度,可以分成自然博物館、社會歷史博物館、現代藝術館、肖像藝術館、雕像藝術館等其他類別。實際上我們能在很多地方找到科學和數學的身影,各種博物館,甚至是藝術博物館,都能給我們提供一些科學和數學的體驗或者潛在的體驗資源。比爾博士曾經提到博物館的這些資源是有助于科學學習的。
目前,中國中央和地方政府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在各地建設科技館和博物館,在過去的幾年間,全國各地有數千家博物館建成開放。博物館的教育工作可以促進博物館文化保護方面的功能,因為博物館會收藏各種物件,但是如果人們對博物館中的藏品不能從文化、科技等角度理解的話,博物館的存在就沒有任何意義。因此,我認為教育應該成為博物館的核心功能,博物館可以成為各種學習,特別是科學學習的一個重要資源。
學習的定義是非常廣泛的,在學校中,我們常把學習集中在認知領域,就是學習特定的一類知識。博物館學習定義會更加廣泛,包括認知領域、情感領域、元認知領域等。博物館的學習應該是各種因素集合在一起的過程。如果我們用光譜來打比方,學習在本質上應該是全光譜的、廣泛的,不應該局限于認知領域中進行知識學習。再者,知識隨著新經歷的出現,對新經歷的不斷解釋是動態的,學習應該是一種持續建構的過程。另外,我認為學習與個人、社會和文化經歷有關系,知識的建構與個人經歷、個人與社會互動有關系。課堂學習并不是學生獲得知識的唯一渠道,在與家人交談、在互聯網上與他人聯系,很多與社會、文化相關的經歷都有可能促進學生對知識的建構和理解。
兒童在博物館中的學習
博物館要面向不同的人群,它們是當地社區居民學習的一個重要場所,能為兒童、學生、教師、家庭、青少年、老年人等各種類型的團體的學習提供服務。我主要想談談兒童在博物館中的學習。
1998年我在攻讀博士學位的時候開展過l項4~5歲兒童博物館學習經歷的研究,目的是為發現有效的學習媒介。十幾年來,該研究在持續開展,并在澳大利亞、加拿大、美國、日本等多個國家作過跨文化比較。當時關于低齡兒童參觀博物館的研究還比較少,我的研究主要圍繞3個問題開展:一是什么是兒童參觀博物館的經歷;二是兒童在參觀博物館后學到了什么,是如何學到的;三是兒童記住了什么,為什么能記住。
我選取了澳大利亞布里斯班4~5歲兒童作為研究樣本。實際上,全世界的兒童的特征都是非常相似的,中國孩子、澳大利亞孩子,可能有一些小的差別,但總體而言,兒童的喜好、他們所喜歡的游戲、他們的行為方式都是非常類似的,因此被試有很高的一致性。
我從布里斯班選取了4個班的學生,每個班級學生人數為25人,在一個半月之內每個學生都要參觀4所博物館。我在研究中選取的4所博物館都是比較典型的:自然歷史博物館陳列著恐龍、老虎等各種動物標本,社會歷史部分陳列著真實大小比例的飛機、古代的馬車等;美術館就是白墻上陳列著各種畫作;科學中心有很多關于電流、重力等方面的互動展項;社會文化與歷史博物館是與當地社區特點相關的,研究中所選擇的區域曾經是一個礦區,當地很多行業都與采礦相關,社會文化與歷史博物館就是關于采礦的。
我們采集了這99名學生參觀博物館的大量數據:與兒童進行一對一訪談,聽他們自己講故事,了解他們內心深處的真實想法,了解他們的態度、觀點和他們在博物館的參觀經歷;讓兒童畫畫;對教師、家長進行訪談;觀察孩子在博物館的行為。我們獲得了大量描述性的、質性數據。
當學生們都參觀完4所博物館后,我們讓這99名兒童每人畫一幅畫,他們可以自由選擇畫4所博物館里的任何東西。結果50%以上的兒童畫了恐龍,20%的兒童畫的是飛機、汽車等大型展品,25%的學生畫了獅子、老虎、鯨魚、袋鼠,甚至是蜘蛛等各種動物。非常有趣的是,雖然學生參觀過4所博物館,但絕大部分兒童的繪畫都取材于自然歷史博物館,基本上沒有學生選擇畫科學中心或者美術館的展品。在面對面訪談時,我問孩子在博物館里看到了什么,61%的兒童提到了恐龍,27%的兒童提到了大型動物模型或者動物標本,13%的兒童提到了真實的或者大型的交通工具。幾乎沒有孩子提到科學中心,也沒有孩子提到美術館。通過行為觀察發現,孩子們在上述博物館參觀時都是很愉快的,那為什么兒童在訪談和繪畫中對這3類博物館的經歷提及甚少呢?
