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陰差陽錯學了物理
“我的名字是父親請一位老先生取的。”胡思得告訴記者,“先生說《論語》里寫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思得二字便由此而來。”
胡思得回憶自己小時候很貪玩。記憶中最快樂的時光就是和小朋友一起釣魚。3尺釣竿,一根絲線,大家盯著水面的浮標,很是無拘無束。那時候,上課不認真聽講,下課也不用心寫作業。每天早上,鄰居的小朋友已經開始晨讀了,可胡思得還在酣睡,故成績很差。
所幸,小學畢業后胡思得進入浙江省很有名的寧波私立效實中學,這所學校施行“寬進嚴出”的政策。初一的時候,胡思得因考試不及格留級了。直到1950年抗美援朝時,學校里召集學生報考軍事院校,胡思得積極響應國家號召,卻不曾想因為鼻子的健康問題而落選了。情緒低落的胡思得開始漸漸覺悟,既然參軍沒有指望,我就必須好好讀書,為國家效力!臨近畢業前,奮發圖強的胡思得最終跳回了最初的秋季班,順利畢業。
高中時期,數學老師把班里的學生分了3個組,胡思得被分到了最差的3組。但在一次考試中,胡思得竟然考了全班第一,成了老師標榜的榜樣。這一次,胡思得心里暗下決心:“我一定要經得起老師的表揚。”胡思得笑著對記者說:“人有時候,還是需要一些表揚的。”從那之后,學習對于胡思得來說不再是負擔,而成了一種享受。
高考填報志愿時,胡思得原本想把數學作為第一志愿,但高考時幾何題沒有做好,數學成績差了些,可物理卻考得出奇地好。也許是因為這個原因,胡思得被錄取到了物理系。他說:“我覺得能與物理結緣,是件很幸運的事。”
就讀上海復旦大學期間,胡思得人生最有意義的收獲就是學會了獨立思考。臨畢業前的那段時間,許多同學都去大煉鋼鐵。校領導考慮到學校要籌建核物理系(后稱物理二系),決定把理論物理專業的畢業班同學留在學校,籌建一個核物理實驗室,主要任務是設計實驗。胡思得和小組同學一起去拜訪了盧鶴紱先生,請他指點。“盧先生推薦我們做記錄宇宙射線粒子用的小氣泡室。”他說,“氣泡室里放進酒精或乙醚等液體,然后在高壓下加熱至沸點,又立即降壓。但如果此時有宇宙射線粒子打進來,粒子所過之處受到擾動而汽化,就會形成一個軌跡,根據這個軌跡就可以知道是什么樣的粒子了。盧先生說他也只知道這些,其余的要大家自己去摸索。”
經過短暫的調研,胡思得小組制定出了實驗方案。“在蔡祖泉老師的安排下,有一位年輕的師傅幫我們吹了許多玻璃的氣泡室。做實驗時需要有降壓、照相等一些關聯的動作,本來這些動作的配合要求是非常精細的,但當時沒有這個條件,只能靠手動。幾個同學在統一的號令下操縱開關。在這樣簡陋的條件下,一共照了幾百張照片,基本上都是空白,但有一次照到一張有很漂亮直線的照片。還有一張比較模糊,似有似無的樣子。這兩張照片給大家帶來不少快樂和鼓舞。”胡思得現在還記得他們做的第一個實驗。
“這件事對我最大的意義不是氣泡室實驗本身,而是培養了我獨立思考、敢于去闖的精神,改變了我曾經的學習態度和習慣。過去都是老師怎么說,學生就怎么做,先把條件都給你安排好了,讓你依樣畫葫蘆。而盧先生鼓勵大家獨立思考,自己去摸索,自己去動手創造條件。”胡思得說。
B 時代機緣促跨“核門”
新中國成立后,中國仍然受到戰爭的威脅,包括核武器的威脅。1953年,美國的一份機密文件表明,萬一與蘇聯或中國發生敵對行動,美國將把核武器視為和其他武器一樣可以使用的武器。
至此,中國人開始覺醒,中國必須擁有自己的核武器,制造自己的“核盾牌”。1956年4月25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召開會議,毛澤東同志指出:“不但要有更多的飛機、大炮,而且還要有原子彈,在今天的世界上,我們要不受人家欺負,就不能沒有這個東西。”胡思得告訴記者:“我國發展核武器,就是為了打破核訛詐、核威脅,為了避免他國核威脅、防止核戰爭。這就是所謂的‘發展核武器就是為了消滅核武器’。”
1958年,核武器研究所和核試驗基地相繼成立,至此也拉開了中國核武器研制的序幕。同年,剛剛從復旦大學物理系畢業的胡思得正式跨入了神秘的“核門”。他奔赴西北高原,開始了我國第一顆原子彈的理論研究設計工作。胡思得最開始的任務是從理論上消化蘇聯將要提供的原子彈教學模型。但是1959年6月,蘇聯單方面撕毀協議,不提供教學模型。7月,中央就決定自力更生搞原子彈。但胡思得所在的理論部是剛剛成立的,他們既沒有相關經驗,又缺乏核材料的狀態參數,能夠使用的計算手段也相當原始。面對復雜的原子彈理論研究設計工作,“自力更生”又談何容易。胡思得回憶說:“當時,部領導一開始就決定不能照搬蘇聯的教學模型來制造自己的原子彈,因為這樣做只能是‘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是教學模型用的核材料是钚,而我們國家當時還沒有钚,只能用鈾-235,二者的臨界質量不同,裝置設計也就完全不同。所以我們必須自己研發。”
