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訪談節目主持人曹可凡好多年前在臺灣做活動,聊起采訪對象的時候,說“人生最失敗的訪問”是林志玲和周星馳。前者EQ太高,“說話和藹可親、笑容可掬,但就剪不出一句是精華!繞來繞去,都是空話,”因為“過度配合,過度保護自己”,事后讓他頗“有挫敗感”。
按這個標準,佟大為讓采訪者挫敗的程度恐怕也低不了。一個對話做下來,事業聊了,婚姻聊了,甚至連育兒都涉及了,從強身健體到滌蕩心靈一應俱全,看似料挺足的,待到成稿或者剪片的時候,才讓人犯大愁:多數內容點到即止,拼不過標題黨,也難博眼球。回頭再瞄一眼別家已經出街的內容,慘了,大同小異,愁上又添新愁。
有很長一段時間,外界對此的理解都是,他就是一枚普通青年呀,普通人么,要那么語不驚人死不休干嗎。
就連他的衣著風格,都被形容為NORMCORE,沒錯,不是HARDCORE,而是NORMCORE,“normal”的“norm”,“hardcore”的“corc”,專門用來形容那種看上去稀松平常,但每一件單品都經過精挑細選的style。換成中文,或許可以稱之為“極致的普通”。
說來說去還是普通。
可一旦我們當真停下來看一眼身邊的普通人,佟大為又馬上不那么普通了。就算放在群星閃耀的演藝圈,他也絕不能用普通來形容。試問哪個普通演員可以在一年時間內拍四部電影、兩部電視劇?合作導演吳宇森、陳可辛、郭在容、林詣彬,對手是女星章子怡、周迅和趙薇,還同時出現在《非誠勿擾》和《最強大腦》?
他好像也沒有什么特別翻天覆地的舉動,但幾乎在每個地方,我們都能見到他親切的身影,電視、電影、時尚雜志、地鐵公交路牌、APP開機屏幕、連同在手機叫來的專車上。他滿世界跑,一會兒在美國拍戲,一會兒在新加坡電影節,一會兒在巴黎時裝周,一會兒在全國人民最熟悉的春晚舞臺。
觀眾太容易把他當成是自己身邊的一員,覺得他平和、沒架子,但他的戰績和光環又會快速推翻這個印象。就像這期的《GQ》封面,他作為一個摩登的旅行者,出現于巴黎孚日廣場的雨果故居,畫面定格的瞬間,東方與西方、行走與駐留、當下與過去的界限,統統不復存在。
畫面之外,佟大為也在嘗試打破某種界限,明星與普通青年之間的界限。如果非要標簽化佟大為,他更像是一個職人,以一種手工藝者的埋頭鉆研態度對待明星這份職業,全情投入,精益求精。也正是因為他把這事兒當成安身立業的“飯碗”,凡事他才能始終投入七分熱切,留三分余地;在這個流動的盛宴上,展露七分的光鮮,同時保持三分的距離。
佟大為的七分法則
大先生愛在飯桌上說,“飯吃七分飽,才會擁有幸福感。”
他很少吃到撐,早餐最為豐盛,午餐其次,晚餐則盡量從簡。再怎么美味的東西,就算在巴黎的海鮮餐廳遇到讓人沒法拒絕的蝸牛,他也能忍住刀叉。今年年會帶工作室的小伙伴們同游日本,面對嬌鮮欲滴的日式燒烤,他硬是憋住了下筷子的沖動,在朋友圈里苦中作樂地宣布:“今天要做個愉快的勞動者”,甘當服務員讓其他人吃好。
七分這件事,對他很重要。“男”字七畫,上帝用七天造世界,佛家有七寶,古詩有七律,“七”是一種分寸,是在放棄是非黑白之后,與世界的一種和解。除了吃飯,在其他事情上,七分法則也在隱秘地發揮效力。
比如,他只維持七分的時尚,剩下的三分要留給健康。巴黎LV看秀,他就在藍色限量款釘扣夾克里,偷偷貼了片沒人看得出來的暖寶寶。
比如,他每天都會做適度的運動,拍戲的時候,劇組的人在一邊鋪軌、打光,他會在片場外找一塊空地活動活動身體,無論住在哪兒,都會抽時間去健身房報到。但他很少露,更不會被劃定為“肌肉男”。
比如,熟男只當七分,還有三分留給孩子氣。他會在巴黎那么一個觥籌交錯的時尚之都,感受到“小時候旅行的興奮”。到的第一天,剛下飛機、入住酒店、吃完早餐,他就興致勃勃地說,“我們住的離巴黎春天特別近,吃完我們就去商場吧,十點半就開門了!”