我們分析結合兒童、家長和教師的訪談數據、繪畫作品數據,了解兒童對不同類型博物館的記憶、反饋和他們的學習。結果發現:兒童在美術館、科學中心學習的證據既少又單薄,在社會文化和歷史博物館中的學習證據適中,在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學習證據非常豐富和詳細。自然歷史博物館的參觀經歷是兒童談話中出現最多、畫作中表現最多、吸引力排名第一、回家以后也更愿意和父母談論的,而其他博物館出現的頻率則要低得多。這樣的數據結果很有趣,作為一個年輕的研究者我認為(也許是偏見),在自然歷史博物館參觀的過程兒童只能看,不能摸,也沒有互動、操作的展項,我原本以為科學中心的動手操作會理解得更好,但是這項研究結果出乎我的意料。我理解了有很多因素會導致兒童對經歷的回憶和記憶能夠更清晰,能夠描述和復述出更多的細節。
社會文化因素對博物館學習的調節和影響
研究中有一些細節值得關注,一是在談話中大型展品出現的頻率是非常高的。試想一下你是身型矮小的孩子,大型展品就會顯得格外巨大,并讓你留下深刻印象。與真實生活相關的物品是兒童談論最多,也是他們重要的學習來源。舉例來說,袋鼠、老虎、獅子、恐龍標本等形象在兒童故事書、玩具、電視卡通片中是很常見的。從父母訪談中我們也了解到兒童臥室中常貼有飛機、恐龍等各類海報。這些東西在兒童真實的日常生活中是常見和熟悉的,然后在博物館又看到了它們。兒童經常對物品賦予擬人化的特質,添加很多自己的想象。比如說可以穿戴起來進行角色扮演,像古代人物一樣騎著馬車,然后可以給大家講故事互動。所有兒童都喜歡聽故事,這也是一種文化傳承的方式,無論哪種文化中的家長,都會給孩子講故事,講睡前故事、孩子小時候的成長經歷、祖父母的故事、兄弟姐妹小時候的故事等。因此,故事這個媒介成為了兒童記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通過研究我們能看出,兒童在博物館學習的媒介需要與博物館參觀經歷、兒童的社會文化身份,以及塑造兒童社會文化身份的家庭生活建立聯系。兒童在博物館的經歷能夠幫助他們建立社會文化身份,并且強化這個身份認同。文化和社會因素對兒童形成和確立自己的人格,對日后的生活非常關鍵。講故事、角色扮演、物體擬人化、玩玩具、想象,所有的這些活動和事件都是兒童與社會、文化的媒介互動。
社會文化載波模型
我們個人的經驗是建立在社會文化身份基礎之上的,也希望把所獲得的信息有效地傳達出去,并且被他人有效地接收。我要通過“社會文化載波”模型來解釋這個問題。
結合圖形來看,紅線表示波形,有波峰、波谷,在模型里代表社會文化身份的變化。黑色部分代表課程,是我們想傳達給別人的信息,要告訴別人一些歷史事件、科學知識,又或者是某些概念。如果我們想有效地傳達這些信息的話,我們需要搭載在社會文化身份中進行傳遞,這樣才能讓學生接受并且理解。
我用摩擦酒杯邊緣發聲來舉例,如果摩擦的方法和力度合適,酒杯會發出嗡嗡的聲響。我們可以把杯子看成學習者,摩擦杯子看成經歷和媒介,讓杯子發出聲響就好比是教師或者博物館需要讓學生產生回應。嘗試不同的方式讓杯子發聲,當找到合適的摩擦方式時,就會產生共鳴,嗡嗡聲就出現了。
結合前面提到的社會文化載波模型,在博物館學習時,如果想通過媒介向兒童有效地傳遞信息,我們就需要考慮兒童的社會文化身份特征,通過游戲、故事、角色扮演等各種手段,把博物館的信息和與兒童的日常生活聯系起來。溫哥華水族館有一個讓兒童扮演捕獵者或者鯊魚的活動。兒童通過角色扮演,也許能和家庭日常生活事件,和電視上看的節目,和聽過的故事,和整個社會文化世界中的某些信息產生共鳴,因此出現回饋式的互動。
