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不沖浪也不潛水的人

沖浪和潛水是兩件看似很像，但體驗截然不同的事。沖浪者在潮頭的最上層，他要隨機應變，關注浪的起落，方向的偏移，并做出即時調整。但潛水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持深度，不需要過分在意海面上發生的事情，而是在與亙古不變的海水規律打交道。

沖浪者是弄潮兒，更激烈，更有表演性，快樂和刺激更顯性，成敗也更快速。而潛水者不同，在這個時代，如果非要打比方，潛水者更像那些一頭扎在某個專業里頭的人。如果說一個時代總是分為不斷變化的表象和較難變動的本質，那么潛水者就不那么在乎表面的變動，他們就像那些不熱衷于談論寫作介質變化的寫作者，或者不那么在意冶煉技術變化的鐵匠。他們與更本質的東西打交道。而沖浪者呢？沖浪者在介質和技術的變化中騰挪，進行精微的判斷。他們不在意海水深層的東西，更在乎那些表現出來的東西。

做一個沖浪者還是潛水者，總歸是一個必須做出的選擇。

我們身處一個不得不追逐流行的時代，不管是朋友圈的信息潮，還是層出不窮的新的事業，都讓人感到疲乏。因此，幾天前，在一個創業者聚會上，大家忽然就一件事情達成共識：特別羨慕那些專注地埋頭于一個專業手藝里心無旁騖鉆研的人。

幾個月前，《智族GQ》的小伙伴們操作了一個手工藝人專題，里頭的人要么專注地打鐵，要么專注地制作金飾品。而操作這個專題的人，也是一群每天沉浸于雜志內容制作而且滋味無窮的人，他們為了制作一頁報道的設計，自己買來磚石開鑿和拍攝。

這都是我們身邊的潛水者。時代潮頭這么大，快速起落，沖浪者總是最先被觀察到，他們的成功更顯性，更有戲劇感，因而總是備受追逐。但在這個不缺弄潮兒的時代，潛水者擁有的沉靜的內心，反倒成了許多人羨慕的事物。而且，人們總是更向往看起來稀缺的生活方式，因而，生活越熱鬧，人們越渴望安靜。人們在網絡上轉發孤獨的圖書館、隱居的山民，就是出于這個道理。

作為一個“寫作”這門手藝的擁有者，我倒覺得，潛水者并不占有價值判斷上的優先級，無論做一個沖浪者還是潛水者，都是值得羨慕的。無論是開創新風格的歌手、引導流行潮流的時裝設計師、心懷夢想的創業者，還是致力于把胡琴拉好的樂師、講究品質的裁縫或安分守己的鄉村雜貨店主，他們都享有某種樂趣。

沖浪者可以算作第一種人，他們帶著很強的抱負，渴望激烈的生活和成功，并希望站在時代的浪潮之巔。他們敏感活躍，對新事物更寬容，更愿意接受和嘗試，并夢想引導大的潮流。

潛水者是第二種人，由于切中本質，當新一波浪潮掀起的時候，他們站在原地不動；潮流退的時候，他們還是站在原地不動。潮流起起落落了無數次，他們仍然安于自己的節奏。這種堅持帶著獨特的魅力，也讓他們避免陷入追逐的痛苦中。

相比之下，最尷尬的是“第三種人”——可能也是這個時代的焦慮的大多數。他們要么在水底艷羨潮頭，要么在追逐流行的同時羨慕水底。一方面，他們懷著恐懼心，因為害怕被時代落下而追著潮流東奔西跑；另一方面，又因為這種追逐帶來的破碎感而懷念舊事物，懷念安定的生活，懷念“從前慢”。

第三種人同時擁有沖浪者和潛水者的苦惱，卻并不享有他們的樂趣。這個時代最大的焦慮來源之一，就是在沖浪者和潛水者之間搖擺。大多數人都只是被浪花打暈的人。他們處在浪花之下的最淺層，被浪涌帶動著漂浮，卻既沒有追逐浪花，又沒有潛入海水中。

他們總是在心里想著，要么做一個沖浪者，要么做一個潛水者，但事實上卻是第三種人，惶恐不安，無所適從，缺少向上掙扎或向下沉浸的勇氣。

要么去沖浪，要么去潛水吧，最好別做第三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