比如在《非誠勿擾》里,七成時候,作為嘉賓的佟大為都會給人“耿直敢言”的感覺,連孟非也坦承沒想到他能這么輕松自然。一次他甚至當著所有觀眾的面,對最旁邊的胖姑娘余燕說,“你要認清現實,你性格特別好,但我真的建議你減肥。因為男生都是外貌協會的,一個男生喜歡一個女生,肯定是第一眼從外形上滿意才愿意繼續了解。不要相信有人說不在乎外形,那都是在外形還可以的前提下才說的。”這個片段當時引發過不小的熱議,給很多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他的建議當然是善意的,但一些人可能沒看到的是,在節目錄制結束之后的三成時間里,他居然真找到了那個女孩的微博,給她留言讓她加油,并為她已經開始的減肥行為點贊。
再比如除了牛排,他跟人也維持七分熟的關系。在劇組,從對手演員到場工,他都會面對面打聲招呼。拍《早更女友》的時候,周迅的胃不太好,佟大為會叫她一起喝小米粥,把自己的中醫介紹給對方;偶爾烤面包片的時候問問同劇組的其他人是不是也需要;在巴黎看秀的時候,經紀人趙靜感冒,他在采訪間隙讓酒店的人做好了姜絲可樂,然后不止三次地叮囑她,“你快喝了這可樂!”點餐的時候,身邊的人誰有忌口,誰對什么過敏,他一清二楚。
但好也就是好到七分為止了。他不會越界,亦全無令人不知所措的親密感。前段時間,暖男的話題升溫,他屢次被問及都會強調,因為自己是已婚人士,所以跟異性打交道時會很注意,女明星的話,一律不主動留電話號碼。
還有在處理私生活這件事情上,就算他承認已婚,承認有子,浮在水面上的七分公眾生活都可以暢談,水下的三分,無論如何他都閉口不提。這也許能解答文章的開頭,大為讓采訪者受挫的疑問。這件事,我自己也是花了好長時間才逐漸明白。一開始,我還以為這是不同藝人的不同溝通方式造成的。有些明星的新聞觸覺就是特別敏感,對于大眾的G點,總能一擊即中。
但接觸的次數多了,看大為接受了那么多回采訪,我才慢慢發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說什么媒體可以大做文章呢。這個圈子里有那么多的光怪陸離,逸事奇聞,就算大放厥詞也未必傷得了什么大雅,再退一萬步講,他和關悅之間就沒什么故事可說了么,還有可愛的女兒呢?
于是在一次錄制視頻采訪的過程中,我忍不住打斷了他。
題目問的是,在巴黎有沒有給太太和女兒買特別的禮物?
佟大為答:有買一些紀念品。
接著是下一題。
可是等等,這就回答完了嗎?在我們一路同行的過程中,大先生明明有抽空給關悅和女兒買非常可愛的禮物,專門在二手市場泡了半天,精挑細選。期間還反復跟太太溝通,給女兒買音樂盒也有挨個聽音樂,堅持要選一個音樂最好聽的。幾乎在每一件禮物背后,都有一個動人的小故事,可以體現出回答問題的人身上的溫暖與可愛。再有心機一點,甚至能答出一個好標題來。
但是他簡單一句話就帶過了,然后示意我說,“這些不講。”
這是他三七開的界限。七分的親和力,三分的距離感。作為一個公眾人物,佟大為的太太和小孩都不是隱形人,但也不會每天掛在嘴邊。太太同為圈中人,合作拍了雜志就發張圖片,生日、節日、紀念日也可循例互動;女兒可以聊想念,可以聊希望多陪陪她,“不想她將來做演員,演員太務虛了,希望她可以當一名中醫”,甚至可以爆料“女兒去年才知道她爸爸是個演員,她同學告訴她的”,但超過這個部分的,他想保護起來的小宇宙,“這些不講”。
名利場內的職人精神
早幾年接受訪問的時候,大 先生很喜歡說,演戲是他養活自己的飯碗。
三七開的界限,當然是跟他的職人屬性密不可分的。因為把“明星”這個頭銜撇在一邊,把演員當作一個飯碗,他才既無須背負偶像的包袱,遮掩自己的家庭;也沒有娛樂到底的必要,把衣食住行點點滴滴都與外界分享。
最能體現日本職人精神的紀錄片《壽司之神》當中有提到,偉大的廚師應當有以下五種特質:
首先,他們對待工作很認真,維持最高水準的表現。
其次,他們一心提升自己的技術。
第三,愛干凈,餐廳如果感覺不干凈,食物就不會好吃。
第四,求好心切,他們是領導者而非合作者,他們固執地堅持白己的方式。
最后,偉大的廚師必定懷抱熱情。
這五種特質:工作認真、有改進之心、職業形象良好、追求完美、擁有熱情,用在其他職業也都適用,包括演員。
剛觸電熒屏那會兒,佟大為演戲前會先設計一番,對環境也希望越單純越好,拍戲就簡簡單單拍戲,沒記者探班,也不做宣傳活動,否則“如果趕上了重場戲,演那種需要哭啊、真實的感情的那種交流戲,一幫人在那兒呆著根本沒法演。”相熟的記者來還好,假如同時是陌生面孔,注意力都被打散了。
