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楊子姍

拍雜志的頭一天，楊子姍才剛從紐約回來。本來春節(jié)前她去紐約參加時裝周，短短幾天工作后她就應(yīng)該趕回國內(nèi)過年，但臨近回來的時候她忽然微信告訴我她不回來了，她打算在紐約一個人過個年。我很擔(dān)心，因為她從沒有一個人出行的經(jīng)歷，更別說是一個人待在天寒地凍的紐約了。幾句勸阻之后我還是祝她一個人在紐約玩得開心，但是規(guī)定她每天必須定時給我微信報平安，然后還要每天給我一篇日記記錄自己在那邊的生活。她答應(yīng)了，然后居然在后來的每一天也都做到了。雖然她英語不好，但從她發(fā)給我的日記看來似乎在那邊也還生活得不錯。

“逛了街，擠了地鐵，吃飽了飯，掐了小孩的臉，學(xué)會了Uber叫車，很方便。第一天，安好，勿念?！?/p>

“大都會博物館大得簡直喪心病狂，走了一天腿都腫了三國卻也只能是走馬觀花流水賬地匆匆看一眼就去往下一個場景。渴得快成鍋巴，出來買水看見一個好優(yōu)雅的老奶奶，一邊感嘆身體好不怕冷以外，一邊默默希望如果我也能活到這把年紀(jì)能不能也這樣。”

“去了9.11遺址，雖然有點兒起雞皮疙瘩，還是不禁贊嘆一下緬懷得很深情，人名刻在扶手臺面上，安息之處也可以很美好。然后和朋友吃了美國時間的年夜飯，忘記拍照片……飯后逛了迪士尼。第五天流水賬，有點兒累……”

“上課，回屋，睡覺，睡不著了，把自己灌大睡！第七天是睡得最飽的一天?！?/p>

“下午第五大道閑逛，我吃了個好幾十塊的GODIVA的巧克力草莓！晚餐沒吃到想吃的鳥人拉面，隨便找個餐廳吃了越南米線，吃完百老匯看了個哈也沒看懂的舞臺劇，座位在第二排離舞臺太近，全程看演員在臺上激烈地噴口水?？赐晖讲交仫埖?，途中MM買了兩罐巧克力。劉老師，對于過幾天的拍攝我表示我對不起你，第十二天，我已胖得開始喘?！?/p>

“排了個豁長的隊吃了碗幸福感爆棚的鳥人拉面，討厭排隊一輩子，這次居然覺得排隊也可以排得這么值。第十四天了吧”

哦，對不起，我不是楊子姍的男朋友，我只是她認(rèn)識了十年、就像家人的好朋友。然后大約二十天后，她就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我們先是很虛偽地互相評論對方“你一點兒也沒胖啊，春節(jié)吃這么多也沒變”。然后就是在拍攝大片前她默默地開始做起了仰臥起坐，我則在一邊不停地喊著：“再來五個，再來十個！”

拍片結(jié)束之后我問她：“你一個人在紐約待著，不害怕嗎？”

“完全不害怕，只有一股子興奮勁兒，想要嘗試一種新的生活方式。太多新鮮事兒等著我去做了，哪有時間害怕?！?/p>

“有什么收獲嗎？”

“嗯，太有了。我去看了好多場歌劇、話劇，都好精彩?！?/p>

“可是你聽得懂演員們在說什么嗎？”

“猜啊，看肢體動作啊?？床欢矝]事兒，看懂了的部分就已經(jīng)很棒了?！?/p>

嗯，楊子姍的確是一個想到什么就會去做的人，這么多年以來一直是這樣。大約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她心情忽然不好了，于是才20出頭的我們倆想做點兒瘋狂的事情?！澳俏覀兙蛷谋本╅_車回老家南京吧！”可惜身為男士的我不會開車且是路癡，她幾乎是有點兒興奮地回答：“我開啊，不認(rèn)路咱有導(dǎo)航。”于是深夜12點我們開始驅(qū)車南下。但是我們預(yù)先設(shè)定好的倆死黨的青春公路電影在距離北京218公里的河北滄州戛然而止了：因為大霧高速公路封路。我倆幾乎是同時畏畏縮縮地提議道：“要不然咱返回北京吧！”