找準不同人群的社會文化身份設計教育內容
社會文化載波模型不僅適應于兒童,成人、老人和孩子,都需要找到某種特定的“摩擦”方法,讓學習者產生共鳴,形成記憶。
青年人的重要特征是尋找自我身份,他們在從年少無知成長起來的過程中需要知道“我是誰”。比如,女孩可能注重自己的形象,喜歡化妝,穿得很開放。所有的青少年都希望獲得獨立自主,希望融入社會,喜歡探索技術手段,并用技術作為一種社交手段,喜歡冒險,喜歡競爭。從“酒杯摩擦共鳴”的現象引申開去,你需要考慮特定的共鳴方式為這個年齡段的群體設計活動。
適用于青少年的方式并不適合于所有人。老年人喜歡滔滔不絕,喜歡與人交談與討論,喜歡分享他們的知識和智慧,喜歡追憶與懷舊,希望被人尊重,希望被人覺得還有用,喜歡參與社會活動,關注健康、幸福感和飲食。老年人會關注身體的疼痛,希望和家人兒孫在一起,他們也希望學新東西并激發智力。有一次我去中國科技館,一位展覽設計者就和我討論“為什么年輕人不喜歡飲食健康的展覽,全都是老年人來參觀呢?”原因很簡單,老年人對飲食非常關注,而年輕人對飲食、身體健康的關注度并不高。所以,展覽設計者要考慮如何把這種社會特征融入到博物館教育中去。
認清博物館教育的障礙
作為教師,我們應該如何利用社會文化載波理論并將其應用到現實中呢?中國和很多國家類似,認知在教育體系中占有很大的比重,強調課本的學習,存在教材與社會脫節的現象,學生學習比較被動。中國教師和加拿大、美國等國家一樣,對在教室外開展教學活動是非常缺乏經驗和技巧的。我在中國科技館開展研究時了解到:教師認為把孩子帶到博物館是家長的責任,博物館教育應該由博物館負責;博物館員工對教師的了解也非常少,他們不知道教師有什么需求,不知道如何協助教師完成教學任務,認為博物館教育的責任在于家長。博物館教育者和教師雙方互相了解的資源、技能都不足,溝通不暢,這是我們需要移除的障礙。
跨越博物館學習障礙的有效策略
首先要明確,所有的博物館都能夠強有力地支持學生學習。教師要理解博物館可能不明白教師的需求,不知道通過什么方式才能有效地支持教學。因此,雙方的溝通很重要。作為教師,有責任創新性地使用博物館促進學生學習,讓課程變得更有趣,有責任把學生的博物館經歷和課堂、和學生真實的生活聯系起來,并且要符合他們的社會文化身份。
建立博物館和日常生活的聯系是其中的關鍵點。要找到方法建立跨文化、跨課程、跨教材、跨背景的聯系,把博物館和教9幣的世界、學生的世界聯系在一起。教師要思考如何通過創新的方式把博物館參觀與學生的學校生活、家庭生活、社會生活聯系在一起,和教師需要教授的課程聯系在一起。要做到這樣的話,教師帶學生到博物館參觀就不能是完全放任不管,而是需要設計課程,并運用各種教學方法促使博物館學習的發生。
教師需要考慮學生的社會文化身份傳達信息,促進學生學習。例如,讓學生了解博物館經驗和日常生活的關系,做一些更高層次的參觀回顧和記錄,將博物館經歷與課程內容進行互動和結合等。
最后,我認為科學博物館是有很多東西能讓學生學習的,科學博物館可能存在的一個弱點是與目前學生的客觀經驗脫節。假設我們讓博物館參觀經歷和學生的真實生活的聯結更加明確的話,一定能夠讓學生對博物館的參觀經歷產生回應和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