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匿的心理時間

柏格森認為，人類對時間的認識不應該僅停留在自然物理時間層面，而應當深入研究人的心理時間。人的心理時間是意識性的，是過去、現實、未來相融相滲，綿延不斷的，而記憶是意識活動的核心，是存活于人意識中以往的形象。

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的故事情節都是由對話組成。在男女主人公的對話中，人物的意圖呈現隱匿與顯現的狀態。敘事者以外聚焦的敘事方式將判斷的權利交給讀者，文本中敘事時間是處于自然顯現狀態的。美國男人和他女朋友在車站酒館等候列車的到來，時間是“四十分鐘”。這等候的時間段，也是小說文本內容的時間框架。顯然，在美國男人和他女朋友對話的時間范圍內，四十分鐘給我們一種緊迫感和焦急的等待感。其中，也有不明顯的隱匿成分。巴塞羅那來的“快”車，要帶二人前往何處？這個疑問直到小說的結尾也沒有交代。在這段時間里，美國男人和他女友不停地喝著飲料和啤酒，一共喝了六杯，他們不停地嘗試著新口味的飲料和啤酒，似在解渴，又似借此淹沒彼此心中不同的焦慮。

文本中心理時間則是隱匿性的。從美國男人首先提出“手術”問題來看，他的心理時間呈現焦躁煩惱以及懇求“蹦跳式”節奏，注意力集中，目標明確，執著并現實。過去的甜美放縱、未來的幸福安寧是被擱置的狀態，當下的煩惱是勸女友去做“手術”。因此，雖然心理時間節奏不穩定，卻在現實時間產生“搖擺式”停頓。“因為使我們煩心的就只有眼下這一件事兒，使我們一直不開心的就只有這一件事兒。”“開心”，是昨天的事，明天還想照樣“開心”，而今天必須處理昨天“開心”的后果，而這是為了明天繼續“開心”。所以，今天的事是關鍵，是焦慮煩惱的緣由。而女人則不同，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白象”，“這世界已經不再是我們的了”“他們把它拿走了”。白象在印度文化中寓意著貴重奢華不實用的事物。一般通常認為在這里隱喻著孕婦與嬰兒。從女人的心理時間看來，“白象”是過去、現實、未來的連接體。女人眺望遠山，發出“它們看上去像一群白象”，這似乎是隨意的感慨，當美國男人說自己沒見過時，女人說“你不會見到過的”，言外之意已與男人拉開距離。因為，女人心里想的是過去，遙望的是明天幸福的未來。她的心理時間是綿延性的，舒緩而期待。過去在暢飲愛情美酒之時，或許是對今天現實的愛情結晶有所期待，或許是漫不經心，不以為然，或者只是一種沉溺，而當腹中躁動的生命信息傳達出女人的使命與未來人生幸福可能性的兆示時，她不由自主地思前想后，躊躇不定地流露出女人的意志，那就是因腹中的嬰兒走向婚姻。可她又不能掌控男人的意志。也許根據二人相戀的過程，她已洞察摸透了身邊這位曾與自己同床共枕、恩愛親密的男人是不可能按自己的愿望籌劃人生和未來的，可她又不甘心，所以，兩人雖是恩愛情侶，卻不是知心愛人。因此，女人也只能采用隱喻的方式傳達自己內心深處的祈求。女人的心理時針以過去美好溫馨的記憶為起點，總是向未來方向徘徊，而對男人當下現實的焦慮常是若有所應，實則心有抵觸。“看上去并不真像一群白象。我剛才只是說，透過樹木看去，山表面的顏色是白的。”“你再說我可要尖叫了。”女人恐懼男人給自己提供的唯一的現實之路，忍無可忍，于是近乎歇斯底里地不愿與男人在現實時間中停頓。值得回味的是女人雖然內心失落絕望，但在現實時間中她又不能毅然決然地“娜拉”式地掉頭而去，去尋找自己渴望的未來。在行動上她還要掩飾，在話語中她還要應酬，還要與男人同步同行。男人“望著墻角的旅行包，包上貼著他們曾經過夜的所有旅店的標簽”；女人必須從過去的記憶、未來的遙想中走出來，去面對殘酷的手術現實，做一個瑪利亞式的慈愛的母親，也許是人類女性從少女時代就有的幸福夢想，而今，卻要讓夢想成為可望而不可即的泡影。因為，男人不同意，這是一種無力無奈的依賴。“那我就決定去做，因為我對自己毫不在乎”，這更彰顯出女人的失落心痛以及心情郁悶、意想放任自流的戾氣。從此意義上說，女人的心理時間是對過去與未來的張望，雖綿延不斷，呈現飄忽性的特點，可一旦回到現實，她也只能傍緊男人的臂膀，這是女人的軟弱卑微，也是女人的宿命。“我們本來可以舒舒服服享受生活中的一切，但一天又一天過去，我們越來越不可能過上舒心的日子了。”“我覺得好極了，”她說，“我又沒有什么毛病羅。我覺得好極了。”這是女人含淚的微笑。

小說尾聲中，面對即將到站的火車，女人告訴男人：“行，放好了馬上回來，咱們一起把啤酒喝光。”這是作者在有意識地顯現女人的麻醉，在品味啤酒當中，女人雖在緊迫的時間下仍懷有希望地去探索尋覓著，可這是一種麻醉性的尋覓。

《白象似的群山》在心理時間的隱匿與顯現中，雖沒有明確的結尾，卻給讀者留下更多的回味與體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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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滕雪，哈爾濱師范大學教師教育學院2012級行知班中文專業本科生。

編 輯：康慧 E-mail：kanghuixx@sina.com