這幾年他的狀態越來越放松。拍戲的時候,記者來采訪輕松應對,宣傳的內容做完了,再自如地切換回職業表演的頻道。要知道,早些年,記者采訪他也常常一頭冷汗,無論準備了多少問題,他都簡短地幾句“是”或者“不是”來應答,一點沒有他演的角色、比如《奮斗》里的陸濤那么愛貧。
當然,這并不是說他對表演的關注度降低了。相反,他比以前更會琢磨戲了。無論電影還是電視劇,鏡頭帶不帶得上他,他都會盡可能地給對手配戲。工夫更是一點沒少下,拍攝《太平輪》之前,佟大為對70世紀40年代通訊兵的生活毫無概念,于是輾轉聯系上南京和上海的五六位老兵,挨個進行采訪。吳宇森對此贊嘆不已,說他“這種刻苦鉆研的精神很像好萊塢演員”。
佟大為跟老兵們聊完,得知當時剛入伍的小兵聽見子彈大炮響渾身發抖,用酒壯膽,但酒又不大容易攜帶,他就自己跟導演提議,讓角色拿玉米粒泡酒,泡完以后把玉米放在小袋子里揣著。打仗的時候拿出來吃,又填肚子,又可以嘗到酒味。佟大為還跟老人們學唱一段京戲,唱詞是當年他們在戰場上自己編的。
電影上映的時候,他在滿世界跑宣傳,沒辦法第一時間看到成片。我剛看完,他一個電話飛過來,沒聊幾句就問:我那段京戲還在嗎?啊?放片頭被音樂蓋過去了聽不出來?咳。聲音里都是遺憾。
他是真的在意戲,在意他的小小用心有沒有為角色加分,是否被觀眾們留意到。演了這么多年戲,仍有這份初心不易。
記得有幾年,他在接受采訪的時候老說,單身的時候拍戲不在乎尺度,成家之后涉及激情戲的部分將來不太會演了,因為不太想讓小孩和妻子背負那么大的輿論負擔,也不希望女兒有一天大了,看到他的作品問,“爸,你怎么跟這個阿姨這樣啊?”
話是這么說,但《中國合伙人》里,他的角色王陽需要有一場尺度頗大的親熱戲。陳可辛誠懇地說服他,佟大為為了人物的完整,跟關悅商量了下,還是在大銀幕上獻出了婚后尺度最大的一次演出。
這位了不起的佟大為有一個小本子,聽到別人聊好看的電影,有意思的橋段,新鮮的詞兒,就馬上記錄下來。本子沒帶的時候,則讓經紀人趙靜代勞,事后再發給他。這是他出道17年保持得最有意思的地方,一直懷有“改進之心”。
去年播放的電視劇《我的兒子是奇葩》,大先生和宋丹丹演一對母子,演完之后他一再感尉戲中的母親,稱對方給他在表演上帶來不少肩發。
《金雞》、《老港正傳》的香港導演趙良駿看完《太平輪》后直夸他,“演得特別好,非常有呼吸感,看完你知道這個演員心里有東西,看完你很想拍他。”
《匆匆那年》跟他主演的兩部戲《太平輪》、《我的早更女友》檔期相近,導演張一白見他演戲認真宣傳又肯配合,為兩部電影跑各種路演,僅12月就飛了31000公里,也說:“下次一定要再跟大為合作,有這樣的藝人太幸福了。”
倒是在職業形象的維護上,他沒有像其他一線藝人那樣,一開始就非常注重。有兩三年吧,關悅給他買了幾雙同一品牌、顏色略有差異的板鞋,他來來回回地穿,沒動過別的鞋子,最后連關老師都看不下去了。
我偶爾取笑大先生太愛綠色,因為他有條迷彩綠的褲子、一個迷彩綠的帽衫,還有件綠色的羽絨服,老穿,老被拍。他也不生氣,笑回給我,說褲子其實是兩條,迷彩的花色細看并不全然相同。
大概是從2013年起,佟大為開始后來居上。他第一次亮相巴黎男裝周,以毒舌見長的時尚專欄作者gogoboi見其造型竟然口下留情,坦承“一開始我還真沒認出這位有腔調有派頭的苗條人士是佟大為。之前穿什么都像裹粽子的他,如今西裝里竟然還有盈余的空間,正印證了那句名言:時尚是瘦出來的。”
那之后,他經常更新時尚資訊,在個人形象上下意識地形成自己的風格,再去巴黎時裝周的時候,儼然常客。
不過,這位職人偶爾還是會嫌自己職業得不夠徹底。2014年年底,他跟黃曉明、趙薇在洛杉磯拍攝新片《橫沖直撞好萊塢》,近水樓臺先得月,幾位好萊塢明星也有客串。大先生特別感嘆好萊塢演員的職業化程度,“客串幾天的戲,她(暫時保密)一個人開車就過來了,沒助手也沒其他工作人員,就一個人,人家這才是專業演員呢。”
老有行業里的人贊他去年一年的發展勢頭喜人,如日中天,大先生都連連擺手,說“想都沒有想過,飯要一口一口吃。”在狼性文化和狼性團隊大行其道的今天,他和他的團隊仍然在以不“力壓”任何同行的前提下,盡量做一些有益的宣傳推廣。
他們應該更傾向相信“凡事韜晦,不獨益己,抑且益人;凡事表暴,不獨損人,抑且損己”吧。畢竟,留三分余地,這才是七分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