想要全面掌握原子彈的設計技術,胡思得的團隊必須先把蘇聯的教學模型算對了,之后才能獨立自主地設計出自己的原子彈。就這樣,理論部開始了夜以繼日的計算。計算工作開始階段進展還比較順利,但算到教學模型的一個關鍵位置的重要物理量上,科研人員算出的結果和蘇聯專家給的數據不同。為了核實這個數據,每一次討論后,參數、計算方案做些調整,然后進行新一輪的計算。每一輪計算都得花十天半個月,這樣的計算先后進行了9次,但始終都是這個結果。最后,大家開始懷疑蘇聯專家的數據。最終青年科學家周光召根據熱力學的基本定律,判斷蘇聯專家的數據錯了。胡思得說:“9次計算花了將近半年時間,光草稿紙就用了幾麻袋,但這個過程對我們有很大意義。一方面證明我們這些年輕的科研人員能夠自己突破原子彈的理論研究設計,堅定了大家的信心;另一方面,反復對這一過程進行演練,我們的計算方法更加熟練,對內爆規律有了非常系統、清晰的認識,事實上參與計算的同事后來都成了業務骨干。可以說,9次計算是原子彈理論突破的里程碑。”
最后,以胡思得為代表的一群有著“一定要攻克原子彈”頑強毅力的人,發揮群體智慧,一步步揭開了原子彈理論的神秘面紗。
c國家感召投身報國
“在關系國家命脈的高端科技面前,我們沒有退路,必須發展屬于自己的核武器,中國研制和發展少量核武器,不是為了威脅別人,而是為了維護國家的獨立、主權和領土的完整,保衛人民的安定生活。”胡思得如是說。在20世紀五六十年代,我國飽受少數擁核國家核威脅。1958年,我國決定自己研發核武器,于是拉開了中國核武器研制的序幕。研制核武器除了需要人力、物力,更需要科研人員,可在那個年代,中國十分缺乏核科學的相關人才。得知祖國研制核武器急需人才后,當時許多身在海外的科學家紛紛放棄了國外的優越生活,并克服重重阻力回到祖國,投身新中國的核科學事業,胡思得也是其中之一。胡思得回憶說:“當時我們只有一個想法:只要祖國需要,我們愿以身報國。”
在當時復雜的國際環境下,為了增強我國的國防力量,一大批才華橫溢、責任感極強的青年人參與到了我國核武器研究中。他們深知所從事的事業是國家和民族根本利益之所在;是能使國家擺脫屈辱、自強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壯舉;是打破超級大國核壟斷核訛詐,壯我國威、壯我軍威的神圣使命。他們決心把個人的一切都交付給這一崇高的事業。胡思得講到當時的情形,非常激動。他說:“新中國成立初期,物質生活十分清貧,科研環境更是常人難以想象的艱苦。郭永懷院士為了避免美方以他掌握重要資料為由阻撓他回國,在同學聚會時把自己十幾年寫出的文稿,以及精心整理的寶貴資料全部投入篝火,付之一炬。1968年,郭永懷院士從核試驗基地返回北京的時候,因為飛機失事而犧牲,當搜求人員找到遺體時,發現他和警衛員緊緊抱在一起,中間保護著一個公文包,包內的機密資料完整無損。”
“這是我國第一顆原子彈準備發射的照片。”胡思得手里拿著一張照片,把大家帶回到那個艱苦奮斗的年代。據他介紹,當時實驗的地方是在西部沙漠地帶,原子彈需要吊裝,纜車上要有三個人,一位是工人,在為風沙大、原子彈晃起來時將纜繩卡住;第二位是工程師,負責主要操作;第三位是干部,是負責“壯膽”的,鼓勵大家大膽干。如果操作失誤,隨時都有可能發生爆炸。就在這么艱苦的條件下,利用有限的科研手段,老一輩的科學家依然頑強拼搏、銳意創新,殺出了一條“血路”,最終完成了這個原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從第一顆原子彈爆炸到第一顆氫彈爆炸,美國用了7年5個月,蘇聯用了4年,英國用了5年6個月,法國用了8年6個月,而中國只用了2年8個月。中國在核武器方面的成就使世界震驚不已。為什么能在這么快的速度下取得驚人的成就?胡思得激動地說:“‘兩彈’突破的實踐表明,在黨的統一領導下,全國一盤棋、大力協同、集智攻關,充分發揮了社會主義制度能集中力量辦大事的優越性,是迅速發展我國高科技的必由之路。”
“集體集體集集體,日新日新日日新。”這句話被胡思得用在了多次報告會的結尾中。胡思得說:“1984年,氫彈理論設計榮獲國家自然科學一等獎,大家公推彭桓武院士應該名列第一,當把領回來的獎章和獎牌給他時,他堅決不收,要放在辦公室,還寫了上述這副對聯。所以,在攻關科研高地時,集體的力量是偉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