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每個人身邊都有一位“瞌睡先生”。
謝謝你在我陷入生命泥沼時,向我伸出一只手。
三郎和妻子戀愛七年,剛完婚一年,妻子就因病離世,三郎陷入孤獨和絕望的深淵。因緣際會,他認識了傳說中的“瞌睡先生”,這位令無數人傾倒的作家,正因突發性睡眠癥備受折磨。
兩個相差二十歲的男人,看似過著截然不同的人生。三郎卻常常感到,瞌睡先生能走進人心里他不善言,但什么事似乎都能在他那里得到答案,他身上有別樣的寬廣和溫暖,和他在一起,就像拿著《圣經》在走路。
溫泉、海島、漁港小鎮、櫻花之鄉……三郎在先生的陪伴下踏上旅程,逐漸擺脫絕望、遠離夢魘;同時也出乎意料地,給予先生從未有過的理解和溫暖。
作者簡介:
伊集院靜,日本著名作家。1950年生于山口縣防府市,畢業于立教大學。1991年《乳房》獲吉川英治文學新人獎;1992年《受月》獲直木獎;1994年《機關車先生》獲柴田煉三郎獎;2002年《無所事事》獲吉川英治文學獎;2014年《升先生小說正岡子規和夏目漱石》獲司馬遼太郎獎。2011年出版的《瞌睡先生》被譽為伊集院靜的“原點之作”,上市3個月銷量即突破10萬冊,感動萬千讀者。
前幾天讀到池西言水的俳句:“菜花一片黃,淀桂繼續細流長,隱約泛微光。”沒來由地,心頭一暖。所謂情深不言,大概都在這泛泛流光里。也因此想到了《瞌睡先生》,一本分明漬透了深情、在孤獨的深淵里苦苦掙扎,卻寫得安靜和緩、溫暖清淡的小說。
坦白講,也許正是因為情感藏得太深,讀這本書的過程,有些疏離,很難共情。爾后放了很長時間,長到我幾乎都忘了書里原本就有些散漫的情節以后,那種隱匿在心底的點點觸動,像是經歷了雪見酒發酵的過程,酸澀褪去,寒香漸起。
書中的三郎是伊集院靜,“瞌睡先生”是色川武大,以小說形式書寫的,其實是一段真實的往事。前者是日本當下如日中天的作家,后者是日本文壇的一代傳奇。上世紀八十年代末,先生已駕鶴西去。
三郎在人生最低谷遇見久負盛名的先生,相戀七年、新婚一年的妻子病故后,困擾他整個少年時代的精神頑疾卷土重來,幻覺、噩夢,像黑洞一樣要把他吸入其中,越是掙扎,越是無力呼吸。他靠終日游蕩在麻將館麻痹自己的一切感受,并刻意疏遠關心他的親友。
對那時的三郎來說,先生并非一根救命稻草,只是一個點水之交的人。如果說他和麻將桌上那些偶然邂逅的牌友有何分別,大概是他罹患一種叫做“突發性瞌睡癥”的疾病,隨時隨地都能陷入夢境,哪怕周遭人聲鼎沸一一這足夠引人好奇,包括心如死灰的三郎。
先生嗜賭,一方面,他是頻獲文學大獎的作家,另一方面,他卻以奇怪的“藝名”活躍在賭博圈,并為雜志撰寫專欄,是風向標一樣的賭神級人物。與那些奉勸三郎回歸正常生活的人截然不同,先生熱切地要求三郎和他一起踏上博弈之旅,因為睡眠障礙,沒有人敢陪同他。
去東京,或者京都,去打麻將,或者競輪(場地自行車賽的博彩活動),對此時的三郎來說,有何分別?他日復一日地消磨著,不過是因為還得活著。溫泉、海島、漁港小鎮、櫻花之鄉……他們追隨不同地區的賽事,一路前行。
在這趟看似漫無目的的旅程中,三郎漸漸剝去生疏的客氣,和先生像尋常朋友一樣相處,他們之間沒有掏心挖肺的交流,也沒有振聾發聵的游說,先生是一個不表達態度、不做出判斷、不袒露心跡的人,他給所有人的都是一視同仁的包容和陪伴。