這件小事兒或許能詭異地反映出楊子姍的青春回憶。在電影《重返20歲》的發(fā)布會上，有記者問：“如果你能重返20歲，你會做什么不一樣的選擇？”她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回答道：“我覺得現(xiàn)在是我人生里最好的一段時光，我身邊有很多愛我的人，我也能做我白己喜歡做的事情，我也比之前成長了很多，所以我并不想回到過去?！笔茄?，青春對于很多人來說可能是甜蜜，可能是微酸，可能是遺憾，但對于楊子姍來說，青春就像是一堂堂戒律森嚴(yán)的成長課，她失去了一些，跌倒了幾次，哭過幾回，但最終也有了收獲。就像每一個剛剛高中畢業(yè)的孩子不會立刻渴望重回校園生活一樣，現(xiàn)在的楊子姍當(dāng)然不愿意回去，也許有一天她會想要回到過去，但絕對不會是現(xiàn)在。

楊子姍出道的身份是歌手。那時正是各大選秀節(jié)目為歌壇輸送一批批快速消費品歌手的年代，傳統(tǒng)簽約唱片公司的歌手自然舉步維艱。平心而論，她不能算唱功一流的歌手，但是略帶金屬感、且有爆發(fā)力的嗓子也算有辨識度。她不愛唱小情小愛的口水情歌，唱片公司卻偏偏為她選擇了“Hove you Hove you，you Love me too”這樣的小清新。簽約唱片公司好幾年卻只發(fā)了兩張單曲，去參加活動穿過人群時還會碰到圍觀的歌迷大喊“張韶涵我愛你”的窘境。如今她在接受采訪時說自己已經(jīng)不愛唱歌了，一當(dāng)眾唱歌就會緊張，反而是在演戲的時候因為劇情表演唱歌時覺得更加白在。具體是真不愛還是假不愛，我也沒追問過，只知道每次我們?nèi)歌的時候她基本不點歌唱，偶爾興致來了才會唱那首她最喜歡的Amy Winehouse的《You know that I'mnogood》。

她的人生在她做起了演員之后也沒有變順多少。試鏡時的兇險她倒也扛得住，有幾次導(dǎo)演很喜歡她幾乎要拍板她演的時候都會有投資人的關(guān)系戶插進(jìn)來，幾年下來也沒出演過幾部作品。偶爾幾次上了劇組，一個沒名氣沒背景的小姑娘自然也不會得到多好的待遇，而她本就不是一個圓滑善于人際關(guān)系的人，因為基本上從她18歲來到北京，她身邊就是那么寥寥數(shù)個好朋友。所以每次結(jié)識了新朋友她都會特別開心地跟我“炫耀”這個朋友是多么多么好，到最后幾乎是毫無例外地被這些新朋友們在背后捅刀子。所以直到今天每當(dāng)我們討論起有關(guān)“眼光”的話題時，她最后都會自動甘拜下風(fēng)，因為我們只需要一句“你看人準(zhǔn)過嗎？”就能讓她無力辯駁。

直到今天，楊子姍還沒有完全說服自己其實自己是可以在娛樂圈里生存的。她平時卅門依然不化妝，經(jīng)常在最素顏最邋遢的時候被人認(rèn)卅來；她依然不喜歡去social，哪怕一些聚會可能會對她的事業(yè)有不小的幫助；她除了演戲之外的工作依然接得不多，因為她只想要活得純粹一些，當(dāng)好一個演員這件事情已足夠填滿她本就需求不多的生活?，F(xiàn)在明星真人秀節(jié)目盛行，好幾檔節(jié)目都特別想她去客串一下，甚至拜托一些演藝界的前輩來說服她。但是，尊敬歸尊敬，她不想要做的事情真的就是不要去做，甚至跟公司同事都有點兒鬧僵了?！坝械难輪T適合這樣的真人秀節(jié)目，他們也能表現(xiàn)得很好，能做好這份T作。但我真的不知道要去真人秀節(jié)目做什么，僵在那里多尷尬啊。所以這真的不是什么刻意的演藝事業(yè)規(guī)劃，或者是什么高冷不合群，我能做好的事情就一定會去盡力做好，但我覺得我拼了命也做不來的事情，我也真的不會去做?！彼苷J(rèn)真地跟我說。