當三郎在無數深夜悄悄目睹受人仰慕、充滿幽默感的先生,也會懷著隱匿的心思,在深夜的勁風中枯坐,變成不起眼的石塊,漸漸消失在一團漆黑中,他漸漸意識到,也許每個人,都被無法示人的苦痛深深捆綁,先生并不例外。
于無聲處聽驚雷。這么久以后,我開始認真思考,人與人之間的所謂救贖,更多時候并不像影視作品或傳奇小說中傳達得那般一波三折、驚心動魄。真實的救贖,用一個比喻的話,可能更像是春天緩緩到來,融化寒冰,它是靜默的、坦然的、日常的、簡單的。
印象深刻的有這樣一處情節。旅行途中,三郎想去看一場舊電影,卻在斑駁的墻上發現離世的妻子曾經主演的電影海報。情緒轟然崩潰,半年多的努力付諸流水,三郎將自己灌得爛醉,在棒球場上昏睡到天亮。第二天,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出現在先生面前,先生什么都沒有說,只是告訴他:“過去我也到處睡覺。上野、淺草……還在谷中那里的墓地里睡過覺。人的魂靈會跑出來,摸著魂靈可以暖身……東京大空襲之后,那一帶到處是人的魂靈。我還試著讓他們排隊游行呢。哈哈哈哈。”
我相信三郎的苦痛正是在這樣不經意的對話中一點點化解的,就像寒冬的堅冰,總會等到姍姍來遲的春天。先生說:“人以正常的心態生活,就能正常地活著。”他在自己的小說中纖毫畢現地描寫精神癥狀,三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看似明朗溫暖的先生,其實同樣罹患精神分裂癥,經常在幻覺中被來歷不明的火車追趕。先生向每個人伸出一只溫暖的救贖之手,也從被他救贖的人那里,得到相同的力量。
春天來臨,鴨川沿岸開滿了櫻花。三郎在一個平靜的日子里,得知了先生因病離世的消息,他的眼前,閃現出先生熟睡時安心的容顏。此后一年,三郎獨自重回與先生一起博弈的賽車場,他下注,扔掉車券,離開狂風呼嘯的博弈場,在小酒館里打發一整晚,這是他與老師相識前,就每天過著的生活。唯一的區別,是對那些不明真相的東西的恐懼、害怕,無法擺脫的被放逐的感覺,都消失了。
二十年以后,當伊集院靜如先生昔日所愿,成為家喻戶曉的作家,并以安靜和緩的筆觸,重新面對這段往事,我在想,他的心中是否會浮現二十年前彌彥山谷間的梯田。每一層剛剛被水灌滿的梯田,都映射出一輪皎潔的明月——這是自江戶時代以來,就被人們歌詠的人間至景。風過無痕,心升明月,所謂救贖,莫過于此。
2013年,根據《瞌睡先生》拍攝的同名SP劇在日本播出。因緣際會,讓人唏噓。劇中扮演瞌睡先生的西田敏行,曾在二十多年前,親眼見證伊集院靜與夏目雅子的曠世戀情。他曾經與夏目雅子共同出演日版《西游記》.雅子在劇中反串扮演了溫文爾雅的三藏法師,這是日本電視劇史上令人難忘的經典角色。1985年離開人世時,事業如日中天的雅子年僅28歲,至今,她仍是日本人心中永遠的痛。
據說用米和清水釀造的清酒有一個天敵,就是陽光。被光照射過久的清酒,會溢出異樣的味道,失卻清香。其實人生也是如此,在黑暗中踽踽穿行,感覺最孤獨無望的時刻,也許反而能醞釀出堅韌不摧的勇氣。事過境遷,再遇到寒風呼嘯的日子,就可以心平氣和,執一壺雪見酒,今宵別夢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