楊子姍從來就不是那種逆來順受、生活給你什么就接受什么的女孩。她從來就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有主見到甚至有點兒剛愎白用。早在2004年她就跟奶奶借了十幾萬塊錢一個人悄無聲息地跑到通州去買了一套小房子，因為她一直想要有一個屬于自己的小家。然后在幾年之后，她為了幫助一個朋友解決資金周轉(zhuǎn)問題，毅然賣掉房子把所有的錢都借給了那個朋友，雖然到現(xiàn)在也沒有完全把借款要回來。她也知道面子問題對于女演員的重要性，所以她在二十出頭就開始勇于嘗試各種護(hù)膚品，甚至年紀(jì)輕輕就用了諸如HR這種專門為中老年婦女設(shè)計的護(hù)膚品，哪怕皮膚出現(xiàn)各種過敏依然在所不辭。她25歲之前的脾氣其實一直不太好，特別容易著急上火，朋友在她身邊有時候都會覺得“伴君如伴虎”，但2011年的某一天她忽然送了我一本書——《正能量》，然后跟幾個朋友表了決心：“我以后再也不會給你們負(fù)能量了?！焙髞硭钠庹娴木吐龥]有了，她變得更沉穩(wěn)、更有耐心，也更加成熟了。

不過生活給她的考驗似乎并沒有因為《致青春》的大熱而停止。2013年12月19日，她生命里最親的奶奶離開了她。她在鮮少更新的朋友圈里發(fā)著一張照片，照片上她的手努力地握住奶奶的手，似乎想竭力挽回些什么，但大手最后還是無力地定格在了時間里。照片配的文字是“我愛你……可是真的對不起”。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并不是她和奶奶故事的最佳注解。盡管奶奶最后還是沒有看到楊子姍的事業(yè)越來越好，但奶奶終究還是在南京老家?guī)弦患胰巳ル娪霸嚎戳撕脦妆椤吨虑啻骸罚耆吮阏f里面的主演是自己的孫女，自己最疼愛的孫女終于還是給自己爭了口氣。起碼奶奶在離去的時候也知道自己的小孫女以后能有大好的前程，也找到了一個能托付終身的好男人。雖然身為楊子姍最好的朋友，但我很遺憾地從未見過奶奶，一個典型的南京女人。她廚藝好，每次楊子姍從南京帶回來奶奶做的糖醋排骨都會被幾個好友一搶而空；她愛嘮叨，每次給楊子姍打電話都恨不得打上幾個小時，每次她聽著奶奶的嘮叨，表現(xiàn)得很不耐煩，卻從來也不會主動掛掉電話。

奶奶離世半年后，楊子姍進(jìn)入了《重返20歲》的劇組，她一門心思想要把這個角色演好，還專門白費找了一個老年表演藝術(shù)家請她來指導(dǎo)自己如何在形體和說話上更貼近老年人。為了電影里一段不到一分鐘、動作其實并不是很復(fù)雜的歌舞表演，她還專門請了一位舞蹈老師從北京趕到天津幫她反復(fù)練習(xí)。這一切的努力除了出于她對于表演、對于這角色的熱愛，我相信在她潛意識里也有著一份她對于奶奶樸素的懷念。春節(jié)時間我們幾個好朋友窩在微信里抱怨家人嘮叨，不理解我們，她幽幽地飄出來說了一句：“你們就好好珍惜眼前的時光吧，要是我奶奶現(xiàn)在還活著，我愿意什么都不干天天在她身邊待著聽她嘮叨。”

如果你問任何一名采訪過楊子姍的記者，他們對她的評價一般都會是這樣的：“我從來沒有采訪過這么敢說的藝人，經(jīng)常她給我的答案比我想要問的問題還要多，好多別的藝人會避而不談的問題，楊子姍說得比誰都開心。”對于這樣的評價，楊子姍哈哈大笑，“的確我以前沒那么放松，但是我后來慢慢發(fā)現(xiàn)其實媒體朋友并沒有我之前想的那么可怕，所以也就慢慢地放下了自己的戒備?！睅啄甑膴蕵啡ι钜呀?jīng)讓她變得更加放松更加自得。

“有什么想要達(dá)到的目標(biāo)嗎？”我問。

“沒有！不過我一直這么走下去，最后總是能到達(dá)一個目的地的?！彼卮鸬?。 這很像我倆那次短暫的公路之旅時的一段對話。

“你知道怎么開回南京嗎？導(dǎo)航這么復(fù)雜你看得懂嗎？”我問。

“管他呢，反正我一直往南開總能開到目的地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